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了對方回答的數字後, 斯科特沉默了一瞬,接著就像是什麼也沒有听見似的,將話題跳到了下一個——
“事實上, 我也不知道我是誰。”
在那麼多年的相識之中, 湯尼早就知道了斯科特的來歷。就算斯科特本人沒有說明,從那和少年出身自同一小鎮的艾倫身上,他也能將斯科特的身世了解的七七八八。
一個父母雙亡的不幸少年,貧窮到甚至只有一間小小的屋子,這實在是讓人同情的經歷。
可假如斯科特是他們異族的幼崽呢?
斯科特抬手,將自己的兜帽向下壓了壓︰“我並不是父母的親生孩子。”他選擇這樣說明。
“根據母親的說法,她是在荒廢的墓地中撿到了我, 並且將我撫養長大。”
保持基本的警惕是生存的必要法則。
也許換個人站在這里,會瞬間被三名異族可憐的過往所打動,並且毫無保留地將自己的出身直接提供給對方, 以便他們尋找“故鄉的蹤跡”。
但是••••••
信任這種東西,從來都不是無緣無故交付的。
無論是異族們眼中突然出現的“幼崽”, 還是忽然被告知擁有了“族人”的斯科特本人,對他們來說都是如此。
更何況, 在最重要的訊息上, 斯科特並沒有撒謊。
就算是過目不忘的他本人也同樣不知道自己真正的來歷,“異族”的身份更是他們單方面的說法。
听到斯科特的回答後, 在場的三名異族眼中都有著不同程度的失望,但並沒有誰將這種失望展現出來。
黑色的羽翼在斯科特的後背上拍了拍, 一抬眼, 就對上了西澤店主那黑色的雙瞳︰“別太難過。”
難過?他為什麼要難過?
還沒等斯科特想明白對方的話, 就見他轉身走向了貨架, 隨手將那堆胡亂擺在一起的貨物一攬, 然後直接丟到了斯科特的懷里。
稀里嘩啦。
斯科特下意識伸出去的手被那些沉甸甸的東西向下一墜,他低頭看向它們——
五顏六色的礦石,各種各樣的小型雕像,不知用途的金屬道具••••••
礦石是繪制魔法陣時候的珍貴礦物,小型雕像的用料似乎是別有用途的魔植,而金屬道具上面的魔法陣好像有點太多了些。
撇開那些珍貴的附加點不說,他懷里的東西們看起來像極了小孩子游樂箱里面才會出現的玩具。
“隨意拿去玩吧。”西澤用翅膀將斯科特推了推,像是害怕他太過感動似的。
還真的是玩具?
斯科特望著自己懷里這些某種意義上相當昂貴的“玩具”們,忍不住陷入了一陣無言的沉默。
“••••••”
“西澤,”旁邊的湯尼目睹了這一切。
他頗為頭疼地將手放在額頭上——自從他被兩個家伙叫到黑街來之後,他就經常需要做這樣的動作——然後看著茫然的斯科特說︰“他在人類世界已經是可以戰斗的年紀了,不需要這種幼稚的玩具。”
“可他連翅膀都沒有。”西澤看向斯科特肩胛骨的位置。
“但人類的成年是三十歲。”湯尼不為所動。“你不是去看過他的比賽了嗎?”
“?”高大的黑發男人似乎愣了愣,“你是說第一學院的那場比賽?”
“是的。”湯尼走到了斯科特的身前來,將那些亂七八糟的玩具都拿開了,“他的名字是斯科特,當然是最終的冠軍。”
他的聲音听起來很是驕傲。原本的湯尼听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是在為自己認識已久的小朋友感覺慶幸,而當這只幼崽被劃分到了自己這邊之後,這種慶幸就變
成了與有榮焉的驕傲——
果然是他們這邊的幼崽!就是要更加出色!
斯科特?冠軍?
西澤陷入了回憶,他的記性還算不錯,很快將眼前的這只幼崽和自己當天所看到的對上了號。
但••••••
莫名其妙的,高個子的男人連翅膀一起陷入了僵硬的狀態。
唯有尤來亞有些不明所以,他古怪地看了一眼忽然發起呆來的西澤,然後又看了看身後仿佛在冒著小花的湯尼,有些苦惱地抓了抓自己一頭暖棕色的長發。
“你們都見過幼崽了嗎?”他站起身來,朝著斯科特的方向靠近。
尤來亞並沒有打算等其他人的回答,在距離少年只有幾步的時候,青年忽然俯下身來,將臉頰和斯科特湊得極近。
與此同時,他的另一只手已經將臉上那從未摘下的面具取了下來。
“既然你們都已經見過了,那就讓幼崽先見見我吧。”
斯科特灰色的眸子一抬,就撞上了一張俊秀的、仿佛生活在林葉間的精靈般的臉龐。
以及他額頭上,那猶如枝蔓般盤根錯節的、硬生生讓整張溫潤如玉的臉龐變得邪氣起來的魔紋。
“再介紹一遍,我是尤來亞。和湯尼一樣,都是魔族的來客。”
在那些盤繞的魔紋下,是對方含笑的眼楮。
斯科特注視著對方的臉龐,從那妖異的魔紋上一掃而過,面具上的表情並沒有尤來亞想象的那樣驚訝。
緊接著,少年後退一步,也學著對方一邊躬身致意,一邊取下了自己的面具——
“很高興見到你們,我的名字是斯科特。”
作為距離少年最近的那人,尤來亞此時嘴角的笑意已經完全僵硬在了臉上。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倒退一步,眼瞳不明顯地劇顫幾下。
這是什麼?
怎麼會??
尤來亞猛地看向湯尼的方向,卻見對方看好戲般地聳聳肩——
“我早就說過了,他是個特別的小家伙。”
特別••••••?
你也從來沒有說過,竟然是這種程度的特別啊?!該死的、狡詐的湯尼!
異族們的見面會就這樣在一片紛亂中結束了。
被接連摘掉的面具引來了執法隊的注意,作為最先破壞規則的尤來亞自然充當了前去和稀泥的職責。
根據湯尼幸災樂禍的語氣來看,對方似乎要肉痛好一陣子。
連羽毛都僵硬掉了的翼族並沒有堅持再送斯科特那樣幼稚的玩具,而是若有所思地看向了自己店鋪內其他的貨物,但最終統統被斯科特所婉拒了。
他跟隨著湯尼離開了黑街,直到少年即將踏出老湯尼的雜貨鋪的時候,他被對方忽然喊住了——
“斯科特。”
“怎麼了,湯尼先生?”灰發的少年駐足回眸。
湯尼從自己那些破破爛爛的貨架上面翻了翻,然後抬手將某個物件丟到了斯科特的這邊。
斯科特伸手接住,發現是個圓環形狀的吊墜。
“戴上這個,它能幫你隱藏天賦的波動。”老湯尼嘴角的胡子動了動,似乎是在微笑。
“永遠不要對周圍太過放松,這點你做的很好,斯科特。”
“這兩個家伙就算了,對其他人不要過于信任。”
“我明白的,湯尼先生。”斯科特將吊墜攥在手心,對老湯尼點頭致意。
他並非什麼也不懂的孩子,也不是只沉浸在真善美童話中的幼童。其他的異族們即便都處于同樣的境況下,但人心和性格的不同也會引導向不同的結果。
就像是之前蠻橫走進西澤店鋪里的蒙多——那可是個實打實的人類,對方為何能這樣無禮?又為何對圖爾斯這樣的存
在前倨後恭?
整個東厄城因為這場學院競賽、不對,又或者是更早之前,它就已經陷入了渾濁的池水之中。
城外前線的亡靈大軍,曾經被斯科特發現的神殿密室,突然被聖子做出的預言,教廷強行塞進這里的轉學生,地下黑街里的異族們,異族中生活著的人類••••••
斯科特慢慢地呼氣,看著眼前的氣體凝成了一陣白霧,接著他輕輕笑了笑,伸手將這團白霧打散。
不需要去考慮以後會如何,只要抓住眼前所有的機會去提升自己,
他終究可以在這樣的異世界中好好生存下來。
帶著曾經允諾過克勞德先生的遺願一起,帶著自己在異世界中越來越多的邂逅並同,帶著現在、未來他可能存在的“想要”們••••••
一起好好生存下來吧。
斯科特抬腳邁進了自己的宿舍,克勞德先生像是往常那樣從矮櫃上面跳下來迎接他——
【斯科特,你看起來心情不錯?】
克勞德有些好奇地問他。
斯科特點點頭,他將手伸進口袋里摸索了一下,然後從里面掏出了某樣東西,放到了克勞德先生的眼前。
手指高的小人好奇地看了一眼,面無表情的臉上也出現了一絲驚訝的神色——
只見斯科特拿給他的,正是一支做工精細的、上面竟然還像模像樣瓖嵌了米粒大小元素寶石的長劍!
它大概只有一支牙簽那麼長,看起來像極了小孩子過家家的玩具,但誰家給小孩子的玩具會是開了鋒刃的、還整套設施齊全的劍呢?
簡直像是閑的夠嗆似的。
不過,誰知道西澤先生是從哪里搞到的這些玩具呢?
斯科特看著騎士先生愛惜撫摸著劍柄的樣子,心中也跟著愉悅了起來。
這是斯科特唯一接受的來自西澤的禮物。
“今天的收獲很多。”少年斜靠在門框的邊緣,神色被遮蓋在了發絲間的陰影之下,“也許要等到以後再和克勞德先生說。”
【不想說也沒有關系。】騎士先生將手中的劍插回了劍鞘中,抬頭看向自己一手養大的少年。
比起幾年前相遇的時候,少年的個頭長高了許多,也比過去更加健壯。那墓地中爬出來的冷冰冰、灰撲撲的孩子,也終于成長成了現在的這個樣子。
都已經學會送禮物了啊。騎士先生的目光變得柔軟了許多。
他開口說︰【我相信你一直走在正確的道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