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 艾倫，你剛才表現的可真帥氣！”
理查德的聲音從旁邊冒出來，然後對方像是拍打著木樁一般砰砰砰地拍打艾倫的肩膀。
他嘻嘻哈哈地咧嘴笑著, 帽子上兩只和艾倫相似的黑色犬耳興奮地抖動著。
“他們就好像真的覺得剛才那樣很••••••”尤利西斯一言難盡地看著那邊的兩個劍士, “帥氣？”他用一種納罕的語氣反問道。
“也許吧。”斯科特才剛剛開口，卻听見旁邊的艾倫聲音雀躍地說道——
“那還用說，畢竟是老大指點我的台詞，帥氣是當然的！”
兩位小法師所在的方向出現了一瞬間的靜默。
伙伴們之間的距離並不算遠, 而這個距離也剛好夠尤利西斯將剛才艾倫所說的話听的一清二楚。
“斯科特，難道說••••••”尤利西斯看著旁邊灰發的少年, 艱難地試圖重新組織起自己的語言。
“••••••”斯科特默默地偏過了頭去, 拒絕和戴著銀狐帽子的貴族小法師對上眼神。
撇開這種小小的意外不談, 現在的情景是四個小伙伴時隔多日又重新湊在了一起。
大家一邊在舉行慶典的那條主干道上慢悠悠地散步, 一邊在講述著最近發生的新鮮事。
“說起來還有點懷念, 上次聚在一起的時候還是在初賽慶功的時候。”尤利西斯從旁邊的小攤上買了一大堆熱烘烘的果子，一人一個分到了每個人的手中。
理查德毫不客氣地接過一個，吸管從果子的上方一插, 里面酸甜的熱果汁就已經從吸管的管口溢出。他含著吸管的頂端，含糊不清地接話道︰“所以說, 現在不也是在慶功嗎？”
“為斯科特和艾倫他們慶功——嘿，當初被你栽到別墅門口當盆景的時候我可沒想到會有今天！”
斯科特學著對方把吸管插了下去, 然後慢騰騰地將灰色的眼楮瞟向了理查德的那邊。
“我也沒想到, 那里竟然是劍士區。”斯科特又吸了一大口果汁。
說來也奇怪, 明明只是單純地被加熱過的果實而已，這種酸甜的汁水配上溫熱的口感, 卻莫名讓人感覺情緒都被撫平了下來——他記得這類果實並沒有解渴以外的功能才對。
“哈哈哈哈！”艾倫在旁邊哈哈大笑, 像是根本沒有意識到他才是當初那“錯區烏龍”的罪魁禍首一樣。
尤利西斯默默地抱著果子沒說話, 他還記得自己當初將艾倫錯當成勁敵時候的蠢樣——這是小法師一生都不願提及的黑歷史。
是啊，那個時候他還將斯科特視作一定要超越的勁敵，因為對方從入學測試的時候就已經展露出了驚才絕艷的滿值法師天賦。誰能想到後來卻••••••
尤利西斯的視線忍不住落在了旁邊那少年的身上。
對方和他差不多高，身體看起來偏瘦，表情也總是淡淡的，乍一看並沒有什麼特別值得在意的地方。
可就是這樣一個人，成功戰勝了來自中心城的那位聖徒和她的騎士，甚至還以絕對的優勢奠定了屬于本地選手們的勝利。
這個叫斯科特的少年似乎總是能給尤利西斯帶來新的驚訝和思考——哪怕神明似乎總是在跟對方開那些惡劣的玩笑，他卻依然能夠靠著自己走到現在這一步。
尤利西斯曾經問過自己——如果換做是他處于斯科特這樣的境遇之下，不靠家族、引以為豪的法師天賦近乎于無、還遇到那麼多強大到可怕的對手，他能夠走到對方今天所在的這一步嗎？
答案當然是否定的，而這否定的答案，也是尤利西斯對斯科特最為敬佩的一點。
“斯科特。”尤利西斯忍不住追上前兩步，站在了少年的身邊。
當那雙灰色的眸子轉向自己的時候，這位玫瑰金頭發的小法師攥住了手中的錢袋︰“這次去到帝都以後，我听說過所有的優勝者都能去學院塔里面一次。”
“是這樣的沒錯。”
“听我說，學院塔里面有著歷代強者們的智慧與知識的結晶，”尤利西斯認真地對斯科特說道︰“而我的哥哥告訴過我，那是由神明留給人類的饋贈——只要你在進入學院塔的時候內心不斷想著自己的願望，那座建築物就會指引你去離願望最近的知識那里。”
“你的哥哥他••••••”斯科特驚訝了一瞬。
“沒錯，我哥哥他曾經也是代表東厄城參與競賽的選手。”尤利西斯點了點頭，肯定了斯科特的猜測，“雖然他後來••••••”小法師的表情黯淡了下去。
斯科特沒有繼續追問，每個人都有著自己不想要提及的故事或者過去，尤利西斯肯對他分享這樣的情報已經是十分可貴。
他也知道，尤利西斯對他分享這個情報的目的，多半是因為他那迄今為止都沒能找到辦法的禁魔體質。
禁魔體質啊••••••說起來，就連斯科特自己也不能確定他到底是不是禁魔體質了。當初被判定為這種體質，是因為克萊因先生見到過類似的案例，而不管怎麼看，他的魔力表現都和禁魔體質的表現一模一樣，這才有了“斯科特是禁魔體質”的這一結論。
但當經歷過那短暫的50級體驗卡的幾秒鐘後，斯科特卻成功施放出來了一個照明術——支撐他施放魔法的動力並非是“破解了禁魔體質”，而是名為“魔力偽裝”的這一技能。
這就說明，也許他到現在都沒辦法成功施放魔法的原因••••••或許還有別的方面的因素？
不過，斯科特還是對尤利西斯表達了感謝。雖然他可能不會像對方期待的那樣利用學院塔解決自己的禁魔體質，但這個信息在尋找菲爾先生的遺物方面無疑是派上了大用場。
“用不著這樣肉麻地感謝。”尤利西斯冷哼了一聲扭過臉去，仿佛又變回了當初那個高傲的小法師，“我只是想在魔法上跟你好好較量上一場而已。”
“會有那麼一天的。”斯科特認真地點了點頭。
“••••••哼！”
理查德在旁邊笑嘻嘻地冒了出來︰“尤利西斯，你又來了，快收收你的下巴！它快戳到我了——啊痛！！”
下一秒，一個被喝空了的果殼就這樣丟到了理查德的臉上，丟出了漂亮一擊的尤利西斯拍了拍手，再次發出了不屑的哼笑聲。
眼看著兩個關系越發好起來的搭檔打鬧在一起，湊到斯科特身邊來的人不知何時換成了艾倫。
剛才歡騰地撲進小攤里面的紅毛劍士，現在身上已經掛滿了大大小小的紀念品——比如叼著蘿卜的兔子掛件，比如熒光魔法串成的珠鏈，再比如不知道從哪里撿到的項圈，以及幾支長著人臉的古怪羽毛筆。
斯科特看著自己手中有且只有一個的果汁，再看向艾倫身上那麼一大堆物件，深刻懷疑他們剛才是否有在同一個次元中走路。
“喬治那家伙不在啊，我都忘記了。”艾倫盯著最後那幾只詭異的羽毛筆，遺憾地將它們重新收進了包裹里。
因為喬治不怎麼愛更換本子，所以伙伴們在挑選送他的禮物時，總會將禮物更換成更實用的羽毛筆，雖然艾倫總是會將送禮變成一種“整蠱”——托他的福，斯科特這才知道竟然存在能從頂端噴出鬼臉煙霧、從中間彈出姜餅小人的羽毛筆。
“喬治給你寫信了嗎？”斯科特問道。
“那家伙當然寫了，結果等我沖到校門口去逮他的時候，他早已經溜走了！”艾倫听起來很是氣憤，“他就不能早點坦率地告訴我們缺錢嗎，非要拖到自己掙夠了金幣才走，萬一耽誤太久沒能趕上他想做的事怎麼辦？”
斯科特听著微微一怔，他不知道艾倫在意的竟然是這個。
不過少年也贊同了艾倫的話——如果喬治提早就向他們請求幫助的話，斯科特也會將自己歷險中的收入借給對方一部分作為援助。
只可惜，會這樣做的喬治就不是喬治了。
“喬治向來有自己的打算。”斯科特拍了拍艾倫的手臂，“如果他真的到了非請求幫助不可的地步，那麼他肯定會說出口的。”
“這倒是。”只是斯科特的一句話，紅發的少年就消了氣，“喬治那小子總是那麼有主意——從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開始就那樣了！”
莫名其妙地纏在老大的身邊，然後跟他一起冒著得罪神官的風險去拖延測試的時間。
但如果不是這樣的話，他們現在也沒辦法成為那麼要好的朋友。
想通了的艾倫悻悻地嘆了口氣，接著視線隨意地飄向了其他的小攤。
就在這個時候，他忽然看到了什麼東西。高大的劍士身體一繃，整個人像是察覺到了危險的犬獸似的，瞬間擺出了威脅的姿態來，就連絨帽上那黃色的垂耳都要跟著一起立起來那般——
“你這家伙，為什麼要跟蹤我們？”喉嚨里面發出了呼嚕呼嚕的警告，艾倫齜牙咧嘴地攔在了斯科特和那人的中間。
斯科特順著對方的視線看去，正好看到了在人群的不遠處，那有著白色短發的少年。
在周圍人們都戴著各色絨帽的情境下，頭頂光禿禿什麼也沒戴的人就顯得格外的顯眼。
不過，奧蘭多也不像是會戴那些東西的人就是了——雖然他也並不覺得對方是願意參與慶典的人，尤其還是在給戰勝了他的人慶祝的慶典。
沒等對方做出回答，斯科特就拽住了艾倫的胳膊，朝著另外一個方向走去。
今天是應幾個伙伴的約定出來逛慶典的時間，他無意去和神殿那邊的人再發生什麼矛盾，相信對方也••••••
斯科特頓住了自己的腳步，然後轉頭看向身後——
那位剛才還離他們很遠的白發少年不知何時已經默默縮短了距離，就跟僅有兩步之遙的距離處。
“是奧莉薇亞派你來挑釁嗎，奧蘭多？”斯科特轉過身去，面無表情地問他。
而對方也是面無表情地低下了頭，白色的碎發擋住了他的上半張面孔——
“奧莉薇亞讓我出來自己逛逛。”他擠出了這句話。
••••••好吧，在對方看來，這也許是對于斯科特剛才那句問話的回答。
是奧莉薇亞派你來挑釁的嗎？——不，是只是來隨便逛逛。
但問題在于••••••
“你能不要跟著我們了嗎？”艾倫走著走著，忽然猛地轉身，手掌也搭在了身後的重劍上面！
而被他所直面的對象，正是那個又在默默跟著他們的白發少年。
“為什麼？”奧蘭多問道。
“當然是因為我們是對手！”
“可你們已經贏了。”對方用真誠的一擊打敗了怒火中燒的艾倫。
艾倫張了張嘴，又張了張嘴，竟是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回復這句話才好。
“他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樣啊。”尤利西斯納罕地看著奧蘭多的反應，像是第一天認識這個傳聞中的聖騎士那般，“不，何止是不太一樣，簡直是••••••你真不覺得他有什麼陰謀嗎？”
很顯然，他最後的這句話是問向斯科特的。
斯科特看著滿臉復雜的尤利西斯，然後又看了一眼和艾倫對峙的奧蘭多，接著搖了搖頭︰“大概真的和他所說的一樣，只是想要跟著我們逛慶典而已。”
雖然連他自己都不怎麼相信，但奧蘭多似乎從很久以前開始，對他就有一種奇怪的態度。
這不僅僅是斯科特曾經可以引導的對待“前輩”的態度，反倒像是一種••••••向往？期待？羨慕？
少年在判斷情緒的方面並不是特別擅長，但總歸就是這一類的意思。
但是，奧蘭多在羨慕著他？這種猜測听起來有點不可思議。
——
就和斯科特猜測的一樣，奧蘭多的確在羨慕著斯科特。
在他承載著大部分記憶的時光里面，把那些很快就死掉的人排除在外的話，奧蘭多接觸的人其實並不算很多，他也從來沒找到過和自己類似的人——就連他最親近的姐姐也和他並不相似。
奧蘭多知道其他人對自己的評價——怪物，早就該死掉的異類，不可能被人親近的怪胎，等等等等。他並不會因為其他人的評價而感到受傷，因為這些輕飄飄的言語甚至連一個實質性的傷痕都無法在他的身軀上留下。
但是奧蘭多偶爾也會被這些評價所說服︰他作為和其他人格格不入的怪物，也許本就不該擁有多余的羈絆。
他有著天生就被血緣關系牽絆到一起的牢固羈絆，那和他流著相同血液的親生姐姐奧莉薇亞——因為是姐弟的關系，所以從一出生開始，兩個人都經歷了相同的糟糕境遇，而無論在哪段糟糕的境遇里，她一直以來也都在為了兩人能夠活下去而不斷努力。
奧蘭多也想要幫幫她，
所以，在奧蘭多幾乎全部的生命里，完成奧莉薇亞的心願就成了他本身唯一的願望。
這種理所當然的想法本該會一直持續下去，如果奧莉薇亞沒有忽然選擇來東厄城、奧蘭多也沒有因此在更衣室里遇到那個奇怪的少年的話。
是同類——就像斯科特第一眼認出了他一樣，奧蘭多也第一眼確認了對方的身份。
雖然不知道彼此的過去，雖然不知道更遙遠的時間段里面都發生了怎樣相似或不同的事情，但相同類型的人總是能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認出彼此。
奧蘭多很高興自己遇到了一個相似的同類，卻在高興之余，逐漸感覺到了對方和自己完全不一樣的地方——
無論是迷宮里的時候還是現在，
奧蘭多遠遠地看著四個少年湊在一起說說笑笑的場景，周圍的氣氛是那麼的自然又和諧，就好像他們四個本就該出現在同一個畫面之中似的，缺了誰都不行。
為什麼本該是他同類的斯科特，卻能夠擁有那麼多的羈絆呢？
奧蘭多終于找到了自己一直以來都在疑惑的問題。
就像是隔著透明的玻璃，被人告知還會存在另外一種的可能性那樣。
稍微有點羨慕，因為自己沒有過而導致了好奇，也因此產生了一點向往——這大概就是奧蘭多一直跟在幾個人後面的理由吧？
雖然他好像並不被他們歡迎。但只要等他搞清楚了問題的答案，就會自己轉身離開——奧蘭多在心中默默地想道。
忽然，前面一直沒回頭的灰發少年轉過了身，那雙鴿子灰的眼楮正好和奧蘭多的眼楮對上。
對方拿著一頂白絨絨的帽子，朝著奧蘭多招了招手。
“過來。”
“啊••••••”奧蘭多愣住了。
等他重新反應過來的時候，他的頭頂就已經一暖，視野範圍里也多出來了幾縷暖呼呼的白色絨毛。
“哈哈哈哈哈哈！”艾倫扭曲了面孔，在旁邊抱著肚子大笑，“沒想到絨獸耳朵的帽子還挺適合你這家伙的！”
“不愧是老大，連挑選帽子的眼光都那麼好！”
就算是笑到流眼淚的地步，艾倫也沒忘記稱贊一聲斯科特的品味。
被稱贊了品味的斯科特收回手來，並不承認他只是隨手從旁邊小攤上拿起了一頂而已，像是掩飾心虛一般，他看向了站在旁邊發呆的奧蘭多——
白發的少年正一臉愕然呆在原地，邊緣看起來過于鋒利的短發現在已經被白色的絨毛帽所壓住，平白顯出了幾分乖巧。
緊繃著的嘴角，還有那帽子兩邊尖尖翹起來的絨獸耳朵••••••
斯科特轉身，將銀幣爽快地付給了攤主。艾倫說的好像沒錯，這帽子的確很適合那家伙。
“我會把錢付給你的。”他們還沒走出幾步，奧蘭多快步追了上來。
“不需要，我只是想安靜地閑逛，不戴帽子的你太過——”顯眼。
斯科特的話還沒說完，視線卻忽然被人群之中的某處所吸引。
就在剛剛，那里同樣有個沒戴帽子的發頂一閃而過，飛快的就好像是幻覺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