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了窮小子後

第 3 章(她就是盧三娘...)

類別︰都市言情 作者︰羅青梅 本章︰第 3 章(她就是盧三娘...)

    柴雍突然伸手,把裴景耀按了回去。

    裴景耀按捺住心頭熱切,坐下給自己倒了杯酒,眼楮仍然望著舞姬的方向。

    一直等到筵席結束,舞姬都沒有抬頭。

    武延興摟著兩個舞姬搖搖晃晃站起來,柳城縣令親自送他回去。

    其他公子也都挑了一個順眼的貌美舞姬回房。

    沒被挑中的舞姬和樂伎一起散去,脫下身上華麗的舞裙,交還給司戶。

    司戶叫住換了身舊袍子的舞刀舞姬,拿出一貫錢遞給她︰“三娘,這是郭明府賞你的。”

    等司戶走開,旁邊的舞姬呸了一聲︰“三娘,你今天博得滿堂彩,那些公子都解下隨身帶的金鋌賞你,我還听見那個柴世子另外許下三十匹絹,郭明府怎麼只給你一貫錢?打發叫花子呢!”

    抱著琵琶的樂師經過,嘆一口氣︰“我們是身在賤籍的卑賤之人,召之即來,揮之即去,所得賞賜都歸郭明府,郭明府能從指頭縫里漏一點下來,算大方了。”

    舞姬沒說什麼,用一條灰撲撲的巾子罩住臉,和其他人一起找了個空地胡亂擠著睡了。

    天邊泛白時,她徑直去市坊,坐在路邊等藥鋪開門,數出大半貫錢。

    “來了,都包好了,給三娘你留著呢!”藥鋪伙計接了錢,取出幾包藥,“三娘,掌櫃說了,西涼國又搶了咱們幾座城,突厥那邊也不老實,都督帶兵出了城,大仗可能要來了,一些小商隊最近幾個月不敢來西州了,這些藥鋪子里存的不多,下個月得漲兩成才行。”

    舞姬蹙眉,謝了伙計,收起藥材,轉身往回走。

    路過街角時,街旁食肆里飄出一股濃郁香氣,一爐松軟膨脹、色澤金黃的胡餅剛出爐,熱氣騰騰地摞在門口。

    舞姬掃一眼胡餅,低頭數錢,數了三遍才數出十枚錢,買了幾張胡餅,攏進袖子里。

    她腳步匆匆,低著頭離開市坊,再沒有看一眼其他店鋪。

    天已大亮,舞姬穿過大半個柳城,走進城南一條彎彎曲曲的窄巷,來到一座低矮的、黃土夯築的土屋前,抹一把汗,抬出掩在門後的爐子,撥開爐灰,小心翼翼地吹氣,等木炭燒著了,抓起兩塊干羊糞塞進去,提起一口陶鍋,倒進剛買的藥,舀滿水,放在炭火上。

    陶缸里的水已經見底,舞姬沒有坐下休息,抱起陶罐去打水。

    水渠離得遠,她來回打了好幾趟才將陶罐灌滿,汗流浹背。

    昏暗的屋內傳出咳嗽聲︰“三娘回來了?”

    舞姬洗掉面妝,等氣喘勻了,倒了碗熱水,撕碎胡餅放進碗里泡著,端進屋,朝靠在床頭的婦人笑道︰“阿嫂,今天外面天色好,等吃了藥,我扶你出去坐坐。”

    婦人三十多歲的年紀,眼窩凹陷,滿面病容,目光在三娘臉上停了一會兒。

    舞姬搖頭︰“阿嫂,吃點東西吧。”

    婦人接過碗吃了兩口,胡餅是羊肉餡的,熱水里泡得餅軟肉爛,一抿就化了,她這幾天什麼都吃不下,這碗泡湯很和她的胃口。

    窗外,舞姬蹲在院子里洗婦人換下的髒衣裳。汗滴從額頭滾下,她顧不上擦,洗好衣裳,搬出幾罐曬干的大豆、小豆、蓽豆、婆娑草,坐在光線明亮的門口,揀出沒有干癟的豆子,用藥臼、藥杵搗成細末。

    這活計看著輕松,其實最累人,揀一會兒腰酸背疼,一天的水磨工夫才搗得一小碗細末。

    婦人看著舞姬清瘦的背影,低頭擦了擦眼角。

    婦人喝了藥,一眼瞥見舞姬手指上的傷痕和繭子,悲從中來,眼淚掉進藥碗。

    “腓腓,這幾年苦了你啊……我幫不上忙,拖累了你……”

    舞姬笑笑,扶婦人起身,讓她坐在門口曬太陽,接著搗藥杵︰“我阿娘走得早,是阿嫂把我帶大的,我照顧阿嫂,天經地義。”

    從前她是長媳宗婦,奴僕環繞,照顧小姑子,只需要吩咐婢女僕婦,用不著自己動一下手,哪像腓腓這麼操勞?

    腓腓還時不時被縣令叫去酒宴上獻舞,被呼來喝去,隨意欺凌……

    幾個光著腳的孩子從巷口跑進來,趴在矮牆上嘰嘰喳喳喊三娘︰“你哥哥搬石頭的時候從城牆上摔下來了!你快去看看吧!”

    舞姬和嫂子都吃了一驚。

    “我去看看。”

    舞姬收起藥杵,送嫂子回房躺下,蒙住臉,匆匆趕去城門。

    路邊銅鑼當當,人聲呼喊,一群漢子圍在牆角斗雞。

    人群里一個戴襆頭、穿錦袍的公子看見舞姬,眼楮一眯,跳出來擋在她面前。

    “這是三娘吧?你要去哪里?瞧瞧,走得這麼急,走累了吧?哥哥看著真心疼,來,坐下喝碗冰鎮牛酪漿吧!”

    舞姬繞過公子,繼續往前走。

    公子的伙伴見狀,交換幾個眼色,全都湊過來,里三層外三層把舞姬團團圍住,大叫大嚷︰“三娘,周公子心疼你,是你的造化!”

    “都客氣點,別嚇著我們三娘。”周公子佯怒呵斥眾人,攔住舞姬的去路,換了張笑臉,“三娘啊,听說你哥哥摔傷了?役夫可憐啊,摔傷了往亂葬崗一扔,沒人管他的死活,你別急,我這就派人去把他抬回來,請醫者幫他治傷……”

    他停了停,直勾勾地盯著舞姬蒙面的巾子下露出的一截白皙脖子,心癢難耐。

    “只要你求我一聲。”

    周圍的人立即起哄︰

    “三娘,只要你求求周公子,你哥哥就有救啦!”

    “三娘,你哥哥摔得頭破血流,再耽擱一會兒就沒氣了!”

    “你們家只剩下他一個男人了,你不想給哥哥收尸吧?”

    他們一邊喊叫一邊往里擠,把舞姬往周公子懷里推,混亂中,有人故意扯舞姬的衣裳,還有人趁機在她肩膀、胳膊上摸了好幾下。

    路過的行人抬頭往這邊張望。

    周公子的僕從走上前︰“看什麼看?別多管閑事!”

    行人不敢多事,加快腳步走遠了。

    刺啦兩聲,舞姬身上的舊袍子被撕開兩條口子,白淨肌膚若隱若現。

    “哈哈,正好給她剝光了,往周公子府上一送,今天就能成好事!”

    男人們一擁而上,繼續撕扯。

    “豈有此理!光天化日之下,他們就動手了!”

    街角處,裴景耀勃然大怒,一揮馬鞭,拍馬沖進巷子。

    和他同行的柴雍也催馬跟了上去。

    “啊——”

    兩人還未靠近,前方人群里突然響起幾聲慘烈的大叫。

    最里面的幾個男人慘嚎著跳了起來,捂著腦袋、胳膊,直往後退。

    “殺人啦!殺人啦!”

    伴隨著一聲聲慌亂的喊叫,人群轟然散開,又有幾個男人踉踉蹌蹌擠出人群,抱頭鼠竄。

    街角,舞姬長發披散,衣裳凌亂,手里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根搗藥杵,揮舞著朝周公子掃過去。

    周公子吃了幾下打,連退好幾步,被僕從一左一右扶住才站定。他惱羞成怒,氣得跺腳︰“賤婢!敬酒不吃吃罰酒!竟然敢動手傷人!這里是柳城,明府是我舅舅,你今天逃不出我手掌心!”

    舞姬握著染血的搗藥杵,冷冷地環顧一圈,涂得赤紅的臉怪異可怖,好似魔羅夜叉。

    周公子又退了一步,大聲喝罵︰你們還愣著干什麼?還不把這賤婢給我捆了!”

    眾人還沒應聲,一條縴瘦人影風一般地卷了過來,舞姬已經拿著搗藥杵撲到他們面前。

    “周威!”

    舞姬一腳把周公子踹倒在地,踩住周公子的胳膊,舉起搗藥杵。

    “你非要把我往絕路上逼,我無路可走,只能和你拼命,今天你要麼讓我過去,要麼我們同歸于盡!”

    說完,她抓緊搗藥杵,毫不猶豫地、狠狠地砸在周公子胳膊上。

    “我因罪流放西州,一無所有,死之前先把你這個無賴打死了,一命抵一命,到了陰曹地府,讓閻羅王為我主持公道!”

    周公子疼得嗷嗷直叫,雙腿亂踢,滾地掙扎。

    舞姬毫不手軟,幾杵重重地砸下去,周公子閃避不得,突然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眾人心驚膽破,厲聲喝止︰“三娘!休要傷了周公子!”

    “三娘,你別沖動!別沖動!我們就是和你開玩笑而已!”

    “對對對!三娘,我們和你開個玩笑罷了!你哥哥受了傷,還等著你去照應呢!”

    舞姬抬腿松開周公子,抬起頭,面頰赤紅,亂發間的眼楮滿是血絲。

    她揮舞了下搗藥杵︰“滾!”

    眾人嚇得屁滾尿流,抬起滿臉是血的周公子,一哄而散。

    舞姬把藥杵塞回袖子里,撿起掉在地上的巾子,攏了下亂發,罩住臉,低頭匆匆走開。

    遠處,柴雍回過神,拍馬往前。

    他身邊的裴景耀抓著韁繩,一動不動。

    柴雍回頭看他︰“怎麼了?你不是想和三娘相認嗎?”

    昨晚筵席散後,裴景耀找柳城縣令詢問三娘的來歷。

    縣令也不清楚三娘的身份,只知道她和家人大約三年前被帶到西州,後來被西州長史打發到柳城。三娘的西涼刀舞精妙絕倫,縣令宴請貴客時,會叫她過來獻舞。

    裴景耀越發肯定獻舞的舞姬就是盧三娘,打听到她的住處,激動不已,今早換了身新衣,叫上柴雍,一起來拜訪盧三娘。

    柴雍笑道︰“裴五,你是不是太緊張了?”

    裴景耀呆呆地望著巷子深處,一邊搖頭,一邊低聲喃喃︰“不……我可能認錯了……不是三娘……三娘不會變成這樣……”

    他記憶里的盧三娘,朝氣明艷,灼灼其華,她驕縱,但那是錦繡堆里嬌養出來的、慵懶而華貴的傲慢驕縱,而不是他剛才目睹的,絕路之下的猙獰怪異。

    柴雍劍眉微挑︰“裴五,她就是盧三娘。”

    裴景耀疑惑地看他一眼︰“你見過盧三娘?”

    柴雍搖頭,“我常住洛陽,沒見過她。”

    不過他有種直覺,舞姬就是盧三娘。

    邊陲之地的尋常女子唱不出那句雄渾開闊的“四時豐和,社稷千秋,萬國衣冠拜冕旒”,只有出身高門世家的盧三娘才擁有這樣的眼界和見識。

    柴雍一腳踹向發愣的裴景耀︰“人就在你面前,你上去問問就知道她是不是盧三娘,怎麼扭捏起來了?”

    裴景耀差點從馬背掉下去,罵了一句,定了定神,朝著三娘離開的方向追過去。

    出了巷子,前方橫著一條寬闊的街道,是柳城唯一的市坊,店鋪林立,人聲鼎沸,粟特語、突厥語、波斯語、河洛語的叫賣聲不絕于耳。

    看到兩位面生的貴公子,高鼻深目、兩腮虯髯的胡人熱情地上前招徠客人。

    裴景耀和柴雍下馬,擠出市坊,沒有找到盧三娘的身影。

    他們跟丟了。

    裴景耀懊悔剛才不該猶豫,想了想,道︰“郭明府說柳城不大,只有一條主街,我往東邊找,三郎你走西邊,實在找不到就去三娘家里等她。”

    兩人牽著馬分開。

    柴雍在西邊找了一會兒,正準備掉頭回去,腳步一頓。

    柳城的主街和道路也都是黃土夯築的,地勢北高南低,長年風蝕,坑坑窪窪,崎嶇不平,古樸蒼涼。

    柴雍站在一家香氣濃烈的香料店前,低頭朝南看去。

    一個瘦削的身影步履蹣跚,由南往北,一步步往上爬。

    她背著一個受傷的男人,走幾步,停下歇一口氣,再接著往前,蒙面的巾子垂下,頭發被汗水打濕,一綹一綹粘在臉上,額上滿是汗珠。

    日光斜照,映在她臉上,染得赤紅的雙頰被汗水沖出一條條斑痕,顯得更怪異了。

    柴雍怔了怔,翻身上馬,催馬朝舞姬疾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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