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楚玄舟這幾個字說得情真意切, 他的聲音微微顫抖,無論是誰都能听得出那藏在話語最深處的脆弱和悲傷。
但是當剛才收到的信息與眼前少年的模樣重疊在一起後,陸雲挽便本能地再一次產生了恐懼。
陸雲挽知道……自己絕對不能將這一切表現出來。
沉默幾秒後, 陸雲挽忽然緩緩地牽起了楚玄舟的手。
……事到如今, 除了編以外,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
陸雲挽發現,自己穿來這一年多的時間,別的方面有沒有什麼長進還不知道, 臉皮倒真的是越來越厚了。
“陛下為什麼要說我不信任您?”明明是自己在背後查楚玄舟, 但是看陸雲挽的反應, 反倒像對方說的那番話是在任性一樣。
“……您不相信我上次的解釋。”
末了,楚玄舟緩緩地垂下了眼眸。
細密的睫毛遮住了那雙紫色的眼楮,將少年的情緒藏了起來。
楚玄舟早就做好了這一切被陸雲挽發現的打算,因此在來的路上就已經準備好了說辭。
他不能暴露自己天性如此。
楚玄舟想要讓陸雲挽以為, 是這一年以來的種種險境將自己逼到了那個地步。
但是還沒等少年開口, 陸雲挽就先垂眸笑了起來︰“您錯了。”他說。
“陛下,千萬不要忘記我並不是天生的貴族,更不是人魚,”陸雲挽一邊說著這句話,一邊緩緩地握緊了手杖, “能夠成為攝政王, 靠的是一場又一場的戰爭。有在機甲上的, 還有在機甲下的……陛下認為我真的無法一眼看出那里發生了什麼, 並且不了解軍部和戰爭的真相嗎?”陸雲挽語氣帶笑,但是話里的每一個字好像都在嘲笑楚玄舟的幼稚。
他想要告訴眼前的少年, 自己早就看出他天性如此。
此時陸雲挽身上的氣勢完全將少年壓了過去。
楚玄舟的血液好像都在剎那間涼了下來。
陸雲挽說的沒錯……他是沐著血走上權力巔峰的攝政王, 是世界上最了解殺戮與戰爭的人。
自己騙不過他。
陸雲挽緩緩看向楚玄舟, “而我調查陛下,更不是因為不信任您,”他的語氣忽然溫柔了下來,目光中也帶上了濃濃的眷戀,“而是因為我擔心您。”
他的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您是帝國的掌權者,如果沒有一些手段與隱瞞的話,那才是最危險的。”
楚玄舟不可置信地看向陸雲挽。
見狀,陸雲挽終于露出了心滿意足的微笑︰“而您給出的答案,我非常滿意。”才怪啊!!!
“可是……雲挽以前說我的眼楮……”楚玄舟想起了陸雲挽曾經說過的那句話,這幾乎已經成為他的執念。
听到這里,陸雲挽默默在心里罵了一下超級喜歡挖坑的自己之後,立刻將剛才已經準備好的答案說了出來。
“陛下,您的眼神很漂亮,但是它並不能幫您在帝國中生存下去。”陸雲挽說這番話的時候刻意壓低了聲音,因此這句話落在楚玄舟的耳朵里,便變得格外深沉。
陸雲挽再一次看向楚玄舟,他一遍遍用目光描摹對方的面龐,最後又以遺憾又略帶釋然的目光注視著少年。
沉默了半晌之後才繼續說︰“陛下,沒有人能永遠保持不變。”
他因為楚玄舟單純的目光而愛上對方,但愛上楚玄舟之後卻不舍得少年繼續單純。
說完,陸雲挽終于緩緩伸出手去溫柔地撫摸了一下楚玄舟的臉頰。
他的眼神里是真切得不能再真切的愛意。
就像是怒放將敗的玫瑰,已經紅到了發黑的地步。
“陛下,野心與偽裝都是迷人的東西。”
“我為什麼會討厭呢?了解到您的另外一面,我應該開心才對。”
此時的陸雲挽已經完全是說謊不眨眼了。
陸雲挽的手指由楚玄舟的眼角一路滑向人魚冰冷的脖頸,他動作輕柔,滿是留戀。
少年則在這個時候猶豫著抬起手,輕輕地將陸雲挽的手覆在掌心。
見狀,陸雲挽立刻在內心深處為自己點了一個大大的贊。
情感這不就升華了嗎!
楚玄舟沒有想到陸雲挽會給出自己這樣一個答案。
他分辨不出來陸雲挽話里的真假,但是內心深處卻又執拗地希望這是真的。
楚玄舟心跳的速度也快了起來,人魚冰冷的血液似乎在這一秒都有了溫度,一股幸福又愉悅的感覺,打他的心底里升了出來。
陸雲挽輕輕朝楚玄舟笑了一下,在這一瞬間少年完全不想再去思考其他的事情。
哪怕陸雲挽親手送他毒藥,他也會義無反顧地吞咽下去。
而在甜蜜之余,楚玄舟又因為陸雲挽的話想起了曾經的對方。
同樣也是自己未曾參與的陸雲挽的人生……陸雲挽曾在自己的眼神中看到了他的過去。
那麼過度的天真,是否也是他永遠的遺憾呢?
此時此刻楚玄舟在想正經事,陸雲挽卻在心底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好險啊!
陸雲挽忍不住慶幸︰楚玄舟真不愧是《人魚帝國》的主角,他對自己身邊一切的掌握程度比自己原想的還要深得多。
幸好自己沒有將擺脫攝政王身份的計劃告訴任何一個人,不然說不定真的就跑不掉了!
……
深海之下,這一晚陸雲挽和楚玄舟都沒有休息。
兩人一起窩在書房小小的沙發上,伴著細弱的水流輕聲聊著天。
“……精神力實驗的推廣不能只限于帝國軍校,要想徹底改變現狀,就要盡可能地廣泛推廣實驗,尤其是從底層人類星球開始。”
听著楚玄舟的話,陸雲挽輕輕地點了點頭。
少年注視著陸雲挽,繼續耐心勾畫著未來圖景。
他不喜歡人魚,也對人類沒有興趣,但是只要一想到自己將會與陸雲挽一起完成這些事,楚玄舟便不由期待了起來。
“人類的誤解只是一時的,等到實驗逐漸推廣之後,他們就會明白雲挽的用心。”少年認真地說。
“嗯。”攝政王笑著點頭。
也不知道是在什麼時候,帝國年輕的掌權者已經將後面的事規劃得井井有條。
一切都是那麼完美。
楚玄舟不是一個話多的人,但是今晚卻罕見地不停說著話。
反倒是陸雲挽只是沉默著朝他微笑,並時不時地輕輕點頭。
看過《人魚帝國》的陸雲挽非常清楚︰楚玄舟真的能夠完成他所說的一切,甚至于可以取得更高的成就。
但和他想象中有所不同的是,這一切都不再會有自己參與。
剩下的路都是楚玄舟一個人走的了。
自己只能陪他到這一步。
陸雲挽回到首都星的第二天,就是帝國的行政例會。
帝國新任統治者已經登基,但是按照帝國規定︰登基慶祝活動還沒有結束,皇帝暫時不會出現在這種行政會議上。
所以今天這里最大的主角依舊是攝政王陸雲挽。
陸雲挽剛剛進到會場,無數目光便像刀子一般向他刺了過來。
議政廳里的氣氛格外詭異。
坐在這里的貴族滿目怒火,要不是參會不能攜帶武器,說不定真的會有人忍不住在這個時候殺了陸雲挽。
而剩下的那些人類看向他的目光也無比復雜,並且充滿了懷疑。
看清這一切之後,陸雲挽非但沒有緊張,甚至還笑了起來。
他迎著眾人的目光走向前去,坐在了皇座旁最顯眼的位置上。
最近一段時間,帝國並沒有什麼大事。
如果沒有這場輿論風暴,以及陸雲挽昨天召開的那個新聞發布會的話,今天這場行政例會的唯一的主題,可能就是新任統治者登基的慶祝活動。
但是現在一切都被陸雲挽給攪亂了。
帝國行政例會從不公開舉辦,星網上也沒有任何視頻資料。
陸雲挽不知道原主如何開會,但是他穿成攝政王之後鮮少在會上發言。
和以往的背景板不一樣,今天陸雲挽來這里有非常重要的事做。
前幾名官員不痛不癢地說完幾件事後,陸雲挽緩緩將會場環視了一圈。
原本打算說話的人全部閉上了嘴。
身處于風波最中心的陸雲挽隨便瞟了一眼光腦,然後便抬起眼眸看向坐在遠處的裴含霽,他說︰“我還記得公爵殿下上次說的話,按照您的許諾和我們的一致意見,《重刑同一案》已經可以再次被提上議程了。”
听了陸雲挽說的話,本就怒氣沖沖的人魚貴族更生氣了。
他們紛紛怒目而視,將不滿寫在了臉上。
在攝政王的強勢統治以及絕對的力量之下,行政例會表面上看氣氛還算和諧。
但是現在這里的一切都僵了下來。
大部分人魚之前真的完全沒有想過陸雲挽會搞出什麼精神力試驗來,更沒想到他會成功。
看完那場新聞發布會之後,大部分人還是不相信陸雲挽真的完成了實驗。
但是他們並沒有因此而放松警惕,反倒是認為陸雲挽事故意那麼說,就是為了這個法案能夠順利推行。
裴含霽咬著牙看向陸雲挽,這一次就連他也不再委婉︰“如果您真的要一意孤行的話,沒有人可以阻攔。”這句話里帶著濃濃的諷刺。
他就差沒將“好言難勸該死的鬼”這幾個字直接說出口了。
裴含霽的聲音都在因為憤怒而微微顫抖著。
所有人都以為裴含霽和所有的人魚一樣不滿陸雲挽的行為,實際上卻並不是如此。
他不明白陸雲挽為什麼不听自己的勸阻……
雖然是站在不同立場和角度上的人,但是作為陸雲挽的老同學,裴含霽同樣見證了陸雲挽這一路究竟是怎麼走過來的。
他曾經以為在成為少將之後,陸雲挽性格之中那過于執拗的那一面已經消失,身上的刺也被拔了個干淨。
但是誰能想到陸雲挽竟然沉默著走到了最高處,並在這個時候選擇了爆發,徹底地攪亂了星際。
……他好像又回到了裴含霽記憶之中十幾歲時的樣子。
陸雲挽就像沒有听懂裴含霽的情緒一樣。
他打開光腦,密密麻麻的文字出現在了眾人的眼前。
這是《重刑同一案》與帝國立法院的官方頁面。
那些總是心不在焉,不認真關注行政例會的貴族這才注意到——原來上一次的會議之後,陸雲挽以及立法會已經在《重刑同一案》的頁面增添了相關附加條文!
按照條文所說,精神力實驗成功之後,這項法案便會自動進入正式商議與試運行流程。
“既然上次大家已經達成了一致,那麼現在這個方案就可以交給立法會進行具體討論了。”陸雲挽語氣輕松地說。
就在同一時間,法案的界面出現了變化。
——它正式出現在了帝國立法院的官網首頁。
如果放在往常,這件事一定會在第一時間于帝國引起軒然大波,但是現在眾人對陸雲挽的信任已經降到了谷底。
立法院官網的變化只引起了個別相關領域人士的注意,陷入瘋狂狀態的帝國,並沒有時間在此時關心它究竟代表著什麼。
“呵呵,攝政王大人既然決定討好人類,那麼您最好能夠一直堅持下去,”隨著立法頁面的變化,終于有人魚不耐煩地站了起來。
陸雲挽依舊坐在原位,他只是輕輕垂眸笑了一下。
那個人魚的動作非常大,沉重的木質座椅在地上劃出了“刺啦”一聲,刺耳無比。
陸雲挽終于漫不經心地將目光落了過去。
他的所作所為,已經徹底將自己與這群人魚割裂開來。
而那個人魚則仗著裴照安的許諾,在陸雲挽的面前表現得愈發肆無忌憚。
他甚至不再偽裝,直接將真心話講了出來︰“攝政王大人能走到今天這一步,你的精神力固然功不可沒,但是必須得承認的是你每一步都走對了方向,選對了要跟的人。可是俗話說得好,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既然你這次選擇了懦弱無用的人類,那麼就自己承擔錯誤選擇的後果吧!”對方咬牙切齒。
說完這句話,那個人魚便步向大門走了過去,一個一個人魚也緊跟著他的動作從位置上站了起來,一起向外走去。
不過一小會,會場就空了下來。
在走到門口的時候,那人終于忍不住再次回眸向陸雲挽嘲諷道︰“你的愚蠢馬上就要害死你了。”
“那請您拭目以待。”陸雲挽笑著回應、
今日首都星風平浪靜。
一切都有條不紊地進行著,甚至就連深海中的洋流都安靜了下來。
但是在輿論風波愈演愈烈的現在,首都星越是平靜就越是令人感到不安。
陸雲挽知道,因為自己的糟糕回應,就連他一手培養起的衍微軍團,軍心也開始渙散。
滄芮星同樣也是這樣。
有人懷疑他,也有人信任他,這二者之間產生了不可調和的嚴重矛盾,甚至逐漸分裂了軍團。
在衍微軍團之外,幾乎是一邊倒的仇恨。
這天上午十點,帝國新任統治者楚玄舟暫時離開首都星,前往首都星外參加皇室軍團的交接活動。
因為滄芮星與衍微軍團的混亂,攝政王竟然罕見地閑了起來。
陸雲挽離開住處,乘坐懸浮器漫無目的地游覽起了首都星。
——身為攝政王,他日常除了滄芮星外,就屬首都星待的時間最久。
不過之前的皇帝楚漳非常忌憚陸雲挽 ,導致這麼多年過去,他還有很多地方沒去過。
陸雲挽必須抓緊今天的時間四處看看,畢竟以自己之後的平民身份,可再也沒有機會到這里來了。
但最重要的是……陸雲挽需要落單,給那些守在暗處的人一個機會。
不知不覺中,陸雲挽走到了徹藍行宮附近。
跟在他身後的衛兵們緊緊蹙著眉,往常信任陸雲挽的他們在這個時候也不由于心中暗自懷疑——蒼芮星和軍團已經亂成一鍋粥、人心渙散,可陸雲挽卻還是沒有一點去處理這些事的意思,反倒是在這里逛了起來。
……他心里究竟是怎麼想的?
是不是真的完全不在意軍團了?
有的時候,失望就是一剎那間的事情。
按理來說跟在陸雲挽身邊的衛兵,都是衍微軍團里最崇敬他的那些人。
可是到了這個時候,竟然就連他們也猶豫徘徊了起來。
或許陸雲挽真的和星際里說的那樣自私到了極致,在權力膨脹的同時已經懶得去管除了自己以外任何生物的死活了。
他已經冷漠到不可以被稱為“生物”的地步。
“攝政王大人——”終于,有人咬著牙站在原地,緊握著拳頭將心里話說了出來,“您明明有時間,可是為什麼不去處理衍微軍團的事,為什麼不去解釋那些有關于您的質疑?您真的想看這個軍團從此分崩離析嗎?”
陸雲挽是出了名的喜怒無常、手段毒辣。
說這番話的時候,士兵已經做好了最壞的心理準備。
他的情緒格外激動,聲音在徹藍行宮的上空一遍遍回蕩著。
倚靠廊柱站在這里的陸雲挽終于慢悠悠地將視線轉移了過來。
今天他穿著厚重的大衣,站在這里如同油畫中的優雅剪影。
剛才那番話耗盡了一個士兵的所有勇氣,但陸雲挽卻只是淡淡地瞥了說話的人一眼,並隨口對他說︰“衍微軍團不是我的嗎?你怎麼比我還關心了。”
陸雲挽語氣平淡,可正是這樣的平淡與漠不關心,徹底點燃了後面衛兵們心中的怒火。
原來陸雲挽真的和星網上說的一樣。
……他就連自己一手創立的軍團也可以隨時棄之不顧。
說話的衛兵低下了頭,身體也隨之輕輕顫抖了起來。
他幾乎是從衍微軍團創立之初就待在這里,除了對陸雲挽的崇敬以外,對軍團也有著深厚的情感。
每個人都有不一樣的堅持與底線,一路與陸雲挽走來,他可以接受這個往日的“人類之光”為了權力和軍團而不擇一切手段。
但是唯獨不能容忍陸雲挽拋棄軍團與榮耀。
“攝政王大人,希望您永遠記得今天的話。”
那士兵忽然向後退了半步,接著緩緩將手置于胸.前——黑色軍服上的罌粟勛章在這一刻發出了刺眼的光亮。
陸雲挽看到,他的手指都在顫抖。
幾秒鐘的猶豫後,這名人類士兵終于深吸一口氣,滿是不舍地將一直綴在胸.前的勛章取了下來。
他最後看了勛章一眼,接著彎腰將它輕輕地放在了徹藍行宮冰冷的石質地面上,幾秒的停頓之後,就轉身毫無留戀地向徹藍行宮外走去。
緊隨其後,一個個士兵都將勛章摘了下來,整齊地放在了地上。
情緒是會傳染的。
不過短短幾分鐘時間,陸雲挽的身邊就連一個人也沒有了。
偌大的貫徹藍行宮中央殿堂里,就剩下了陸雲挽一個人。
身著黑衣的他緩步走上前去,輕輕嘆了一口氣將地上的東西撿了起來,並有些不舍地收到了厚重大衣的口袋里。
“抱歉啊……”陸雲挽這句話是說給原主的。
徹藍行宮的中央殿堂里已經沒有第二個人了,陸雲挽也就不再在意形象。
他緊握著最後一枚勛章,緩緩地坐在了地上。
自己穿來一年多的時間,就把原主留下的東西搞得一團糟。
雖然按照《人魚帝國》里所寫,就算沒有自己,原主過上幾年也會翻車,但是他真不至于像現在這樣眾叛親離。
可是陸雲挽必須要這樣做︰“攝政王”的結局並不風光,自己必須要在死遁前,逼身邊的人和“攝政王”斷開關系,這樣才能最大限度地保全他們。
總之千萬不能落到一丘之貉的地步去。
自己這一走可是瀟灑,但不能把其他人給坑了啊!
……
深海中,時間過得好像也更慢一點。
陸雲挽獨自在徹藍行宮里待了好一陣子,終于听到一陣腳步聲從行宮外傳了進來。
他慢慢扶著廊柱站了起來。
終于等到了!
那群藏在暗處、始終不曾安分的人終于出手了。
陸雲挽看到——一群荷槍實彈的士兵出現在了自己的眼前。
這群人統一穿著湖藍色軍服,按照陸雲挽的印象,這應該是附近星系的一支駐軍。
除了他們以外,陸雲挽還在士兵的背後看到了幾個眼熟的貴族。
最近一段時間,楚玄舟登基的慶典活動還沒有結束,因此首都星從各地抽調來的駐軍仍舊留在這里沒有走。
他們大聲宣讀著陸雲挽的“罪行”,並且宣稱要不惜一切代價殺死這個人類與人魚的共同敵人。
群情激憤下,終于有軍團叛.亂了!
但是陸雲挽並不緊張,甚至他心里的大石頭終于在這個時候落了地。
——終于來了!
原主能夠成為攝政王,勢必是有很大本事的。
人魚能想辦法在他身邊安插人手,原主當然也不會傻兮兮的什麼都不做。
實際上裴照安的身邊也有陸雲挽的人!
他早在幾天前就收到消息,裴照安要偽造出軍團叛.亂的假象,並以此為機會殺了自己。
一會後,陸雲挽的罪行終于宣讀完畢。
可是注意到陸雲挽身邊竟然一個人也沒有後,為首的人忽然緊張起來,他生怕眼前的人是在給自己玩花樣。
“陸雲挽,你又在搞什麼名堂?”一名貴族盯著他問。
陸雲挽頓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他們在疑惑自己身邊怎麼沒有衛兵。
攝政王裝作痛心地笑了一下,緩緩將攤開手心︰“都判離軍團了,怎麼辦?”
“叛離了?哈哈哈哈。”
听到他的回答,並看到陸雲挽手里的東西,周圍人全部大聲笑了起來。
而為首的士兵,也在這個時候舉起了量子槍。
暗藍色的瞄準點落在了陸雲挽的眼角,如一滴淚水落在這里,將泣未泣。
陸雲挽跟著他們一起笑了起來,輕輕說︰“對啊,一個也不剩。”
他的語氣略帶苦難,但是表情卻很輕松,似乎並不覺得這是什麼大事。
攝政王輕握著手杖,緩緩移動視線從這里每一個人的身上掃過。
此時陸雲挽身上什麼武器都沒有帶,可是這上百號人卻全部緊張兮兮地盯著他。
就好像陸雲挽是個怪物似的。
到了這個時候,陸雲挽的身上依舊一點也沒有緊張或者害怕的情緒,與之相反的是,他甚至一步步朝著人群走去。
隨著他的動作,手杖敲擊地面發出了輕輕聲響。
站在陸雲挽對面的人全部高舉量子槍向他瞄準。
藍色的光電像星芒落在了他的身上。
可是哪怕到了這個地步,攝政王的神情依舊是那麼的優雅,他似乎毫無畏懼。
眼前這一幕被士兵隨身攜帶的光腦拍下,傳到了首都星最深處。
莊園內,同樣一身黑衣的裴照安緊緊地攥著手中酒杯。
他輕輕地一遍遍念叨著陸雲挽的名字,目光也隨著時間的流逝一點點瘋狂了起來。
眼前的是自己恨了半生……也愛了半生的人。
而今天,他即將死在自己的手上。
幾秒後,裴照安離開了所坐的位置,快步走到了房間正中陸雲挽的全息投影旁。
他下意識抬起手,似乎是想要擦去墜在陸雲挽眼角的那滴淚水。
但是等抬手之後方才驚覺——
眼前的並不是陸雲挽,只是他的投影而已。
而陸雲挽眼角的暗藍也不是什麼“淚水”,而是……量子槍的瞄準點。
自己即將殺了他。
裴照安的手穿過了陸雲挽的虛影,重重地墜了下來。
男人忽然瘋狂大笑出聲,下一秒卻已是滿臉淚痕。
此時,首都星外。
剛剛結束皇室軍團交接活動的楚玄舟登上了星艦。
還沒等他走到休息艙,懸在身邊的銀色光腦忽然瘋狂亮起了紅光。
“警報!警報!”
“首都星出現突發情況!!!”
首都星?
幾乎是瞬間,楚玄舟就想到了待在首都星的陸雲挽。
“以最快速度回去!”他大聲向周圍人吩咐道,同時于第一時間打開了光腦。
身為帝國最高統治者、首都星主人的他,能夠打開那里的一切監控設備。
徹藍行宮的畫面,在同一時間出現在了楚玄舟的眼前。
他看到——
上百人一步步將陸雲挽逼到了徹藍行宮的邊緣,這里再往後,就是自己曾與陸雲挽一起墜.落的那片海溝。
陸雲挽還和從前一樣笑著……人類單薄的身體,就像是小小的泡沫。
仿佛下一秒就會被海浪擊碎、裹著墜入深淵。
“雲挽!”
楚玄舟大聲叫著陸雲挽的名字,他雙目赤紅,悲傷與驚恐到了極致後,竟然化作一陣陣的痛意順著他的神經在四肢百骸間沖撞著。
但是投影中的人听不到他的聲音,也沒有回頭。
眼前這一切,就像是一場並不真切的噩夢。
你不是說只有我能殺了你嗎?
你為什麼不守信。
為什麼要……騙我?
一滴滴淚水從楚玄舟的眼角砸向地面。
全息投影中,第一個士兵扣下了扳機,暗藍色的光亮以肉眼難及的速度沖著陸雲挽的眼角而去。
恍惚間楚玄舟似乎看到陸雲挽望向了監控所在的方向。
就像是知道楚玄舟在看自己一樣,陸雲挽輕輕地朝他露出了一抹微笑。
陛下,這次是真的要說再見了。
“陸雲挽!!!”楚玄舟目呲欲裂。
銀白的星艦如閃電掠過航道,下一秒便出現在了徹藍行宮之外。
一向冷靜自持的楚玄舟跌跌撞撞地走下星艦,向著徹藍行宮內而去。
正是這一瞬,他看到——
黑色的身影宛若被水流沖入海洋的枯葉蝶,他的翅膀被人拆折,甚至身體也即將被棄入深淵。
陸雲挽被量子槍擊中,屬于人類的溫熱血液朝著海底潑灑而去,開出一朵又一朵的血色罌粟。
這一刻他也看到了楚玄舟。
陸雲挽朝著少年笑了起來,他艱難地抬起蒼白的手指,隔著冰冷的海水,輕柔撫摸楚玄舟的面龐。
“你……你還是來了……”
槍擊帶來的沖擊力還未停止,縴瘦的身軀向後跌去。
失去平衡的陸雲挽脫力墜向了深淵。
冰冷、腥咸的海水涌了上來。
湍急的海底洋流如觸手將陸雲挽的腳踝纏繞,用盡全力將他拖向深淵。
頃刻間只留一片猩紅化作血霧,在楚玄舟的眼前散開。
等意識過來時,楚玄舟已經隨著陸雲挽一起躍入了深海。
人魚拍□□色的魚尾,向陸雲挽游去。
他伸出手想要拉住陸雲挽,但是只觸踫到指尖,眼前單薄的身影便被洋流沖走,向深處、遠處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