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斯科特從頭到尾的目標都是好好地活著, 但他卻不得不承認,在某些時候死亡或許才是一種更合適的選擇。
對于當初的菲爾先生來說,正是處于這樣的一種特殊情況之下。
在被炸掉一整座精心修建的墳墓、並且和外來的法師打了三天三夜之後, 奧斯蒙終于老實地交代了他要求菲爾去死的真正原因——
避開偽神的眼線, 並且在剩下的時間中繼續積蓄力量, 等待轉機的到來。
而所謂的死亡也並非是真正的終結, 根據奧斯蒙的說法, 人類和異族雖然並不相同,但是人類有一種比誰都要更加珍貴的特性, 這特性正是來源于他們充滿魅力的靈魂——
還記得天賦測試嗎?
每個人的靈魂都全然不同, 有的人天生可以像異族一般使用魔法,有些人卻更能適應肉身激發的劍氣, 還有的人的靈魂更為純粹,甚至能受到神明的偏愛——這就是天賦測試中劍氣、魔法與聖力三種天賦的區分。
這些區分只存在于人類之中,就算是由神明親自創造出來的異族里面,也從來沒有這樣特別的靈魂。
這或許也是為何不管是創世神還是後來的偽神, 都將那麼多的注意力傾斜到人類身上的緣故吧?
自從知道了人類的特殊性之後, 奧斯蒙就一直混跡在人群之中,並悄悄研究人類的天賦、能力與靈魂。而這樣多年過去了,竟然真的被他給研究出來了些什麼東西——
“特殊的••••••亡靈?”斯科特重復著菲爾先生剛剛說過的話。
【沒錯, 就像是我和克勞德曾經那樣。】菲爾肯定地點點頭。
作為一只巫妖,奧斯蒙本身就是距離死亡最近的那類人,因此也對于死亡以及死亡之後的事情比任何人都要更加敏感。
他發現, 人類在死亡之後並不會立刻像異族那般歸于天地、重新化作天地間的養分。相反的是, 有些人的靈魂會比肉身在世界上存留的時間要更長一些。
是什麼影響了這些靈魂的存在時間呢?
奧斯蒙以這個問題為切入點,繼續研究了下去。
直到他對菲爾提出這個大膽的假設之時,這項研究實際上還只是一個尚待完善的半成品罷了。
——人類死後的靈魂不會立即消散, 這與他她生前的靈魂強度有著密切的關聯。
以奧斯蒙的標準來看,菲爾毫無疑問會是人類中的佼佼者,靈魂強度也絕對是萬里挑一。
而只要在他剛剛死亡的時候,想辦法將他的靈魂附著在某些魔法道具之上,或許就能以死亡為借口來規避“神明”這種級別的追查。
這種說法真的很瘋狂,以死亡為賭注的瘋狂做法哪怕換做這個世界上除了菲爾以外的任何一個人站在奧斯蒙的面前,都絕對不可能會同意這個可怕的計劃。
但是,站在奧斯蒙前面的是菲爾,一個從小到大就擁有著世界的光環和優待、也因此對自己的一切都無比自信的法師。同時,他本人也並非是那些循規蹈矩的腐朽貴族,會將目光投向魔法道具的革新,本身也說明了菲爾並不是那種拘泥于教條的人。
那時候的菲爾帶著奧斯蒙的手記離開了學院塔,這計劃被他放到了所有備選的最後方用來保底,可讓法師沒想到的是,這保底的計劃卻成了最後唯一的選擇。
在最後的時刻來臨之前,他將藏有關鍵信息的胸針交付給了最信賴的摯友,而後則平靜地關閉了自己的法師塔宣布閉關。當那場“實驗失敗的爆炸”出現的時候,菲爾的靈魂被存進了筆記本,死去的肉身則帶著傳送的坐標,埋葬進了學院塔中那早已準備好的墳墓。
【當初的巫妖說錯了一點,能存留在這個世界上多久,不僅和那人死去時靈魂的強度大小有關,還和他本人的執念有關。】銀發的法師嘆了口氣,幽幽地說道。
菲爾先生還有很多東西都沒有說。斯科特在心中清楚地知道這一點。
他看著法師臉上那不明的表情,並沒有強求對方一定要現在把所有的東西都說出來。
就像是菲爾了解他一樣,斯科特也同樣在那麼久的相處之中了解這位高傲的法師先生。
對方聰慧,傲慢,敏感,是個再標準不過的貴族性格。能讓對方故意隱瞞掉的東西,必然會和他曾經的【失敗】或是【挫折】有關。
越是天才的人物就越是討厭失敗,一旦遭遇到這兩個詞語,將會是銘刻在他們內心深處一輩子都不可能輕易忘懷的記憶。
而他當初究竟遇到了什麼,最後這化為亡靈的保底方案才會變成那時唯一剩下的方案呢?
這一定非常重要,
可是斯科特並不想要立即問明白。
和其他自私自利的貴族不同,菲爾對在意的人卻恨不能處心積慮地為對方打算。
就比如說剛剛以筆記本的身份相見時,法師先生就對這個“勉強能認可一下的學生”展示出了護犢子一樣的關懷;
再比如說克勞德,
斯科特回想起菲爾先生剛剛篤定說出的話語——要有足夠的執念才能成為亡靈。
以克勞德先生的性格來看,他的一生都在踐行著標準的騎士教條,問天無愧,問地無愧,問心無愧。他的智商點在了天賦和管理騎士團的上面,卻並不擅長應對陰謀詭計這般的彎彎繞繞。
就連斯科特也能想到,就算克勞德先生真的被卷進了什麼紛爭之中無辜死亡,對方在死前也一定只會覺得自己只是迎來了人生終點的這一命運,並且安然接受死亡——
按照正常的情況來說,克勞德先生反倒是最不可能成為亡靈的那個,畢竟這樣的人怎麼會有執念呢?
可事實卻是,騎士先生懷著未了的心願在墓園中等了幾百年,終于在某天的清晨遇到了一個從墳坑里坐起身來的少年。
斯科特又想起來了當初克勞德與他定下的那個約定——要幫助克勞德先生找到摯友留下的東西。
少年盯著在那邊正襟危坐、因為菲爾的敘述而努力做出各種微表情的面癱騎士先生,忽然揚起了嘴角。
這突如其來的微笑把克勞德給晃了一下,金發碧眼的小人詫異地看著突然笑起來的斯科特,為對方現在的反應而感覺摸不著頭腦。
【斯科特,你怎麼了?】克勞德問道。
“沒什麼,先生。”斯科特搖搖頭,“我只是忽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一些事情?】
“比如說••••••”斯科特拖長了聲音。當他意味深長的眼神和菲爾先生的對上時,法師先生的表情微微一頓,接著嗖的一下縮回了筆記本里。
斯科特︰“唔,友情?”
【友情?】克勞德先生的表情變得更加茫然了。
他從斯科特這里沒能得到答案,就下意識轉頭去找菲爾,結果發現菲爾竟然也不在。
騎士先生原地思考了兩秒鐘,就蹲在筆記本旁邊伸手去“敲門”了。
篤篤篤,篤篤篤。
【克勞德,都說了不要在別人休息的時候打擾他!你作為騎士的禮儀呢?】里面傳來了法師先生暴躁的聲音。
【可是菲爾,你已經是亡靈了。】克勞德困惑地指出了這點。
【••••••】
斯科特因為兩位亡靈先生的不同反應,原本有些沉重的心情重新變得輕松起來。
他重新打開了自己的包裹,準備在離開西格里鎮之前整理一下自己所有在異世界的所得。
除了獸人村被他大肆采購的那些有著魔力的珍貴原材料以外,還有著旅行時候的各種所得,就連在臨別的時候,那些千年前的熟人們也並沒有吝嗇,小到本族的特色點心、大到各種珍貴的魔法道具,都跟不要錢似的全都往斯科特的手上塞。
就連魔王也在最後慷慨地傳了話過來,說是魔王寶庫里無論看上了什麼都可以隨便帶走——哪怕是那些金山銀山!
不過斯科特並沒有真的去打包什麼金山銀山帶走就是了。
這些東西品類太雜,如果不抽時間好好整理的話,之後取用的時候將會變得十分麻煩。
可就在這時,少年的手指意外踫到了什麼軟綿綿的東西。
斯科特下意識朝著那東西看去,發現它正是埃米曾經寄住的那只布偶熊。
自從那天對方在聖地的幻境里幫過自己那一次之後,就一直都是這種普通玩偶的樣子。
奧斯蒙曾經說過,埃米回到這個時代之後應該會重新變得好起來,現在是回到本世界的第一天,埃米的小熊卻好像和之前沒有什麼太大的變化。
或許是剛才調侃過克勞德和菲爾先生的緣故,斯科特才說過的詞匯再一次浮現在了他的腦海之中。
成為亡靈的條件有很多,除了靈魂的強度以外,還要有著足夠強烈的執念。
比如說••••••友情?
斯科特的表情忽然一頓,連帶著整個人的動作都跟著停了下來。
因為就在剛剛,簡直像是電光石火一般的,
斯科特忽然想到了一種自己從未猜測過的可能性——
如果說成為亡靈必須有著足夠的執念,那麼當初如此平靜地在黑街的小巷子里說著“我馬上就要死了”的埃米,為什麼又會以近似亡靈的姿態出現在自己的面前?
埃米的小熊和菲爾先生的筆記本••••••在某種意義上是否又可以理解為同樣的東西?
如果斯科特的想法沒出錯的話,
那麼會讓那個期待死亡的男孩變成亡靈的執念是••••••
[我的名字叫做埃米,感謝你的禮物。我們從今天開始就是朋友了!]
記憶之中,響起了男孩帶著雀躍的清脆呼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