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楚玄舟緩步走過了懸浮攝影儀。
在某一瞬間, 他那只遍布猙獰傷疤的左手，正好從懸浮攝影儀的鏡頭前擦過。
陸雲挽看到一年多的時間過去，楚玄舟手上的傷口已完全愈合, 但是紅棕色的傷疤如同藤蔓攀爬在他的皮膚上。
又像藏在深海中巨獸的觸手，附身在他的臂膀。
——楚玄舟始終沒有使用儀器治療手上的傷。
看清這一幕後, 陸雲挽的心髒忽然刺痛了一下。
雖然早在死遁之前他就看清了楚玄舟的本性, 知道對方並不簡單。
但是受到慣有影響干擾，現在只要一想到“楚玄舟”這三個字，首先浮現于陸雲挽心中的還是那個單純、干淨，又有一些脆弱的少年。
人魚那雙冰冷、有力而完美的雙手，忽然出現在了他的腦海里。
……也不知道一年的時間過去, 楚玄舟的手還會疼嗎？
陸雲挽忍不住嘆了口氣。
“陸閑，陸閑，你怎麼了？”
“……嗯？”
听到周圍的人疑惑的聲音，陸雲挽這才意識到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用力攥緊手心，整個人的狀態緊繃到了不自然的程度。
“我沒事……”他慢慢放松了下來，“這麼大的星艦突然過來有點害怕。”陸雲挽挑了挑眉, 開玩笑似的說。
“這樣啊。”剛才拍他的人沒有多想, 听陸雲挽說他沒事後, 就繼續爭分奪秒觀察起了頭頂那架巨大的星艦。
說話間屬于皇室軍團的龐大星艦，正好徹底的擋住了陸雲挽眼前所有的亮光。
他所在的這架小型星艦里瞬間變得一片漆黑。
趁著這個時候，陸雲挽默默地閉上了眼楮。
雖然看過人魚帝國的他早就知道結局, 但此時這一眼看不到盡頭的艦隊, 還是讓陸雲挽的心情變得緊張起來。
一定要平安啊。
陸雲挽默默在心中念到。
……
離開核心航道後, 艦隊立刻提速。
機甲如一道道閃電在星際內穿梭著, 短短一個小時之後, 就抵達了位于帝國邊緣的戰場。
宇宙浩瀚無垠, 但是可居住行星的分布卻是呈聚落狀存在的。
他們之間要不是距離過分遙遠、空間遷躍點稀疏，要不然就是星域太過復雜不利于航行。
而這一個一個的“聚落”的自然分布，也為各個國家劃分出了天然的疆域。
帝國誕生伊始，各個國家之間的往來並不密切。
關系也非常平和。
但是後來，隨著人口爆炸與資源的過度開采，各個國家之間的關系也變得緊張起來，大小戰爭隔三差五就會爆發一場。
每到這個時候，帝國邊緣星球上的居民便會成為炮灰。
凡是對這些事情稍有關注的人都能看得出來︰一場大戰原本就一觸即發。
幾天前的那場沖突並不大，但是楚玄舟卻並沒有像從前一樣選擇和平解決。
他的行為無疑是向全星際發出信號︰帝國已經沒有耐心繼續維持這種虛假和平的現狀。
楚玄舟要提前開啟這場注定要爆發的大戰。
同時將主動權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中。
伴隨著一陣刺眼的冰藍色光亮，巨大的銀灰色機甲從星球的底部緩緩升起，如一顆恆星誕生般耀眼。
早已經等候在這里的機甲立刻向他襲去。
各色光芒剎那間映亮了宇宙。
星際頂級的科技在這里踫撞著，哪怕是再有經驗的士兵，也無法保證自己能夠活著回去。
緊張的氣氛彌漫了整片星域。
但是獨自操縱著那架最大銀灰機甲的人卻面無表情。
窗外的光映亮了他的臉頰，楚玄舟的目光無比平靜。
楚玄舟看到正對面的七架頂級機甲一起向自己沖了過來，然而他非但沒有在第一時間閃躲，甚至還控制著機甲突然停在了不遠處。
他居然走神了。
楚玄舟忍不住想——曾經的陸雲挽是不是也經歷過這樣的場景？
他會不會害怕？
……或者和自己一樣平靜？
最後一刻，原本空洞一片的紫眸突然被殺意覆蓋。
楚玄舟笑了一下，他猛地催動精神力，以最快的速度向前方而去。
冰藍色的火光在剎那間點燃了這顆星球。
緊緊半分鐘時間不到，楚玄舟就以一種殘忍的姿態，將他的對手送入了地獄。
……
這一天整個星際都在關注著這場戰爭。
但是位于信息屏障區的戰場，卻沒有發出什麼有用的消息。
回到住處之後，陸雲挽罕見地打開了星網，他和眾人一樣一遍一遍地刷新著皇室官網的首頁。
陸雲挽坐在床上抱著膝蓋，看著評論里大家的猜測。
“……這場戰爭的勝負其實沒有什麼好說的，帝國必然會取得勝利。我想這次陛下親自出征，應該是想要震懾對方，同時等待他們主動求和。gzsvz號星域附近有幾個還沒有開發過的星球，獲得它們的自然能源開采權，對帝國來說是一件最好不過的事。”
這是現在星網上最流行的說法，眾人似乎都以為楚玄舟的目的就在于此。
可是陸雲挽卻並不這麼想。
……他知道楚玄舟的野心要比這大得多。
《人魚帝國》里的主角楚玄舟和那些不斷挑起戰爭發現即將慘敗又迅速服軟的人不一樣。
楚玄舟的目的從來就不是一顆兩顆的星球，或是什麼資源，他想要的一直都是這個世上的一切。
這一次陸雲挽的確沒有猜錯。
gzsvz星域，勝負已定。
精神力的過度損耗，使得楚玄舟的精神核產生了一陣一陣的刺痛感。
但是他的情緒卻鮮少像現在這樣興奮過。
自從一年多以前的事情發生之後，楚玄舟的心情變得過分平靜。
他不再需要關注生存，又失去了那個最重要的人。
這世界上的一切好像都變得無趣了起來。
直到今天，殺戮和勝利終于讓他找到了意義所在。
光腦上監測身體數值的鮮紅色指示燈不斷閃爍著，這代表楚玄舟的狀態並沒有他想象得那麼好。
他不顧一切的打法瞬間鎖定戰局，但卻過度損耗了精神力。
在死亡和戰爭的催化下，楚玄舟再次進入了洄游期。
他心中的殺欲在瘋狂滋長著。
可這個時候，楚玄舟卻看著指示燈笑了起來。
他慢慢露出了迷茫和脆弱的神情——這正是陸雲挽最熟悉的樣子。
“雲挽，我精神核好難受。”楚玄舟皺著眉說。
他將手從機甲操作盤上拿開，緩緩地抵在了太陽穴上︰“……你幫我一下好不好？”他撒嬌一般地說。
可機甲里依舊一片寂靜，楚玄舟沒有等來答復，精神核上的痛感與心中的殺意還在不受控制地增強著。
過了一會，他突然笑了起來。
“算了。”青年低沉的嗓音在機甲內回響著。
楚玄舟慢慢將手放了下來，他的笑里滿是瘋狂，完全是一副被殺欲控制了的樣子。
【繼續進攻】
這條信息出現在了皇室軍團的所有機甲上。
緊接著機甲右側光屏閃起了藍光，和星網上的猜測一樣，楚玄舟的對手迫不及待地發來了求和的信息。
可人魚只是淡淡地瞥了它一眼，就像沒看到它似的，繼續著剛才的命令。
——楚玄舟要趁著這個機會，讓這個不長眼的對手徹底消失。
如果陸雲挽在的話，他也會注視著自己，注視著這場戰爭吧？
這個想法在瞬間填平了楚玄舟空虛的內心。
他要將這場戰爭當做禮物送給陸雲挽。
一天之後，試飛基地。
陸雲挽剛下懸浮器，耳邊就傳來了一陣尖叫。
這是什麼情況？
他忍不住打了個哈欠，揉了揉眼楮向人群中看去。
擔心戰況影響到國家內部發展，或者引起不必要的混亂，每次打仗的時候，戰場附近都會設置人工信號屏障裝置。
因此在過去的這段時間里，除了官方公布的幾條可有可無的消息外，眾人完全不清楚前方戰況如何。
他們只知道戰爭原本預計五個小時就能結束，但不知道怎麼回事，足足一天時間都沒有傳來任何消息。
“臥槽！臥槽！”班如風激動地從椅子上跳了下來，“終于有消息了，陸閑你快點看光腦！”
“什麼消息？”問完之後，陸雲挽頓了一下這才明白他在說什麼。
這兩天帝國的上上下下都在關注這場戰爭，听到班如風的話之後，原本打算記錄數據同時和陸雲挽交流一下的研究員們也全都低頭看起了新聞。
陸雲挽︰……要不我也？
算了，看吧看吧。
陸雲挽認命般打開了光腦。
死遁之後，他原本決定不再關注和首都星有關的人和事，但實際上從昨晚開始陸雲挽就在不停地“破戒”。
他昨天整整一個晚上都沒有睡，一直盯著星網看個不停，今天起來後連眼下都出現了一點點黑眼圈。
伴隨著光屏的再度亮起，陸雲挽看到……果然和自己想的一樣！楚玄舟不止贏得了這場戰爭，甚至還直接攻佔了那個不斷挑釁帝國的國家。
他做到了！
陸雲挽雖然不是這個世界的原住民，但是曾經那一多年的攝政王生活仍，是讓他對這個身份以及軍部產生了一定的感情。
在看到這個消息的瞬間，陸雲挽不由心潮澎湃。
這是星際百年來的第一場兼並戰爭。
楚玄舟的做法徹底打破了維持數年的虛假和平。
“……天吶。”
不知是誰的感慨聲在空曠的實驗場上一遍一遍地回蕩著。
陸雲挽听到，站在自己身邊的班如風沉聲念起了另一則新聞上的內容︰
“非常值得一提的是，在這一場戰爭中人類也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這”念到這里，班如風的聲音忽然顫抖了起來，“這再一次證明，攝政王陸雲挽身前提出的實驗將會對星際產生巨大影響。”
星際時代的戰爭並不僅僅依靠機甲。
佔領一顆星球不單是使用武力讓他們屈服、投降，還必須到達並且佔領對方首都星的核心區域。
這並不是龐大的機甲能夠做到的，而是要依靠人的力量。
到了這個時候，精神力的作用愈發明顯。
新聞上說︰楚玄舟將衍微軍團的人類帶上了那顆星球。
因為他們的存在，帝國進入星球核心卻如入無人之境。
——除了“矛”外，他們還擁有了獨一無二的“盾”。
遠處不知道是誰的聲音哽咽了起來︰“你看，我們一點也不脆弱啊……”
脆弱︰它一直以來都是人類這個種族的枷鎖。
這個詞陸雲挽曾經無比熟悉。
在他當攝政王的時候，明里暗里有無數人都在用這個詞形容他。
而它也曾是原主的執念。
從前的攝政王恨它，但有的時候又不得不接受它。
同時全星際也沒有人比他更想撕掉這個標簽。
陸雲挽緩緩將視線從光腦上移開。
他伸出手去輕輕地按在了自己的心口處。
那個真正的攝政王陸雲挽已經離開兩年多時間，而在今天，楚玄舟終于將曾經處于邊緣的人類，推到了星際舞台的正中央。
從今天開始，沒有人能再忽略他們。
楚玄舟給他們機會，讓他們去證明自己並非如此。
甚至這只是個開始。
陸雲挽緩緩垂眸笑了一下。
“……謝謝了。”他輕聲對楚玄舟說。
一場盛大的慶祝宴正在首都星舉辦著。
但是帝國的掌權者卻並不在那里。
楚玄舟的身上還穿著那件黑色的軍服，他帶著一身濃重的血腥味獨自坐在星艦上向著星際的另一頭而去。
剛才結束一場戰爭，過度損耗的精神核還在隱隱作痛。
楚玄舟獨自站在前窗邊，目光中是無法遮掩的疲憊。
滄芮星到了。
星艦緩緩降低高度，幾秒鐘之後艙門也打了開來。
楚玄舟慢慢地轉過身，打算直接走出星艦。
但是剛踏上走廊，他便低頭皺眉向自己衣服上看去。
……這身衣服上全都是血，看上去髒透了，雲挽一定不會喜歡。
楚玄舟原本冷冽的目光，突然變得無比溫和。
“抱歉雲挽，稍等一下，我馬上過來。”他笑著輕聲說。
可此時不管是這架星艦，還是整顆滄芮星都安靜的不像話。
沒有人回答楚玄舟。
帝國年輕的掌權者毫不在意地轉過身去，再一次回到了星艦內，並向休息室附帶的浴室而去。
從頭至尾楚玄舟的神情都優雅而溫柔，就像是真的來赴愛人的約一樣。
泛著冷氣的水珠從銀白的發梢下滴落，滑過冰冷、堅硬而又飽滿的肌肉，洗去了人魚身上濃重的血腥味。
楚玄舟反復檢查，確認自己身上沒有一丁點味道後才認真地擦干頭發離開了浴室。
他還換上了一件淺藍色的針織衫，這一切都是陸雲挽喜歡的樣子。
星艦停靠的位置位于從前的攝政王府邸外。
這一年楚玄舟趕走了星球上的其他人，從前繁忙的會客廳如鬼屋一樣冷清。
蒙蒙細雨還在不停地向下落。
一年時間沒有人來往和維護，這一顆原本就被茂密植被覆蓋著的星球蕭條又荒蕪。
“雲挽，晨安。”楚玄舟站在臥室外打了一個招呼，這才緩緩地推開了房門。
暖黃色的燈光隨之亮了起來，照在了堆滿衣物的床上。
原本一臉溫柔與期待的楚玄舟忽然皺眉向著四周看去。
他落在門框邊的那只手突然顫抖了一下。
過了幾秒後，楚玄舟終于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
過分厚重的地毯吞噬了所有的腳步聲，楚玄舟的耳旁只有他自己緊張呼吸的聲音。
銀針一般細密的小雨被風裹著，吹到了房間里，從楚玄舟的背後打了過來，寒意瞬間滲入骨髓。
他放慢了腳步，向著陸雲挽的床走去，深吸一口氣，重重地向著倒入了背後的衣物中。
雨腥氣、草木香，種種陌生而又鮮活的味道將楚玄舟包裹。
唯獨少了楚玄舟最期待的那個。
人魚的嗅覺非常靈敏，但是現在他明明已經來到了陸雲挽的臥室，可還是嗅不到想要的味道。
“雲挽……”楚玄舟一遍一遍地叫著陸雲挽的名字。
記憶里清冷的香氣正在離他遠去。
星際的高科技設備記錄下了陸雲挽的樣子，還有他的聲音。
——這些全宇宙的人都能看得到。
可唯獨沒有記住陸雲挽的氣味。
在這一刻，楚玄舟丟掉了私藏的珍寶。
他將自己埋入衣山，冰冷的淚水從眼角滲出，暈濕了一片衣物。
愛意與恨意交替著出現。
負責檢測他洄游期生理數值的光腦又一次亮起了紅光。
上次的“體檢”過後，衍微軍團在洛厄爾星上建立臨時機構，負責普及精神力實驗。
每過上三五天，陸雲挽都會到這里報道一次。
漸漸地，他和這里的人也熟了起來。
今天陸雲挽剛到門口，遠遠就看到幾架機甲騰空而起。
“請問這是要去做什麼？”陸雲挽好奇地向一邊那個他熟悉的軍團成員問道。
“哦，這個啊，”對方望了一眼機甲說，“陛下要出征－09星系，現在正在調派軍隊呢。”這不是什麼秘密，過幾分鐘軍團就會正式對外發布，因此他沒多想就說了出來。
那士兵的語氣里滿是驕傲和向往，但卻嚇壞了陸雲挽。
“你說什麼？！”陸雲挽瞪大了眼楮，“怎麼會……”
楚玄舟他瘋了嗎？！
和上一場戰爭不同，－09星系離帝國有一定距離，且所屬國家實力更加強大。
《人魚帝國》里的楚玄舟，也是在幾十年後才與在那里展開征伐的。
那個時候帝國早已經有了新式機甲，戰力碾壓整個星際。
這太危險了……無論是從劇情角度看，還是從帝國現狀看，現在的進度快的都有些不可思議。
甚至于他的行為過分魯莽。
“陛下親自去嗎？他調派了幾個軍團，還有哪些上將和他一起去了？”陸雲挽皺眉問道，他的心情非常緊張。
過分著急的陸雲挽沒有意識到，此時自己的神情和語氣，完全就是攝政王的樣子。
迫人的氣勢讓那名士兵後退一步，他下意識說︰“額，當然是……”
不對不對！
這怎麼能給他說？
“這是機密，不能泄露。”士兵嚴肅道。
機密……
陸雲挽剎那間冷靜了下來。
他差點忘記，自己早就已經不是攝政王了。
“哈哈抱歉抱歉，我只是有點激動。”陸雲挽瞬間變臉，他拍了拍士兵的肩膀，笑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說。
剛才的一切好像都是幻覺一般。
“沒事，我理解，”對方緩緩松了一口氣，同時笑了一下說，“我知道這件事的時候也很驚喜來著，對了你看光腦，現在公告應該已經發出了。”
“好好。”陸雲挽立刻點頭。
他看了一眼前方的試驗區，接著裝作終于想起了自己的正事似的說︰“我一會看吧，這次來還沒去試驗區呢。”
“嗯，那你快去吧。”對方不疑有他。
“好。”陸雲挽擺了擺手，說著就走入了試驗區里。
他狠吸一口氣，慢慢抬眸朝著前方看去。
“果然……”陸雲挽輕聲說。
和他想的一樣，這次戰爭比以往的任何一場都大，甚至于就連原本駐守在洛厄爾星的衍微軍團士兵都少了一大半。
原本忙碌的試驗區忽然空蕩了起來。
陸雲挽裝作隨意地向內部走去。
不過多時，一台光腦就出現在了他的眼前……黑色光腦的角落，還刻著一個小小的罌粟圖騰。
這是衍微軍團與攝政王的象征。
曾經陸雲挽再熟悉不過。
他裝作好奇地觸向光腦，原本處于休眠狀態的光屏立刻亮了起來。
——這台軍團公用光腦，除了虹膜驗證外，還可以選擇密碼登錄。
在光屏亮起的瞬間，陸雲挽的心髒立刻瘋狂跳動了起來。
只要輸入密碼，自己就能想辦法通過衍微軍團進入軍部內部系統，看到這次出戰的詳細安排了……
要不要試一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