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是被人害死的。這個認知突然就回到了他的腦海里。
昨天晚上,他的內心被“英矢真的死了”這個想法所填滿,在崩潰之下,還要對著臥病在床的妻子強顏歡笑,所以根本就沒有時間去考慮英矢為什麼會死。
神之木吉良扭頭看向一旁呵著手指,沉默不語的藤原陽菜,體貼地說道︰“藤原小姐,那就讓我先去吧。你的臉色還是不好,多喝點熱水,好好休息休息再說。”說罷,他對著日暮俊介點頭示意了一下,便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今天是霓虹入冬以來最冷的一天,甚至還下起了鵝毛大雪。日暮俊介從溫暖的辦公室走到警視廳大門口時,感覺自己的整只手都快被僵住了。站在門衛室門口的神之木吉良率先發現了他,輕輕地點頭示意。
訊問室里沒有事先打開空調,冷得就像一塊千年寒冰,一走進去,神之木吉良剛剛才稍微緩和過來的身體再一次打起了哆嗦。
但是這些只不過是他身體的條件反射而已,在剛踏進審訊室的那一刻,突如其來的冷冽讓神之木吉良的大腦突然冷靜了下來,他的心里升起了一種奇怪的感覺。
第二天一大早,神之木吉良就帶著藤原陽菜,一起來到了警視廳做詢問筆錄。林真一當時還沒有上班,日暮俊介接到了門衛的電話,連忙親自下樓去接。
不過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發。日暮俊介振奮了一下精神,示意一邊的小島瑛太打開筆記本電腦做記錄,開始了正式的詢問。
神之木吉良仍然坐在對面的椅子上神游太虛,日暮俊介用手在他面前揮了幾下,他卻完全視而不見。日暮俊介見狀,只能重重地咳了一聲,才算是把他一下子震醒了。
見對方的注意力終于回到了自己身上,日暮俊介歉意地朝他點了點頭,起身打開攝像機開關,然後開口道︰“神之木先生,現在是2018年1月3日,上午9點18分,我們正式開始詢問。
請問您和受害人神之木英矢之間,是什麼關系?”
這個問題讓神之木吉良一愣,脫口而出道︰“我,我和英矢,是父子關系。”
“好的,那您對他的交際關系熟悉嗎?比如他的朋友,同事之類的。我們這幾天已經事先做過調查,神之木英矢是銀座一家酒吧的老板,而且那家酒吧的生意非常好,每天的流水都很驚人。所以我想冒昧地問一句,他在工作或生活的過程中,有沒有和人結下過仇怨?”
神之木吉良絞盡腦汁想了一會兒,還是搖了搖頭︰“對不起,我不知道。英矢在幾年前搬離了家里,他的工作性質您也能想象,日夜顛倒,燈紅酒綠的,他媽媽難免要嘮叨幾句。孩子長大了,就特別厭惡父母的束縛,這我也能理解,所以就同意他搬走了。
不瞞您說,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和英矢之間就很少見面了。他基本也就每周回來吃一次晚飯,日期還不固定,遇上我自己也有事的話,我們就根本踫不上面。他剛搬走的前兩年,我老婆悠亞有時會去給他收拾屋子,但是他又嫌她弄亂了家里的擺設,所以後來,我老婆也就不去了。”
日暮俊介理解地點了點頭︰“孩子大了,需要自己的生活空間,倒也是正常的。那神之木英矢在偶爾回來吃飯和你們閑聊的時候,有沒有聊起過他的工作或者生活瑣事呢?”
神之木吉良苦笑了一聲道︰“這孩子啊,他最感興趣的事情,那就是調酒了。不止他自己現在居住的家,就連我和悠亞的家里,都放著一排酒櫃,每次他回來,都會給我們調制自己新研發的雞尾酒。
其實雞尾酒那個東西,我怎麼喝都感覺大同小異,和加了點酒的果汁沒有什麼兩樣。但是他既然這麼感興趣,我和妻子當然也只能支持。
至于他現在名下的那個酒吧,其實是和另外兩個朋友合伙開的,英矢佔40的股份,另外兩個各佔30。他們三個從小關系就不錯,從小學開始就在一起玩了,沒听說有過什麼矛盾。
而且英矢說過,那兩個朋友只是出資人,年末等著拿分紅的那種,主要經營是英矢自己一個人來弄的。既然是甩手掌櫃,只需要等著分錢的話,難道還會吵架嗎?酒吧生意真的挺不錯的,錢絕不會少他們,殺害英矢的話,酒吧就只能關門了,我想他們兩個應該沒那麼傻才對。”
日暮俊介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拿出自己的筆記本,在上面寫了“酒吧合伙人”這幾個字,並在下方重重地劃了幾道。
像神之木吉良這樣善良的老人可能不懂。從學校就開始的情誼,從小玩到大的交情,自然是情比金堅。但是一旦踏入社會,甚至成為了生意伙伴,在友情中混入了金錢的成分,那就很難說了。
就好像自己和白鳥秀中,他們之間的友情倒是沒有混進什麼金錢,而是混進了一條活生生的人命。
朋友?自己和白鳥秀中之間的關系,其實早就已經和仇人沒有什麼兩樣了。
日暮俊介和一旁的小島瑛太都大驚失色,想將神之木吉良扶起來。可是他不以為意,甚至還對著日暮俊介磕了一個頭︰“日暮警部,請您告訴我實話,英矢他,他到底是怎麼死的?”
他的問題讓日暮俊介有些愣怔,只能為難地扶著男人的手輕聲勸道︰“神之木先生,令郎的案子我們現在仍然在偵查過程中,所以按照程序,是不可以對您透露細節的,請您體諒。”
“偵查?您說,他的死是一個案子,而且還在偵查?”神之木吉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怔怔地站了起來︰“原來英矢他,他真的是被人殺害的?是誰,是誰?”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
如果警方只是為了確認尸體的身份,那麼在做完DNA檢測後,直接將結果告訴自己一聲就可以了,不是嗎?
可是警方卻在通知了自己之後,還特地讓自己來警視廳做詢問筆錄,那就說明英矢的死大概率不是意外,而是他殺。
神之木吉良被自己這突如其來的想法所沖擊,跌跌撞撞地走到座位前坐了下去。小島瑛太還以為他是被室內的氣溫給凍的,連忙將審訊室中央空調的開關打開。
日暮俊介走了進來,卻看見神之木吉良冷著一張臉,不知道在想什麼,和剛剛看到的儒雅男人大相徑庭。他心里正在奇怪,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麼,對方看了自己一眼,突然站了起來,朝著自己走來,然後竟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另外,在認尸那天,英矢露出來的部分就只有他的面容和小部分胸膛,上面除了解剖的刀痕之外,基本沒有什麼其他的傷痕。雖然妻子對自己說,那具尸體一定是他殺,但是她並沒有親眼見過尸體,所以自己就一直將這句話當成了她情感的宣泄。
作為一個普通人,他從來都沒有想過,自己居然會有主動走進警視廳的審訊室,接受刑警詢問的一天;更沒有想過,接受詢問的原因,是因為獨生子英矢的非正常死亡。
雖然不知道神之木吉良為何會突然有這麼大的情緒反應,日暮俊介還是將他扶到椅子上坐好。
應該讓藤原陽菜先接受詢問的,他在心里沮喪地想著。雖然那個姑娘是個弱不禁風的女孩子,但是畢竟是個年輕人,而且比起到了五六十歲的年紀突然失去獨生子的神之木夫婦來說,藤原陽菜受到的打擊應該沒有他們這麼大。
日暮俊介點點頭,轉頭看了看站在一邊的藤原陽菜。她的精神情況比神之木吉良好不到哪里去,整個人都瘦得不成樣子,穿著小號的大衣都顯得很寬松,在那冷冽的寒風中搖搖欲墜。由于雪太大的緣故,她的頭上甚至還蓋上了一層薄薄的積雪。
見她一副快要暈倒的樣子,日暮俊介暗罵自己一聲,連忙將兩人迎進了警視廳的大門,帶去會客室坐下了之後,又吩咐鈴木光彥倒了兩杯熱咖啡進來。
日暮俊介看著男人那仿佛一夜之間長出來的細密皺紋,和眼楮里幾乎佔據了整個眼白的紅血絲,不禁心下悵然,一時之間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來安慰他。
神之木吉良看出了他的猶豫不決,反倒先給了一個微笑︰“放心吧日暮警部,我沒事的,只是昨天晚上沒有睡好。我能撐得住,家里的太太還需要我來照顧。不過,那具尸體……那具尸體就是英矢這件事,我還沒和我太太說,所以今天也就沒有帶她過來。以後等她的身體狀況好一些了,我再陪她一起來警視廳。”
幾口熱水下肚,兩人被凍得發僵的面孔和手指總算恢復了些許正常。神之木吉良清了清嗓子,抬起頭問坐在對面的日暮俊介︰“日暮警部,不知道我們的詢問什麼時候開始?我太太那里離不了人,我想早點問完,可以早點回去。”
一旁的小島瑛太為難地說︰“日暮警部,今天我們那兩個審訊室被隔壁2系借用了一個,所以神之木先生和藤原小姐的詢問只能分先後進行了,您看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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