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斯科特問出這句話以後, 對面的吸血鬼終于回過神來。
他先是像嚇到一般朝後面跳了一步，接著臉色瞬間變得難看了許多——
不會錯的，
他在這孩子的身上看到了奧斯蒙留下來的傳承印記, 而這周圍散發著的亡靈力量的氣息也不可能騙過他的眼楮。
這就是個貨真價實的幼崽！
桑不知道奧斯蒙是怎麼做到的，但事實就擺在了他的眼前——
一個活生生的、和奧斯蒙的力量息息相關的、甚至還得到了蒼灰之塔承認的幼崽！！
怎麼會得到蒼灰之塔的承認呢？
這是桑感覺最不可思議的一點。
如果這是真的，豈不是就證明了這孩子被塑造的實在太過成功, 甚至連巫妖們專屬的這座特殊的學者塔都能蒙騙過去？
听上去多荒唐啊••••••到現在為止, 桑努力了那麼久都沒能分享給自己的後代半點權限，可奧斯蒙的幼崽才一出現就得到了這種印記——
等奧斯蒙自己死了、或者是拋棄祭祀身份的那一刻開始, 這印記的火焰將會真正燃燒起來！
到了那時候, 這個灰發的孩子將會正式成為蒼灰之塔的主人, 奧斯蒙之後的第七個繼任者！
而同樣的，正是因為這孩子額頭上的印記還並未達到“燃燒”的程度, 在場的所有人也都知道了另外一個事實——
【奧斯蒙並沒有出事。】
他不僅好端端地活在這個世界上，甚至還成功在所有人都不知情的情況下，用他的主張衍生出了一個繼承人！
現在，這個繼承人就站在這里••••••
吸血鬼的視線死死地定格在這孩子的身上，可最讓他感覺憤怒的是, 連他自己都不能從對方身上找出來什麼可以挑剔的缺陷。
符合亡靈審美的外形, 簡直如神造一般的骨骼, 連學者塔都承認了的天賦能力, 再加上周身那一看就相當深厚、比同齡人要超出太多的魔力，以及••••••
桑看著對方那平靜的眼楮, 哪怕是在和自己這樣近距離地對視, 這孩子的眼神中也沒有半分畏懼——有勇氣，有膽識，永遠昂著頭顱面對一切。
拋開敵對的主張不提, 這些甚至都是吸血鬼族最為欣賞的性格。
奧斯蒙••••••
桑在內心中反復念著這個名字。
透過這個灰發的少年，吸血鬼的眼前似乎又浮現出了那個和自己同批出生的家伙的樣子。
你怎麼會做到、你是怎麼做到••••••
桑咬住了自己的下唇，冷哼一聲退到了原來的位置上去。
隨著吸血鬼的後退，這片高台上的勢力分布又恢復成了原來的樣子。
艾笑容滿面地朝著斯科特招了招手，她挪動腳步讓出了一個位置來，不是科林他們所在的後方，而是自己的身邊。
在其他人的注視下，斯科特也輕松地站定在了那里。
除了突然加入了一個幼崽以外，各個勢力的領頭者位置跟之前沒有多少變化，只是表情相較于最開始的時候各有差異。
最終，是艾打破了這短暫的沉默——
“我想，現在我們應該可以繼續談談之前的那件事了。”她的唇角上揚，露出了一個奪目的笑容來。
大家都知道她說的“那件事”是什麼。
——關于第五件“傳承道具”的分配。
在最開始艾提出以千年命題的勝負來決定道具歸屬的時候，這項提議被吸血鬼的一方所打斷，用“幼崽實驗成功”和“奧斯蒙失蹤”兩個消息來拒絕平等的談判。
而現在，隨著斯科特這個意料之外的籌碼的出現，天平一瞬間又回到了持平的位置上去。
那麼，先前被擱置的提議也重新擺到了所有人的面前——
是答應，還是不答應呢？
【他們不可能拒絕的。】菲爾說道。
自從他變成了小人狀態之後，曾經的貴族法師的舉止就變得越來越隨意了起來。除了在進行實驗研究的時候，菲爾徹底貫徹了“能坐著絕不站著，能躺著絕不坐著”兩句人生箴言，更顯得無論何時都挺拔如松的克勞德先生嚴謹自律。
剛才的法師那麼規規矩矩地站著，也不過是為了欣賞一下自家養的孩子被其他人驚嘆和贊賞的樣子，在欣賞完了這些令人愉快的表現之後，菲爾先生自然恢復了原本的狀態。
他一邊說著，一邊伸了個懶腰，躺在斯科特的肩膀上翹起二郎腿來。
【不僅不會拒絕，他們還會贊同艾，甚至順水推舟——這才是聰明人的做法。】
果不其然，當菲爾先生的話音剛落下沒多久，就見對面的那方有人站了出來。
黑著臉的吸血鬼還抱胸站在原地，而取代他站出來的，卻是那個曾經有過一面之緣的厄難族年輕人。
斯科特回憶了一下對方的名字，是叫做阿爾杰的厄難。
“我們很認同這項提議，艾女士。”纏滿繃帶的男性微鞠一躬，將左手搭在胸前致意。
“大家都知道傳承道具的重要性，如果不事先談好規則的話，當任務完成時確實會帶來不小的麻煩——這是我們沒有考慮到的地方，幸好您為大家即使補全了這點，相信我族的人現在也都明白了。”
阿爾杰的話說的很漂亮，輕巧地就將之前的沖突劃成了“不理解”的範疇，順帶跟菲爾先生預測的一樣，借著這個話題順水推舟——
“不過，正巧我們也有一些新提議。”
“什麼提議？”艾眯起眼楮來，黑洞洞的眼楮打量著對面的年輕小子，哪怕隔著那麼遠的距離，壓迫感也半分沒有減少。
“同樣想讓這次命題更完善的提議。”阿爾杰回答說。
艾的笑容收斂了一些，站姿也變得更加挺直了。
“說說看。”
厄難向前又走了兩步，站到了兩方正中央的位置上來。
“雖然我族已經擁有了四樣傳承道具，可大家都明白，這些東西所需要付出的代價並不算少。”
“生命之樹的樹種，荊棘之冠的樹枝，黃金翅膀的羽毛，還有朽木棺草的果實。”他一樣樣地報出了亡靈族這些年來所搜集到的道具，聲音平靜，像是在數著自家後花園里有多少棵樹苗似的，“這些都是大家為了同樣的目的而尋覓來的珍貴寶物，相信沒有人會忽略這一點。”
可即便對方沒有說出來這些東西所歸屬的種族，斯科特也能在某幾個熟悉的詞匯之中找到令人震驚的答案——
精靈族的生命之樹，還有他在獸人祭祀的頭頂上所見過的荊棘之冠！
這兩樣東西的重要性只要想想便能得知，
再加上其他的兩種——黃金翅膀對應的只能是翱翔在天空的翼族，朽木棺草對應的當然是和死亡為伍的亡靈。
這樣算下來，精靈族、獸人族、翼族、亡靈族••••••這些亡靈們竟是將除了魔族以外的其他種族都打劫了一個遍嗎？
斯科特不知道他們是如何做到的，但似乎也忽然明白，為什麼亡靈族的名聲在近段時間變得如此糟糕。
其他的亡靈反應倒是沒有斯科特那麼大，大家早就對此心知肚明。數量齊平的傳承道具向來是兩方勢力進行較量的戰場，而整個大陸上的異族一共有五個——
剩下的那個，就是此次千年命題中那顆魔族王冠上的寶石。
就算沒有千年命題的督促，兩方勢力的競爭同樣也會蔓延到那一方去，只不過現在有了一個更能放在明面上的機會，這個機會甚至能受到神明的監督——盡管亡靈的土地上早就沒有了神殿。
暫時沒有人說話，其他人都在等著阿爾杰把他的話繼續下去。
而這位厄難族的紳士也同樣沒有辜負同胞們的期待︰“只不過，在三次那麼大的動靜之後，魔族不可能對亡靈們放松警惕。而且這件事涉及到魔族繼承人的更替，我在經過魔族附近的時候听說過，直到現在老魔王都沒能定下繼承人的名字。”
“在這種情況下，如果我們族人還大批量地進入魔族地帶，恐怕很容易••••••”他拖長了聲音，口中輕輕吐出了最後幾個字，“引起不必要的紛爭。”
“所以你的意思是？”艾的眉頭微皺。
魔族繼承人未定的事她當然知道，事實上，她和魔族的關系比其他族的亡靈更為深厚些，充足的情報也是她如此自信的原因之一。
但掌握了情報是一回事，眼下阿爾杰提起這件事的時候，還是讓艾的心里有些不妙的預感升起。
“我的意思是，既然現在的情況如此敏感，而我們又不好拖上太久——因為晚得到那顆寶石一天，我們就少了一天用它得到研究成果的時間，畢竟大家都知道老王冠的寶石三百年就會變成粉末。”
說著，阿爾杰攤開了手掌，繃帶下依稀露出了咖啡色的深色皮膚——
“除非我們打算向魔族開戰、強行拔下新魔王頭頂的第二顆寶石，不然就得老老實實的等到下一個王位交替的時間了。”
“少說那些廢話，阿爾杰。”吸血鬼在後方冷冷出聲。
自從這只厄難的後輩主動站上去開始的一切舉動都超出了事先商定的範圍，完全是他的自作主張。
這種自作主張無疑讓桑感覺不滿，他粗暴地打斷了阿爾杰的敘述，讓他直接說重點。
被打斷的厄難也不惱，而是順著這句話，干脆利落地亮出了他的打算——
“我提議，為了追求更大的效率，同樣也能直觀地進行兩派的‘比較’，不如讓兩個孩子去完成這件事。”
他的聲音很輕，此時卻像是一塊巨大的石頭一般砸進了平靜的水里。
現場先是陷入了一段死一般的沉默，接著不光是巫妖和僵尸的這一方，就連自家的同盟都露出了“你是不是瘋了”這樣的表情來！
“你、你是認真的嗎？”幽靈族掛在半空的花環狠狠地一震，驚愕不已地問道。
“阿爾杰，這不是讓你開玩笑的地方！”艾的臉色變得冷若寒霜，她的周圍縈繞著比斯科特初見時更恐怖的氣勢，說她下一秒就能抽出刀來砍過去斯科特也是信的。
連原本閑適躺在肩膀上的法師先生也是一愣，跟著直起身來。菲爾的表情先生驚訝，然後逐漸轉變成了恍然︰
【果然咬人的狗都不怎麼叫。】菲爾冷笑一聲，評價道。
斯科特搖搖頭，作為突然被牽連到命題這種事里面的主人公之一，他的表現比在場的大部分人都要更加鎮定。
少年知道自己現在應該做些什麼——
等待。
這真是非常寶貴的兩個字。
他瞥了一眼一無所有的半空，甚至還有心情去關注身後響起的騷動——
在那里，如果不是科林死死地拽住了安娜，說不定這位小僵尸已經把指甲戳進了那不祥的繃帶
“讓開科林，讓我治治那個說瘋話的家伙，我要把他撕碎！”
“先別沖動安娜，讓我們找點合適的機會，嘿，現在先別動——”
可誰知，科林雖然壓住了安娜蠢蠢欲動的爪子，卻沒辦法阻止別人沖上前去——
“阿爾杰，你在說些什麼？”吸血鬼猛地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了那只厄難的領子。
“誰告訴你的這種瘋話，哪有人會讓幼崽去參與見鬼的千年命題？！你要是瘋了就滾回去，換席翁這個老不死的家伙過來！”
脾氣暴躁的桑將手臂向上提，表情中是肉眼可見的憤怒。
••••••連站在台上的領導者們都是這個反應，更別說台下的亡靈們了。
嗡嗡的議論聲猛地炸開，像是往油鍋里面加入了一滴清水。
會有這樣的反應也是正常的，因為亡靈們本來就期盼著幼崽，即便是兩派紛爭，所求的目的也不過是幼崽和延續而已——哪怕嫌棄幼崽如吸血鬼的桑，也不會對著幼崽展示出他那暴躁的脾氣。
在這種情況下，誰會把“幼崽”跟充滿了競爭性的“千年命題”兩件事聯系到一起去呢？
要知道，在普通年歲的命題里面，這些不死生物為了碾壓過對手所采取的手段都多麼的“亡靈”，或多或少都死過幾次的亡靈們心里自然有數。
所以在听到這項提議的時候，他們的反應會如此激烈、甚至直接動手也是可以理解的事。
可面對這樣混亂的場景，提出這項提議的厄難族紳士卻顯得非常從容。
他的領口因為吸血鬼的動作而變得緊繃，不過這對于不需要呼吸的亡靈來說算不上多大的威脅。
“比起一開始就否認，為什麼不想想我的這項提議呢？”
“怎麼可能讓幼崽去、”桑的話才說到一半，就被對方打斷了。
阿爾杰攤開手掌︰“為什麼不行？成年的亡靈進入魔族只會引起不必要的警惕和監視，但幼崽卻永遠不會。如果你是在擔心危險，那就更沒有必要了——沒有種族會對幼崽心懷敵意，哪怕這孩子來自于亡靈。”
“更何況，外界早已經有了亡靈傳承的風聲，讓他們出現在其他人的面前，也能澄清那些不實的謠言。”
“我們沒有多少時間了，諸位。”厄難的聲音低沉而有力。
這讓桑的手忍不住震了震，不自覺地放松了幾分力道。
而就在這時，阿爾杰也伸出手來，把對方放在自己脖子上的那只手強硬地摘了下去，開始整理他亂掉的領口。
“就像我之前所說的那樣，我們最缺的就是時間。就算花了時間去取信于魔族集齊第五個傳承道具，然後呢？比較哪一方的主張更為合適也是個耗費大量時間的問題。”
“可現在如果按照我的提議去做，就能將這兩件事合二為一。通過觀察幼崽在行動中的表現和結果，同樣能比較出誰的主張更勝一籌——這對于未來更多幼崽的誕生也有好處，不是嗎？”
他的話又一次讓現場陷入了沉默。
不光是那些領導者們，連台下那些同樣站了隊的亡靈們也露出了沉思的表情來。
如果把這件從未有人想過的方案撇開，單獨去思考可行性的話，倒真的像阿爾杰所說的那樣——
千年命題的所有行動都是在命題鐘的監督之下進行的，神明賜下的器具怎麼可能只有出題那麼簡單的一項功能呢？
任何領取了答題資格的亡靈都會受到命題鐘的監控，不可能存在出格的行徑，而幼崽的安全也同樣能在這監控中被亡靈們及時保護。
再加上，魔族確實不可能對幼崽做些什麼，如果是一切友好的前提之下，只要給出足夠的交換條件，崇尚商業與交易的魔族還是比其他幾族更好說話。
當任務的主角換了一下後，任務的難度一下子就降下來了不少，而且同樣適合在這個略顯復雜的過程中去考驗後代的各項能力——只有實踐才能看出真正的內涵，這是所有學者都認同的道理。
在兩方主張下所誕生的幼崽都已經亮過相了，可僅僅一面也並不能判斷出太多的東西。
這個提議••••••
動搖之色逐漸出現在了其他人的臉上，甚至包括了僵尸族的領頭者，這位被打斷了計劃的女性身上。
這種動搖是那麼明顯，也及時地被它的引發者所察覺。
整理好領口之後，又恢復成了彬彬有禮的紳士的厄難環視一圈，再度開了口——
“這就涉及到了我的第二個提議——”
“為了節省時間，艾女士所提出的規則還需要改上一改。我認為，此次千年命題中獲勝的那一方，也同樣有資格得到所有傳承道具的支配權。”
“我猜這對于現在的亡靈族來說，會是個再合理不過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