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確被剛剛的事情嚇得腦子短路, 只顧著捂住眼楮,富江的腦袋踫到只剩下空架子的靠背上,明明沒用多大的力氣, 他也十分造作地嘶了一聲。
我感覺到一只沁涼的手握住我的手腕, 隨即是他的怨聲︰“詩緒里, 好痛哦, 你為什麼捂住眼楮?別人想看我都不給看的。”
………靠。
他直起身,奮力想要把我遮擋住視線的手挪開,我能感覺到他輕輕的呼吸在靠近。
跟只動物在用爪子扒開我的手一樣,我的手被挪開也沒有睜開眼楮。
幸而我是坐在他靠近大腿邊緣的位置上, 並沒有踫到什麼不該踫到的東西。
我要從他腿上下來,剛將一只腳小心翼翼地踏上地面, 他的指腹緊跟著上來,按住我緊閉的眼瞼。
眼白部分與瞳孔部分的邊緣處是有凹凸感的, 那柔軟細膩的指腹沿著圓形的邊緣在我眼瞼上細細又好奇地摩挲, 直到我站起來,將自己的外套盲扔給他。
“快穿上!”
青木似乎被外套蓋住了頭, 啊了一聲,接著是他的嘀咕聲︰“小了呢……好小哦……而且材質好粗糙,詩緒里你皮膚肯定紅了吧真可憐……”
我青筋一跳︰“這是外套怎麼可能紅啊!你先遮住自己的身體才是最重要的吧!圍在腰上!”
過了片刻, 我听見青木從沙發上站起的聲音, 隨即是布料的摩挲聲。
安靜下來。
好了嗎?我有點遲疑。
一雙光溜溜的手臂突兀地搭上我的肩膀, 然後是整個人,蛇一樣纏上,情侶間普遍姿勢的擁抱在他這里變得黏稠冰冷, 過于滑膩的皮膚就像是蛇的腹部、或者是失去翕動能力的鱗片, 宛若無骨的手臂太過柔韌。
總之, 閉上眼的黑暗里,他只能帶來詭譎怪誕的蔓延。
我睜開了眼,才哭過的眼眶在空氣里有點發涼,抬眼就是青木從我身後抱來,彎著腰,頭埋進我肩頸的依賴。
他橫過來的手臂在我身前交疊。
我說︰“別抱了,你好重……話說你為什麼在這里?”
我瞥一眼破爛的沙發,咽了咽︰“……而且沙發又是怎麼一回事?”
“很簡單啊,”漫不經心的語調,青木太冷了,他抱得越久,我越能感到後背透過衣裳的那股涼意,但慢慢的竟也習慣了。
“我被關在里面不見天日,然後在今天終于逃脫了——我好想吐啊詩緒里,今天他們輪流坐的時候,真想把他們都殺了。”
他說末尾的話語時聲音沉下來,陰冷無比。
我還未對此發表意見,青木就繼續道︰“但是詩緒里就可以——坐下來的時候感覺都像是縮進我懷里一樣,好小哦。”
我︰“………”
那股椅子里竟然有活人的驚悚感莫名減少了很多。
我伸手推開他,青木是將外套系在腰間遮擋,上身還是光、裸的。
驀地,外面傳來一陣的異響。
我朝書房的窗戶外望去——
晴子和一些同學正神情怔怔地往回走。
“——”
“——”
他們在說話。
听不見他們在說什麼。
等下——
我大驚失色道︰“難道是谷酒晴子做的嗎?昨天把你塞在沙發里?”
“對啊,就是她。真是壞女人,她嫉妒我,想要殺掉我,就選擇這樣一個殘忍的方式!”青木毫不猶豫地肯定我的猜測,“所以詩緒里,我都說了她寫出來的東西根本不值得看。”
“…那…那我們必須得躲開他們啊!”我不像青木那般悠然自若,心髒在狂跳,特別是在看見他們臉上逐漸狂熱的神色時,內心的安全雷達在瘋狂預警,瞬間緊繃。
但晴子作家的家我根本不熟悉,只認識白天走過的地方,還是青木拉著我走入一間地下室,我目瞪口呆地看著他游刃有余地游走,到達一處黑暗之地,然後打開櫃門,對我笑道︰“進去吧。”
“……”我啞口無言半晌,道,“你怎麼這麼熟悉的?”
“我不熟悉,我只是听他們說過。就那個女人和她的惡心丈夫。”
我躲進去,櫃子門關閉的那一瞬間,我仿佛回到了班級殺戮的那一刻,不禁開始瑟瑟發抖,微微的顫抖著。
青木不知道去了哪里,回來時已經穿戴整齊,但是那件衣服連後領的標簽都沒有拆掉,明顯是晴子老公新買的還沒來得及穿的。
他閑適地坐我旁邊。
很快,上面傳來紛繁的腳步聲,還有吵鬧的人聲,隱隱約約透過薄薄的木質天花板刺進來。
“……哪里去了?……”
“不知道……”
“哪里都找不到……”
“間織呢……”
我提前將手機調成靜音,果不其然,桃子給我打電話。
我盯著亮度調到最低的屏幕咬著唇忍住哭聲。
也許是我太倒霉了,這一年總會遇見這種事。
忽而,對面膝蓋與我的膝蓋相踫的青木動了動。
他並非像普遍的男朋友一樣將我用飽含安全感的姿勢抱住,反而是自己爬過來,輕輕分開了我的膝蓋,自己擠了進去,膝蓋頂住了我的大腿下側,讓我的腿折得更厲害些。
我感受到他蛇一般趴在我肩膀處,耳朵貼在我的鎖骨處,似乎在傾听害怕頻率的心跳。
我靠在櫃子內壁,望著櫃子內部上面的虛空一點安靜地流下眼淚。
樓上的聲音漸漸暴躁,有真正易碎的花盆摔碎的巨響,爭吵聲,拳腳聲,接連不斷,營造出極其危險的氛圍。
一出去絕對會被撕碎的。
我不明白他們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但當周圍很多次發生此類事件後,我已經放棄了思考。
……總不可能,是青木一個人引起的。他有這種魔力嗎?沒有吧?我怎麼也看不出來,除了那張美麗的臉和身體,他哪一點有魔力了?
難道大家都這麼膚淺嗎?我不明白。
我實在是不明白。
我怎麼也想不通。
青木比我高,很快他就覺得此姿勢很累,直起了身子,這下輪到我被抱住,鼻子都陷入他寬大領口處柔軟的皮膚上。
我的大腿下側全貼在他跪著放平的大腿表面,換成我被抱住時不由得伸手拽住了他身後的衣物,太用力,揪出了褶皺。
臉貼著他的鎖骨,一滴一滴溫熱的淚落入他的衣領,灼燒一般,讓青木感受到了火焰,仿佛有燃燒的紅色在舔舐他的胸膛腹部,卻不是致死的。
那些剛剛愈合的裂口、才生長出的肉似乎在重新裂開銷毀,順著淚痕撕開他的皮肉,露出鮮紅的筋肉內髒。
——然而這一切都是他的錯覺幻想。
他的情緒不知為何——在幽靜的封閉空間內,在只有兩個人的糾纏里,對方哭泣的可憐模樣和溫熱的淚水對他不斷地灼燒中——陡然攀升。
我害怕地抽泣時,忽然听見青木的胸膛處有一道細細小小的聲音,模模糊糊听不清言語。
我疑惑地離開他的懷抱望向他的胸膛。
青木臉色極差,“……”
我倆都沒有說話,以防上面還在尋找的人發現端疑。
什麼聲音……?我有點疑惑,猜測可能是擠壓到什麼東西發出的響音。
我正要伸手隔著他的衣服觸踫,青木一把抓住我的手腕。
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寂靜在蔓延。
直到青木平靜地說︰“詩緒里……我要出去,把他們都趕走。”
等不及我回話,青木推開櫃子的門走了出去。
我扒住櫃門邊緣看著他。
片刻,青木的背影在門口忽然立住,那一瞬間,他斑駁黑色的身影散發出不亞于殺人犯的詭異的氣息。
……更偏向鬼與怪,一些超乎常理的怪物。
他很安靜,突兀地佇立在原地。
頂上木板搖晃的動靜襯得眼前怪譎的人影更加死寂。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停在這里,也不說話,一片死寂,在這種情況下宛如鬼片開場。
也許是氛圍促使著我的第六感發出警告。
一股強烈的求生欲驅使著我必須要說些什麼,必須躲避些什麼。
——那是一種比遇見任何殺人犯、任何逃犯還要劇烈的求生欲,破土而生,連顫抖都無法顫抖,只能呆坐在原地,將我釘在這里,無法逃脫。
我說道︰“…青木……一定要回來帶我出去……”
——奇怪,明明突如其來的危險感是來自于青木,那股求生欲卻讓我脫口而出如此依賴的話語。
我坐在門扉微開的櫃門口,青木背對著我站立在不遠處。
我們之間彌漫著駭怪又曖昧的氛圍。
他听聞此言,卻依舊沒有說話,但終于邁動了步子,就是有些不自然。
他走了出去,徹底消失。
我陡然放松,心髒後知後覺地狂跳。
後背已經被冷汗浸濕。
……明明沒什麼怪異之處。
我情願是錯覺。
那個奇怪的聲音……一定是錯覺!我欲蓋彌彰地想到。
青木本就有不科學的自愈能力,可能他身上還有其他的秘密?
我根本無意探究。
……
少年一踏出地下室,脫離她的視線,就驟然宛如被抽掉骨頭的軟肉,全身癱倒,四肢微微有些扭曲地跌坐在牆角。
胸前的衣服被撕碎,裂口流出汩汩的鮮血,一顆掙扎的頭正奮力地向上。
青木低眸含著恨意,“可惡……給我滾!”
他扯住新生腦袋的頭發,把他往外拔。
一時間青木自己也被牽連著彈起。
……
桃子听到聲音趕到時,看見的就是往常美麗的富江同學,步伐扭曲地四處亂撞,手抓住了胸前的人頭,用力地拉扯,帶來血脈筋肉破裂的聲音。
“這…這是什麼?”桃子瞳孔微顫。
倏地,青木倒在地上,雙目渙散,泛著死氣,不再需要他的幫助,那顆出來的頭突然伸出了雙手,自己爬了出來,他們之間有紅色的筋脈拉絲,被盡數扯斷。
桃子癱軟地跌倒在地,怔怔望著這一幕,巨大的恐懼控制著她絲毫不能動彈。
“啊啊啊啊啊啊啊!!!”
……
我听見熟悉的尖叫聲,剛想把櫃門拉緊,誰知頂上本就年久失修的木條突然掉落,我躲閃不及只能猛然向後仰,一頭撞向木櫃的板子上,再加上長時間的劇烈的情緒波動,我頭一暈徹底失去了意識。
……
桃子的尖叫聲引來了其他人,隨即目眥盡裂。
但驀地,窗外響起了由遠及近的警笛聲。
“……快跑!!”
“怎麼會有警察來啊!!!”
“誰報的警??不會是間織吧?”
“也可能是剛剛那個……怪物……”
他們在郊外已經殺了幾個同學,見有警察快要到來,忙不迭逃跑。
“那是富江吧?!”
“一定是錯覺!!富江怎麼可能在這里!!”
“對…對…沒錯……肯定是我們精神太緊繃看錯了……”
所有人都雙目發直,欺瞞自身。
而新生的[青木]緩了一會兒,起身找了套衣服穿上,等他穿上之後,地上泛著死氣的青木也恢復了神采。
他們對視間厭惡的情緒在蔓延。
門外的警車趕到。
那兩名少年這才撇開頭斷開嫌惡的對視,一人讓外面的警察跟著那群人追,一人從地下抱起了昏迷的少女。
然後等房屋再一次寧靜,[青木]回身朝他冷冷道︰“我來抱。”
“憑什麼。”
“因為你是冒牌貨!”
“你才是!蠢貨!”
爭執之下沒有任何結果。
……雖然很想把他丟下,但現在最重要的是詩緒里。
兩人心想。
他們先將詩緒里放置在床鋪上,她歪身靠著青木,還未讓她躺下,他們又吵了幾句。
詩緒里只覺在意識昏沉之中也不安穩,她睜開了眼楮,映入眼簾的是怒色未消散卻驟然閉上嘴的青木,看起來他身上的危險感消失了個一干二淨。
暈倒前害怕的情緒還未消弭,詩緒里下意識伸手輕輕抱住了他,青木立刻將腦袋靠在她的額頭上,形成親密的擁抱。
隨後,嚴重的眩暈感讓她再度暈過去。
等她又昏迷過去,詩緒里身後安靜地觀察許久的人才有所動作,她的腰上攀附上一雙冰涼白皙的柔韌手臂,不甘示弱地從後面將她纏住,那和青木一模一樣的少年將頭靠在她後頸,汲取她的體溫,也在緩解她後腦微腫的熱意。
三人擁抱糾纏的結果就是詩緒里在夢中都感覺到周身的寒冷。
……太冷了,簡直像是被冰塊水包裹住。
冷得她在兩個少年之間——在他們愛憐的目光下,不住地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