貴妃省親, 是京中難得的盛事,榮陽侯府前圍了一圈看熱鬧的百姓,榮陽侯府的人也早都在府中候著, 如今全都在正門前恭迎, 離得甚遠,就能听見貴妃儀仗的聲音。
為顯示皇恩浩蕩,顧 回府省親有數百禁軍隨行,浩浩蕩蕩的隊伍讓四周百姓都不由得生出敬畏。
顧 一路上都安靜地待在儀仗內,外間人看不清她,只能影影綽綽地看見一位佳人身影。
直到儀仗停下, 珠簾被從外掀開, 顧 才被玖念和玖思扶著下了儀仗, 她身穿貴妃宮裝,貴氣逼人, 讓人不敢抬頭多看一眼。
顧 看著眼前下行禮的父兄等人, 沒有在意四周百姓, 立刻上前扶起。
不等寒暄, 榮陽侯就恭請顧 進了府邸,顧 進的是皇宮, 這一趟回來,只覺得渾身不自在,處處皆是禮數, 父兄和她說話時,動不動就要躬身彎腰。
顧 直皺眉頭, 她惱聲道︰
“這里並無旁人, 爹和大哥這般, 是要和女兒生疏了嗎?”
一句話, 盡顯女兒家的嬌態。
高高在上的貴妃娘娘頓時變成曾經熟悉的小妹,顧淵抵唇輕笑一聲︰“知道你要回府,爹和娘激動壞了,將你進宮前的閨房早早就派人打算了數遍。”
榮陽侯也無奈搖頭。
見他們終于不再畢恭畢敬,顧 才算作罷,等話過幾旬,顧 垂了垂眼眸,低聲說︰“我想要去看望長姐。”
一頓,侯夫人臉上的笑淡了幾分,多了些許落寞,她拍著顧 的手背︰
“阿棠在世時,你向來和她最親,你在今日回府省親,我就知道你是想要回來看她。”
今日恰是顧棠的祭日。
顧 沒有否認,她也沒有要任何人作陪,將皇子和公主留在府中,只帶著玖念和玖思前往了顧棠的墓前。
顧棠的墓碑旁立了新碑,泥是翻新過的,顧 不用看墓碑上的字,都知道那里葬的是何人。
幾日前還好生生的人如今就不再了,顧 沉默地給兩人上了香。
回去的路上,顧 攏了攏身上的大氅,她問玖念︰
“可有派人去寒食居?”
“娘娘放心,奴婢早就吩咐下去了。”
顧 怔怔地托臉,有點心不在焉地看著路邊景色,玖思好奇伸頭︰“娘娘在想什麼?”
顧 不知該如何說,她有些煩躁地搖頭。
這趟省親給她的感覺其實並不好,倒不是說侯府不好,而是太好了,好到讓顧 有些不自在,就好似是在接待一個貴重的客人,頗顯得幾分疏離。
待午膳時,這種感覺更甚,顧 居于上位,她不動筷,其余人就都等著她,顧 表面不動聲色,捏著筷子的力道卻不由得緊了緊。
在侯夫人要讓府中準備晚膳時,顧 告訴她︰
“皇上只許我在府中待一日。”
侯夫人錯愕,她不敢說皇上半分不是,等室內只剩下母女二人時,她才低聲地說︰
“宮中近來發生的事情,臣婦有所耳聞,娘娘今日能夠回府省親,叫臣婦心中也終于替娘娘松了口氣。”
她瞧得出皇上對娘娘的好,侯夫人替娘娘高興,又不得不提心吊膽著。
侯夫人告訴她︰
“皇上對娘娘好,娘娘也不可一昧地接受,任何情誼都有消耗殆盡的一日,瞧不見回報的投入在日積月累下只會讓人心寒。”
顧 臉頰燒上一抹艷紅,知子莫若母,顧 總覺得娘親看出了什麼,但她不好意思在這件事上多說,只能將娘親的話記在心上。
傍晚時分,顧 就一步三回頭地出了侯府,她瞧見娘親似背過身擦了擦眼角,父兄沉默不語,顧 捏緊了帕子,這一日的疏離和別扭在這一刻都褪得一干二淨。
時間帶來言語上的疏遠,但改變不了她們血濃于水的事實。
就例如侯府終得勢,父親依舊一如往常地低調,兄長至今因怕影響到她而不議親,顧 並非一昧地在為侯府付出。
剛一上儀仗,顧 就驚得險些叫出聲,她瞪大了眼眸,看向儀仗中慢條斯理坐著的人。
好半晌,顧 才尋回聲音,堪堪道︰
“皇上什麼時候來的?”
陸煜覷了眼顧 震驚的模樣,沒有說實話,遞給了她一杯茶水︰“剛到。”
顧 不明所以︰
“皇上既然來了,怎麼不進府中?”
不等陸煜回答,顧 就自言自語道︰
“不對!皇上昨日還說不和臣妾同來,又出宮作甚?”
陸煜被她問得唇角一抽,恨不得將那杯茶水親自喂給她,好堵住她的那張喋喋不休的嘴,陸煜不去看她,面不改色道︰
“今日御前不忙,朕才得閑來接你回宮。”
顧 來不及受寵若驚,一臉狐疑地看向他,和皇上同床共枕近三年,顧 對皇上自認有五分了解,他一心虛就不敢對上她的眼楮。
顧 擰了擰細眉,試探道︰
“皇上不會和臣妾一同出的宮吧?”
陸煜立即反駁︰“怎麼可能?!”
見他不打自招,顧 輕扯了扯唇角,她小聲嘀咕︰
“分明是皇上讓臣妾回府省親,怎麼還一副怕臣妾一去不復返的模樣。”
陸煜只當听不見這混賬話。
偏生那個沒良心的還在質疑他︰
“皇上不會還在懷疑臣妾,以為臣妾是因謝長案才想要出宮的吧?”
陸煜冷呵一聲,直接懶得理會她,他若真的這般以為,他只會將顧 一輩子困在宮中,不許她見謝長案一面。
皇上和貴妃一同回宮的消息很快傳入後宮,葉妃正在給二皇子喂輔食,素俐吶吶道︰
“奴婢听說,皇上好似一日都不在宮中。”
葉妃不咸不淡地覷了她一眼︰“窺探帝蹤,若叫人發現,本宮可保不住你。”
素俐被她嚇得臉色慘白。
葉妃沒有安慰她,若再不讓她覺得害怕,葉妃真的怕她會做出錯事來。
一貫安穩低調的人乍然得了權力,只會比一直擁有權力的人更容易助長了野欲。
葉妃掃向四周燃的炭盆,溫聲道︰
“吩咐下去,讓中省殿備好炭火,各宮各院莫要短缺,尤其是周修容和陳嬪的宮中,要多送些炭火過去,天冷了,皇子都還年幼,經不得凍。”
葉妃沒有提頤和宮,貴妃管著六宮,根本用不上她操心。
長凝苑,周修容早就搬到了正殿居住,貴妃和皇上回宮,她是第一個得到消息的。
無他,她托顧 買的芙蓉糕,被玖念親自送來。
寒食居的錦盒三年未變,只一眼就讓周修容有些怔然。
周修容嘗了糕點味道,其實不如宮中做的糕點好吃,周修容說不上來什麼心情,她只是默默地將這一份芙蓉糕全部用完。
雖未落雪,但進了十一月後,天越來越冷,顧 穿得不算單薄,但仍覺得些許冷,頤和宮中燃了地龍,顧 脫了大氅,被陸煜硬塞了個湯婆子,才覺得緩了過來。
顧 將澤兒和安兒收拾好,才回頭納悶地看向陸煜︰
“皇上一日不在宮中,御前當真不忙?”
陸煜不理會她,他見安兒胡亂朝他伸手,索性越過了顧 ,將安兒抱在懷中,借此假裝沒听見顧 的話,反正沒一句他愛听的。
顧 覷著他似有些沉悶的背影,吶了吶聲,她想起娘親今日對她說的話,顧 頓了頓,輕聲說︰
“臣妾今日很高興。”
陸煜逗弄安兒的動作似乎頓了下,又似乎沒有,他沒有回頭,仍轉著撥浪鼓,只是若細心觀察,就會察覺他搖著撥浪鼓的動作小了些。
顧 沒管他,低聲添道︰
“能夠回府省親高興,在儀仗中見到皇上也高興。”
顧 臉頰也有點紅,她赧聲︰“皇上一心待臣妾好,臣妾知道。”
話說到這份上,那背對著她的人才呵了聲︰
“回程途中誹謗朕時,你可不是這麼說的。”
話中頗有些刺人,果然,回來時的話叫他記在了心上,顧 撇唇,真是個小心眼的。
顧 不說話了,陸煜反而不得勁,他轉過來,眯著眼眸輕嘖︰
“只說你一句,你倒是委屈上了?”
顧 嗔了他一眼︰
“臣妾不敢,臣妾只是在想,晚上該飲幾杯濁酒才能給皇上賠禮道歉。”
顧 甚少喝酒,她每每喝完酒,都會臉熱腮紅,一雙杏眸盈盈盛了水光般,她尋常晚間性子不好,便是皇上也吃過幾次掛落。
但偏生她醉酒時格外得乖巧,少有的一次被皇上撞見,夜間的胡來叫顧 腰肢酸疼了好些日子。
自那以後,顧 長了記性,就沒有在陸煜跟前飲過酒。
乍然听見她提起,陸煜眼神稍暗,須臾,他抬手抵唇掩飾般地輕咳了一聲︰
“你若有心,三杯即可。”
顧 面紅耳赤,只覺得沒耳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