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科特做夢也沒有想到, 自己有一天竟然會淪落到這個境地。
他堅守了未成年禁止飲酒的原則,自認為除了觀念有些奇怪以外、並沒有做出太多脫離了社會規則的事情。
但他從未想過,艾倫那手冊上面寫的《帝都最值得一去的餐廳no.1》的地點, 竟然和現代那深夜開放的酒吧沒有什麼區別!
難怪從剛開始就覺得這里的裝飾太過浮夸, 而不論是前台還是侍者的表現都顯得那樣奇怪••••••
這些竟然都不是他的錯覺,而是這個地方——本來就不是單純來品嘗美食的餐廳存在的啊!
少年那向來沒什麼波動的臉上也終于出現了幾分崩壞的神色, 他那白玉般的雙耳不知何時已經因為尷尬而紅透,而從不怯場的嘴巴似乎也跟著失去了語言的功能。
一層、二層、三層••••••幾乎全場客人們的目光幾乎都集中到了這附近來。
該說幸好眼前的男人體格足夠壯碩嗎?
這位突然出場並且一下子就鎖定了他們的男性身材看起來極其高大威武——縱使斯科特在異世界已經見到過許多強壯的劍士, 但眼前這位依舊能排到前列。
現場高大的男士也並不在少數, 可眼前的這個男人卻給人一種厚度不一樣的感覺。無論是從粗壯的手臂上、滿是青筋的脖頸上、還有那幾乎要撐爆了衣服的厚實前胸, 足夠看出對方肌肉的健碩程度。
有這樣一位野熊般的大塊頭在前面的擋著, 其他人的視線根本無法看到斯科特和艾倫的真正長相——
少年抿起嘴來,伸手推了推臉上那副銀絲邊框的眼鏡。
該說這是眼下唯一值得慶幸的事情嗎?
“兩個偷偷溜進七層塔里的小崽子,你們打算怎麼辦? ”對面那男人似乎笑了笑, 粗壯的手臂環抱在胸前, 一副開始追責的樣子。
“如果不是因為你們弄壞的就是我的陣法, 我說不定還會覺得勇氣可嘉——最少我年輕的時候可沒想過還能那麼干。”
“但是現在••••••”
“可我只是往里面放進了一張紙片而已。”艾倫試圖爭辯幾句, “是餐廳的侍者告訴我們的辦法, 難道這個辦法不對嗎?”
“這辦法當然對, 可問題就在于,這壓根就不是未成年該來的地方。”那人挑起眉來, “這里是七層塔, 知道什麼是七層塔嗎, 小鬼?”
“當然知道!”艾倫回答的聲音鏗鏘有力。
這回答把對面的男人都給驚了一跳。斯科特也跟著一驚,忽然意識到了一些信息上的偏差——
“這里不是帝都用餐推薦榜no.1的餐廳嗎?”
果不其然, 下一秒, 艾倫就已經做出了這樣的回答。
男人︰“••••••”
斯科特收回了沒來得及制止的手。
“帝都用餐推薦榜••••••no.1?”那人的表情變得古怪。
他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那張宛如菜單一樣的紙片, 然後又看向了艾倫手里攥著的那個冊子,向艾倫伸出手去——
“將它拿給我看看。”那人說道。
艾倫默默地將它遞了過去。
“東厄城四葉草出品,推薦您帝都最適合游覽的地點排行••••••”那人慢吞吞地念出聲來,“東厄城?”
“你們是從東厄城來——”
他的聲音一頓,視線轉向斯科特臉上的那副眼鏡,像是想起了什麼來。
于是男人閉上了嘴,一手一個將兩個少年像拎小雞仔一樣拎了起來,轉身就朝著樓上躍去。
他的動作十分敏捷,聲音哪怕不需要任何擴音的設施,也洪亮有力地響起在每個人的耳邊——
“客人們都回去吧,今天七層塔的法陣壞了,暫停營業一天。”
听到這句話的客人們還在愣神,而那些穿著制服的員工們卻已經迅速地反應了過來,連忙配合著男人的意思清場。
七層塔最富有標志性的特色就是那特殊的陣法,現如今,陣法已經是在所有賓客眼皮子底下出現了問題,再加上侍者們客氣的請離,客人們很快就慢慢地散了開去。
現場只余下了一個滿臉問號的護衛。
他看著被拎走的兩個少年、以及開始清場了的七層塔內部,一邊迅速地跟了上去,一邊對著通訊道具的那頭說道——
“先生,現在••••••您或許得親自過來領人了。”
此話一出,護衛成功將問號傳遞給了對面的坦尼森先生。
——
真教人難以想象,那兩個看起來那麼靠譜的少年為什麼會跑到七層塔里面去?
坦尼森在收到消息的第一時間就已經出發了,但內心依然是問號滿地。
前不久他還在家族會議上信誓旦旦地表示,這個少年身上的價值說不定比他的背景還要更珍貴,可幾分鐘後,那珍貴的幼崽就已經偷偷溜進了七層塔這種地方——
用的甚至還是他專門提供的道具!
那個紅發的少年也就罷了,可斯科特那孩子明明表現的一直沉穩又成熟,怎麼這次也••••••
坦尼森覺得頭都大了。
其實這件事本身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再說貴族嘛,違反規則做事的情況也不在少數。幼崽去七層塔的這種事頂多讓人有點尷尬,最多再為餐廳受到的損失賠償些錢——
前提是,通知他前去領人的不是尼克斯;
又或者說,那兩個幼崽沒有因此而搞壞七層塔那個由尼克斯本人布置下的法陣。
天知道那個瘋子怎麼會把法陣的自毀標準設置成未成年的氣息——
萬一有哪個好奇心過剩的未成年真的混進去了怎麼辦?!
好吧••••••坦尼森呻吟一聲,異常頭痛地捏住了自己的眉心。都是因為太過擔心的緣故,他竟是已經開始說胡話了。
總而言之,現在的情況就是,他看好的兩個幼崽、兩個格雷格家族的希望,不僅僅摸到了七層塔的位置,還在坦尼森親手送出的道具幫助下混了進去,進而損壞了七層塔的法陣、甚至還被尼克斯那個家伙逮了個正著。
可真是一場多姿多彩的旅行——明明他們才從格雷格的宅邸里離開不到一個小時,不是嗎?
幸好看那邊傳遞過來的意思,尼克斯並不打算太過計較法陣的事情,只是一場用誠意就能壓下去的小風波而已。
這讓坦尼森的心里稍微好過了一點。
神明在上,只希望在他趕到之前不要再出現什麼亂子了——坦尼森•格雷格在心中由衷地祈禱著。
說起來有人可能不信,但斯科特本身的確沒打算惹出這樣的亂子。
甚至在出發之前,他們的行動都還是遵循著“低調不張揚”的原則來行事的。
但意外總比計劃先一步來臨,如果不是這位自稱尼克斯的男性替他們遮住了來自外界的目光,說不定“東厄城的選手來帝都第一天就闖進七層塔”的故事就已經傳遍了整個城市。
就算沒有那位德里安騎士長的警告在先,這也是個讓人難以接受的災難。
幸好,對方似乎是決定賣格雷格家族一個面子,只是將他們兩個拎進頂層的辦公室,這位尼克斯先生就已經去找那位隱藏的護衛進行交涉了。
“听著,小鬼們——”他將兩人塞進了辦公室的沙發,“看在格雷格的份上,你們在這里不要再亂跑。”
“否則我就把齒顯出了幾分威脅。
還沒等斯科特回答對方,辦公室的門就砰的一下再被關上了。
少年沉默了兩秒,接著轉向了旁邊一臉茫然的艾倫。他花了幾分鐘的時間,終于成功讓艾倫弄明白了七層塔真正的意義。
艾倫︰“!!”
大受打擊的紅毛搖搖欲墜,臉漲的幾乎比他那頭發還要更紅上幾分,然後手足無措的蹲到角落里去種蘑菇了。
斯科特嘆了口氣。
不過說來也奇怪,當面臨這種令人尷尬的場面時,一旦發現有人比你更加尷尬,自身的不適應感反而會消退上許多。
[法師菲爾嘲笑了你的處境。]
[法師菲爾譴責了克勞德的一無所知。]
[法師菲爾表示,尼克斯的自信從來都是自討苦吃。]
系統界面還在不斷地刷新著菲爾先生的狀態。
很顯然,對方也同樣在其他人的尷尬中成功地進行了自我調節。
斯科特分了一些注意力給肩膀上的騎士先生,卻發現對方仍舊呆呆地沒什麼反應。
好吧,這種調解的成功與否似乎也跟性格有關。斯科特不得不承認了這一點。
他很快將注意力都放到眼前的這個屋子上來。
說真的,少年很難相信剛才那樣健壯的男性竟然是個法師——而且是偏向于煉金術一類的法師。
雖然很難說是不是刻板印象使然,但斯科特見到的法師基本上都是瘦弱縴細的形象,在學院競賽上一旦被近身,基本上就很難有反抗之力。
就連肌肉稍微明顯一點的都很少見,更別說整個人像野熊那樣高大。
但比起這個,斯科特更好奇的反而是那個被他們意外損壞了的法陣——
從剛才菲爾先生提到那七層塔的法陣之時,斯科特的好奇心就已經冒了頭,只不過暫時被尷尬感所壓制了下去;現在心情才一放松下來,好奇就再次變成了主要的情緒。
究竟是怎樣的原理,才能讓“緣分”、“氣息”之類玄妙而不可言的東西用陣法來實現呢?
先前就說過了,縱使少年受困于那惱人的禁魔體質,但卻從來都沒有放棄過對于魔法的學習與研究。
尤其是在有了筆記本先生的幫助以後,斯科特在四類魔法偏向的理論方面就更得到了長足的鍛煉與補充。
但是,這還遠遠不夠。
凡是涉及到與“知識”相關的事情,人們就會發現,在某方面越是了解的多、跟著冒出來的“未知”也就越多。
斯科特現在就是處于這樣一個興致勃勃的求知狀態。
他的腦海中閃過剛才從上方俯瞰時那陣法的光亮,如果將它們連在一起的話,那麼就是••••••
受到飛艇上那段“菲爾先生的特訓”影響,幾乎是下意識的,斯科特就已經從空間戒指里拿出了筆記本,手也跟著迅速地動了起來。
一張清晰的、完整的陣法繪圖,就已經從少年的腦海中慢慢轉移到了面前的紙張之上。
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刷新著各種狀態的菲爾也安靜了下來,他似乎明白了少年的意思。在某個奇異的空間之中,高傲的法師先生的靈魂頗為贊許地點了點頭,對于好友在死亡期間撿到的這個少年更是滿意了些——
這種求知的寶貴精神,看起來好像有那麼幾分他曾經的樣子了。
那淡藍色的系統面板上,只有斯科特才能看到的狀態欄又刷新了一次︰
[法師菲爾贊揚了你的求知精神,決定大發慈悲地在陣法繪完之後為你解惑。]
只不過,在少年注意到法師先生大發慈悲的寬容以前,另一個人卻不知何時出現在了他的身後,正驚訝地看著斯科特那穩穩的、靈活的手腕。
這可真是了不得••••••尼克斯在腦海中慢吞吞地想道。
他剛剛才離開了多久來著?五分鐘?還是七分鐘?
總之不會太長——那個格雷格家的小年輕一點也不懂事,從見到他之後就在那里唧唧歪歪的讓人心煩,尼克斯根本就沒跟對方多廢話,只說讓格雷格家趕快來領人,然後就回到了辦公室里來。
卻沒想到••••••
尼克斯表情變幻了一瞬。
他看著少年筆記本中那完成了一半多的陣法,並沒有出聲打斷。
在尼克斯沒有主動出聲的時候,就算放在帝都,也很少有人能察覺到他的存在。
他就這樣帶著奇異的神色,看著眼前這個少年穩穩的、一步一步地畫下了大廳部分的整個陣法。
越是看下去,尼克斯的視線也就越是變得不可思議。
他很確定,七層塔里是第一次迎來幼崽的拜訪,而法陣在損壞之前,也僅僅有過那麼十幾秒的外露時間。
可就在那麼短短的一瞬間,對方竟然能將大廳部分的法陣都記住了?
這種記性本身就足夠讓人驚訝,可更讓人驚訝的是——他居然真的畫了出來。
等艾倫終于從愁雲慘淡的自閉狀態下回過神來的時候,就看到了剛才那個大塊頭正站在自家老大的身後,表情變來變去的,一看就不像是什麼好人。
紅發的劍士眼楮一瞪,張口就要喊,可有人的聲音比他更快——
“喂,你這小子是個法師對吧?”尼克斯雙手抱胸。
剛剛畫完最後一筆的少年一怔,迅速地轉頭看向對方。
“法師,東厄城來的法師選手。”尼克斯的視線從那個被合起來的筆記本上,挪到了那戴著銀絲鏡框的少年臉上,然後又挪到了對方手臂下那隱隱的肌肉線條上面。
他就像是在打量一個滿意的商品,越是打量下去,眼神越是有種見獵心喜的光芒。
終于,他似乎注意到了那筆記本的外殼︰“哦?這個標記是••••••”
“尼克斯先生!”
就在這時,門砰的一下被推開了。
一路都在用加速魔法趕來的坦尼森•格雷格一下子闖了進來。就算有著加速魔法的幫助,連爬七層的台階也讓不精于體能的法師魂丟了半條,在看到里面安然無恙的兩個少年之後,坦尼森這才終于松了一口氣。
“呼啊——呼——”
他喘息了兩下,終于戴好了貴族的那副溫和淺笑的面具︰“尼克斯先生,家族投資的孩子給你添麻煩了,現在讓我們來商議一下賠償的••••••”
“我已經想好了賠償該怎麼定。”尼克斯往前走了兩步,他的身高比坦尼森足足高出了一個頭、而體格更是比兩個坦尼森加起來還要大。
當陰影從上方籠罩下去的時候,帶給這位格雷格家的三子的壓迫感是實打實的。
在听到對方的這句話之後,不知怎的,坦尼森•格雷格的心中又升起了一種不太美妙的預感。
就像是在飛艇上听說自己被德里安點名拜訪的時候,又或者說從家族會議中離開、接到護衛通報的時候。
每一次,他的那種預感好像都應驗了。
坦尼森才有了這樣的念頭,下一秒,就听到了眼前這位曾經就職于帝都魔法研究院、但後來因為作風太過混不吝而被開除了的尼克斯法師說道——
“把這個法師小不點留在我這里,什麼時候協助我補完法陣什麼時候再走。”
對方咧嘴一笑,鯊魚一樣白色的牙齒展露在坦尼森的面前。
“弄壞了就應該負責維修——這很公平吧?格雷格家的小子?”
坦尼森•格雷格的眼前一黑。
公平個鬼的公平?
他坦尼森敢拿格雷格家的信譽擔保!這個該死的混球在通訊里面說賠償的時候,絕對指的不是把人扣下來的這種賠償!他甚至都上道地從兄長的私庫里順了幾瓶好酒——
是什麼讓這混球在短短的幾分鐘里改變了主意?
坦尼森的視線先是落到了艾倫的身上,紅發的少年看起來像個想要咬人的小獅子,這件事應該與他無關;
那麼就只剩下了••••••
坦尼森望向了那邊保持著沉默的灰發少年。
對方那鴿子灰的眼楮里看不出什麼情緒,只是在沙發上沉默地抱著一個筆記本,就好像他們在談論的不是跟他有關的事情一樣。
好吧,
坦尼森•格雷格確信自己已經鎖定了嫌疑人。
“斯科特,你是怎麼想的?”坦尼森嘆了口氣,終于開口問道。
快點說你不願意——就算是臭名昭著的混球,也不可能做出強行扣押未成年的這種惡行——除非他想要直接被杜萊特家的那條瘋狗就地裁決!
等等、
想到這里的時候,坦尼森先生一頓。
是他的錯覺嗎,為什麼總覺得自從這孩子來到帝都之後,招惹上的都是一些負面意義上“不得了”的人物?
近到開設七層塔的“被勸退法師”尼克斯,遠到貴族們唯恐避之不及的“黑色報喪鳥”德里安•杜萊特,這些家伙都••••••
不不不不不,坦尼森飛速地否定了自己的念頭。
不要總是設想莫名其妙的危機,等他先把眼前的狀況處理好,之後自然有大把的時間••••••
“我準備負起責任來,幫助尼克斯先生修繕陣法。”一道沉靜的聲音將坦尼森從自我逃避中拽了出來。
他順暢地接話道︰“我就知道,尼克斯先生他不能••••••你說什麼??”
看著眼前表情崩壞的斯文文官,斯科特在內心默默地說了一聲抱歉。
就在坦尼森先生的正右方,一個只有斯科特本人才能看到的光屏正在那里閃爍著藍色的光芒——
[法師菲爾建議你留下來︰雖然不知道尼克斯現在怎樣,但他應該知道一些‘我’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