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門口兩個守衛的那一關, 後面七折八折的彎曲通道里，斯科特竟是一個人也沒有遇見。
他原本準備好的一系列說辭就這麼報廢了, 沒能派上什麼用場。
是因為實驗室的這邊人本來就稀少，還是因為今天“處決罪人”的原因，那些人都跑去看了熱鬧？
斯科特不得而知。
就像是他不知道，為什麼白天還因為爆炸塌陷而堵得嚴嚴實實的“正殿”，在晚上就能進入其中。
這難道也是紅色標志和綠色標志“空間重合”的妙用嗎？
將另一處空間重合進已經堵塞的空間中，從而達成隱秘的最大化——難怪29號在基地里生活了那麼久, 也沒有得知任何有關實驗室的信息。
斯科特這樣想著，腳下的步子未停，繼續向前方走去。
繞過一道彎路之後, 前面的視野便驟然開朗起來。
不愧是亡靈一族神殿的正殿，它的空間極高極寬闊，放眼望去竟是現世的一個體育館那麼大的大小。
而它的布局也好像體育館似的, 上下分成了一層和二層的兩圈環繞的走廊，中心則是一片泛著金色光芒的湖水，一層的走廊正是沿著湖水而建，光芒輝映間顯得整個空間都聖潔了幾分。
斯科特現在所在的位置是二樓的環形高台，而高台的一層二層各是有著幾處不同編號的房間, 穿著黑袍的管理者們正像是螞蟻似的繞著這一層的環形通道進進出出, 二層卻是除了他以外沒有其他的人。
想來這可能和地位的高低有關，二層既然是聖子這種高層能“看熱鬧”的地方, 而在一層的這些房間，恐怕就是普通管理者們真正的基地吧！
難怪那些人類護衛隊們總是在議論，說管理員怎麼總是神出鬼沒雲雲的這類話。他們的基地竟是干脆搬到了另一處夜晚才會降臨的空間之中，還有什麼會比這個保密性更強的手段嗎？
饒是知道他們立場敵對，斯科特還是忍不住為這樣的想法而贊嘆一聲。
他沒有著急立刻動身, 而是用視線掠過下方那美輪美奐的金色湖泊，試圖通過一層那些來來往往的人來判斷出這個小型基地的具體功能。
身在高處的視野更加開闊，也讓斯科特更容易進行一圈掃蕩。
很快，少年雖然沒有找到什麼翼族的存在，卻是先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斯科特用自己過目不忘的記憶力來發誓，他不可能認錯那個被人粗暴推搡著的黑袍人！
這不就是昨天跟他一起進入了禱告室的44號嗎？
那僵硬的走路方式，那如木偶一樣的身形，斯科特這幾天可是無數次將這些細節在腦海中反復回放模仿，這才騙過了禱告室里出現的那些人！
44號怎麼會出現在這里？
難道這里就是••••••29號沒能找到的黑暗亡靈誕生的地方？！
斯科特的手掌忽然握的更緊了些。
沒錯，他剛剛怎麼沒有想到這一層呢？
既然這里有可能是那些管理員們真正的基地，那麼像是黑暗亡靈的誕生和培育這種機密的事情，也應當放在這里進行才對。
就像是種地一樣——它們要把最關鍵的播種和發芽放在實驗室里，然後將幼苗拿到外界去讓人類苦力來照料。
斯科特將他的目光牢牢鎖定在了那踉蹌著的44號身影上，試圖通過對方的終點來判斷出，哪個房間才是真正用來“誕生怪物”的地方。
負責44號的管理員似乎有什麼事急著去辦，而贖罪者本來就已經失去了神志，走路更是跟個木偶似的僵硬至極，根本沒有什麼“速度”可言，這就讓那個管理員更加急躁。
幾次推搡卻收效甚微之後，斯科特就見對方一把扯住了44號的領口，將他像個物件一樣直接拖行著向前走去。
那人無視了路邊的同僚，甚至也無視了一層的眾多可疑房間。
他就這樣拖行著贖罪者44號，直接走到了金色湖泊的站台處。
然後，像是丟垃圾一樣，在斯科特的注視下將44號整個人都丟進了湖水里。
斯科特︰“！”
——
“咕嘟。”
明明被扔下去了一個體重幾十公斤的成年男性，可是那池如金子熔煉而成的湖水卻只是咕嘟了一聲，冒出了一個不大不小的泡泡，就再也沒有了其他的聲息。
不同于斯科特的驚愕，靠在走廊邊緣休息的管理員們也都看到了這一幕，對于這些景象竟是見怪不怪。
該喝茶的喝茶，該商量要事的商量要事。
只有斯科特所在位置正下方的走廊上，傳來兩個人低聲的議論——
第一個開口的人聲音稍顯年輕︰“又是一個沒能被神明原諒的贖罪者？”
第二個這成熟一些︰“可不是嗎，現在缺口那麼大，神明就算想原諒他上面也不能原諒啊。”
“缺口怎麼一下子比之前大了那麼多？我記得前幾天不是還說人數夠了嗎？”
“听說是四號信仰池里那批家伙們忽然餓極了自相殘殺，一下子死了幾十個呢。”
斯科特盯著湖水的目光一頓。
四號信仰池？死了幾十個？
他們在說的難道是他之前為了從密道里走出來而搞出來的那個亂子？這其中竟是也有斯科特自己的一份影響在。
“餓了？怪不得之前忽然要通知人族調來••••••嘖，要我說，實在不行就把那些飼料也丟進聖池算了，上頭要求的數量那麼多，也不差一兩個次品，可我們就差這一兩個指標呢。”年輕的管理員稍顯不服氣。
更有經驗的那位立刻呵斥道︰“你瘋了，聖池本來就已經汲取夠了人族那邊的血脈，現在不是高品質的人族根本不可能轉化成功！到時候飼料的缺口也補不上，怪物的缺口也補不上，恐怕到時候上面就要把你扔進去填數了！”
提議的管理員明顯被嚇住了︰“我就是那麼一說，別當真、別當真。”
接下來兩個人又說了一些其他的東西，斯科特注意听了幾句，發現話題已經拐遠，就重新將注意力放回到自己剛剛得知的信息上。
這大殿中央的金色湖泊，竟然就是01號所說過的“聖池”！
而從這些人的口中能夠得知，這個聖池正是他們把“贖罪者”轉化為“黑暗亡靈”的關鍵所在，過程應該就像斯科特剛見到的那樣，直接把人丟進聖池，並且由聖池消融對方的一身血肉尸骨。
只要仔細想想那個過程，就會讓人忍不住不寒而栗——這樣殘忍的過程，真的配得上“聖池”這樣的稱呼嗎？
可是，比這些更加嚴重的問題還在後面︰
那兩個人剛剛所說的“汲取夠人族血脈”是什麼意思？
01號拜托他來這里救人，就是因為翼族突然破殼的那個幼崽要被投進聖池，從而為聖池中“增加一種新的血脈”。
兩個信息結合在一起來看的話••••••
斯科特忍不住想到了後世圖像里所出現的種種高級黑暗亡靈的形態。
其中有一部分高級亡靈身上是有著“翼骨”這樣的東西的，人類一度以為這是它們融合了其他鳥獸骨骼所出現的進化。
可如果那些東西不是因為後天的進化，而是來源于••••••先天培育出的“混合血脈”呢？
異族中是不可能存在混血的——這句話像是一個定理，而這個定理最大的根源就在于，它是建立在異族幼崽都是依托神明直接降生的基礎上的。
可是，如果有人進行了實驗、將其他種種異族的血脈通過某種方式混合在一起，然後真的取得成功了呢？
斯科特猛然間想起，在他剛剛來到獸人村莊的時候，菲爾先生曾經篤定地說過那樣的話。
••••••
【從力量上來區分的話，人類和異族，是完全不兼容的兩個種族。】
【雖然這听起來很不可思議，但我曾經的確有一位異族和人類混血的朋友。】
【兩種不同的力量體系讓他活在這世上的每一秒鐘都成了折磨，以至于連听說他死去的時候，我甚至為他感到了幾分慶幸。】
••••••
斯科特還記得菲爾先生說這話時候口中的嘆惋，可是後來斯科特走過了那麼多異族的領地，卻再也沒有听到魔法師提起來過他的什麼“混血朋友”之類的事。
••••••就好像，對方已經忘記了自己說過這樣的一番話似的。
斯科特深深地看了一眼筆記本所在的位置，誰也看不懂他此時眼中的情緒。
如果真是他猜測的那樣的話，如果真是他猜測的那樣的話••••••
假如他在這里毀掉這所謂的“聖池”，那麼後世霍亂人族的黑暗亡靈們是不是就會因此消失殆盡呢？
從心中生出這樣的念頭同時，少年的呼吸也仿佛變得急促了幾分。
可是沒多久，斯科特就重新平靜了下來。
雖然這種想法听起來是那樣的大快人心，可是他對自己的認知還是足夠到位的——這池子能被那麼大大咧咧地擺在所有人的面前，除了這里的管理員對神明的“敬畏之心”以外，更多的原因恐怕就是它有著足夠強大的本事不會被輕易摧毀。
而斯科特雖然一路有驚無險地經歷過那麼多的事件，也有著系統和神骨強悍的天賦傍身，但此時也只不過是個60級的法師而已，才剛剛邁進強者的行列半步。
靠著自己的力量就去摧毀這樣的龐然大物？
除非斯科特也是一個理想至上的美夢主義者，否則根本不可能會相信這樣的理論。
只是••••••
少年被掩蓋在斗篷之下的灰眸一閃，心中已經有了計較。
雖然不可能徹底摧毀，但是找機會添點堵也不是不行。
斯科特向前邁進了一步讓自己更加靠近高台，然後在一層越來越多注意到這邊的視線之下，將手放在嘴邊輕咳了一聲。
輕飄飄的一聲咳嗽過後，剛剛還如工蟻般忙忙碌碌的黑袍們一下子就停下了自己的腳步。就算還有沒注意到這里的，也都在其他同伴們驚恐的拍打之下立即看向了斯科特的位置，連剛剛推了44號下水的暴躁黑袍也不例外。
——整個二樓空無一人，只有著一個白袍的身影站在欄桿處注視著眾人。
白袍？
在這個基地里，還有誰敢穿這樣的白袍？
“這不是聖聖聖聖聖聖、、、”又傳來了熟悉的結結巴巴聲，還是剛剛被斯科特他偷听的那個年輕管理員的。
“啪！”的一聲脆響，是那個年長者一巴掌拍在對方後背上的聲音。
剛才的結巴復讀機就這樣戛然而止，
基地重新陷入了一片安靜之中。
而原本就安靜坐在斯科特肩膀上的布偶熊也歪了歪頭，將好奇的目光投到了自己朋友的臉上，像是在疑惑對方突然站出來是想要做什麼︰“？”
在眾多意義不一的目光之下，斯科特卻表現得沉穩至極。
他模仿著埃利斯的聲音，同時也模仿著獸族祭祀宣布神諭時的那副神棍姿態，像模像樣地開口說︰
“今日感召神諭，至高無上的神明在注視著此地。而神殿中現存的污穢太多，擾亂了聖地清淨。”
此話一出，下方的議論聲驟然暴漲，管理員們驚慌地相互對視，不知道那位神明大人這句話代表著什麼意思。
幸好，上方的聖子很快就給出了解決方案。
斯科特在眾人和埃米震驚的注視下，坦蕩蕩地宣布道——
“現在所有信徒立刻收拾好自己所屬區域的垃圾穢物，並且打包放置于欄桿外側，等待統一處理。”
啪嘰。
好像有什麼軟綿綿的東西從他的肩膀上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