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擺了擺手,眾人開始收拾東西,離開。
此時,會議室只剩凌霄和李尚。
“不要掉以輕心。”凌霄轉頭看向吳律師,“吳律,你認為呢?”
市中心,宇森大廈。
吳律師雖然剛才與趙律師持不同意見,可是凌霄都這樣說了,他也就擺手,表示沒意見。
凌霄︰“趙律,關于那個90°角圓銳凶器的信息,最近也要多跑跑警察局才行。”
凌晨兩點。
李尚八卦之心瞬間燃燒︰“是因為珊珊回來了?在等你?”
凌霄抬眸,語氣慢吞︰“珊珊?”
“那叫嫂子?”
“閉嘴吧你!”
李尚也不再打趣,語氣䱇瑟︰“我要回去了,我家乖乖還沒睡,在等我。”
凌霄嫌棄的‘嘖’了聲,身子往椅背一靠︰“談個戀愛,惡心誰呢?”
李尚站在會議室門口,給了個意味深長的笑容︰“惡心你們這種已婚人士。”
會議室門關閉後,凌霄自嘲的勾起嘴角。
已婚人士?
他這算什麼已婚人士?
小沒良心,四年間全家誰都聯系,就不聯系他。
還避開他拉小群。
天天在他背後翻白眼兒。
又膽小又記仇。
不唬著點怕是在她那兒,都查不到他這號人。
凌霄無奈嘆氣,閉上眼楮後,仔仔細細在腦袋里過了一下剛才那件案子的所有信息。
四年了,臨門一腳了,決不允許出任何差錯。
印日集團這條船,他必須得上去。
凌霄到家已經快凌晨三點,他想,他們倆應該已經睡了。
推開門,是明亮刺眼的燈光,還能听見電視劇的聲音。
凌霄挑眉,往里走,空氣中飄散著孜然辣椒粉混合酒精的味道。
一地凌亂中,兩個睡得四仰八叉的酒鬼!
凌霄困倦的眼皮半眯著,青筋橫跳。他上前踢了凌樾一腳。
沒反應。
凌霄閉上眼楮揉了揉眉心。
他不住的想︰親生的!親生的!親生的!
他關掉電視,收拾好地方的東西,打開空調換氣。
凌霄看著地上的人,就差把後槽牙咬碎。
他長長吐了一口氣,走到沙發旁抓起羊毛毯子蓋到朱珊身上,然後蹲下身,隔著毯子把人抱起來。
這動作扯得他肩胛骨又是一陣疼。
凌霄把朱珊放到房間的床上,她都沒任何反應。
凌霄搖了搖頭,視線環顧房間。
朱珊住進來之後,凌霄還是第一次進這個房間。
與之前相比,房間多了置物架,小立櫃,小書桌,小椅子,還有粉色邊框大立鏡。
凌霄走到窗邊去拉窗簾,才看見陽台擺了一圈多肉,小花盆奇形怪狀,小多肉也奇形怪狀。
不知道她什麼時候買的,不過看上去很有生機。
回到房間,凌霄視線滑過床頭櫃,一個原木色相框映入眼眶。
他拿起來,是朱珊的全家福,相片的色彩,能看出有些年歲了。
上面的朱珊五六歲的樣子,被朱孝文抱在懷里,笑得傻白甜,小手被許念牽著。
是很有溫度的照片。
凌霄指腹摩挲相框,想起最後一次見許念的情形。
他當時高三,在教室上課,突然被班主任叫出去。
凌霄平時成績雖好,但惹事也不少。
還以為又要被一頓說教,可是班主任卻問他,是不是和朱珊家很熟。
凌霄不明所以,但是表情極其難看。
他不想听見有人議論朱珊的家事。
因為那時候,議論聲全是惡人心的詞匯。
班主任見他不說話,又說︰“朱珊媽媽出車禍了,好像挺嚴重,醫院聯系到學校,可是他們班冬令營還沒回來,你看你要不要去醫院......”
凌霄沒听完,拔腿就跑。
他打車去醫院的路上,整個心焦灼不安。
腦袋里是朱珊因為朱孝文的離世而哭的昏天暗地的模樣。
他只希望,命運不要專挑細繩割。
事與願違,許念的情況比凌霄想象中還嚴重。
連醫生都對他無情的搖頭。
凌霄走進病房,耳邊是醫療儀器跳動的聲音。
病床上的許念看上去面容很正常,只額頭一塊白紗布,依舊溫柔的模樣。
她總是溫和的敲門,然後站在門外問,凌霄凌樾,你們要不要來阿姨家吃飯,阿姨今天做了好多咖喱雞。
似是察覺到有人來,病床上的許念微微睜開眼楮。
她的整個眼白都是紅色。
她看著凌霄,唇動了動,只剩氣音︰“珊珊...”
“珊珊在夏令營,周末就回來,阿姨...”凌霄聲音是他自己都沒發覺的顫抖,“再等等好嗎?”
許念又閉上眼楮。
凌霄垂眸,腦袋里一片混亂。
他的手不受控的顫抖。
然後,他感覺自己的手被觸踫,那是許念想要拉他。
凌霄反手輕握住許念的手。
許念沒睜眼,氣息比剛才還弱。看見她的唇在動,凌霄湊上耳朵。
他很努力了,可是听不見完整通順的一句話。
斷斷續續的,只听見“照顧”,“擔心”,“珊珊”,“媽媽生日”這幾個字。
然後闖入耳朵的是比許念聲音清晰百倍的“嘀——”聲。
那是儀器的警報聲,是生命的結束聲。
延綿在整間病房。
朱珊沒見到許念的最後一面。
凌霄卻拼湊出許念最後的話。
——擔心珊珊,照顧珊珊。
嗯,他答應了。
許念的葬禮是凌霄爸媽趕回來幫忙處理的。
葬禮過後,朱珊的去留成了難題。
她才14歲。
而兩家,只是鄰居關系而已。
凌霄坐在沙發上,低著頭很認真的玩著手游,淡淡開口︰“就住我們家唄。”
凌媽揉著太陽穴很是困擾︰“可是珊珊年紀小,我和你爸不常在家。”
是怕照顧不到位?
凌霄語氣不經意︰“不小了,和凌樾一起也有個照應,再說了,我不是在家嗎?”
“你高三了,明年就高考了。”
凌霄臭屁道︰“我這智商,再照顧五個小孩也不成問題。”
凌爸思慮後開口︰“就先住我們家吧,你看葬禮上,也沒個親戚朋友來悼念,這個時候都避著呢,能送哪里去?”
“我什麼時候說要送了?”凌媽拍了一下凌爸肩膀,“送哪里我都不放心。”
凌霄站起身,微微側身︰“那不正好?就住這兒唄。”
事情就這麼定下了。
凌霄回到房間,手機上的手游早就“GaeOver”。
他把手機往桌上隨性一扔。
照顧妹妹?
能有多難?
他不是一直當妹妹罩著的嗎?
只是這照顧著,照顧著,怎麼就讓他有了一種自己所有物的感覺呢?
凌霄思緒回來,視線轉到醉酒的朱珊臉上。
她頭發凌亂,整張臉因為酒精白里透粉,圓潤的臉頰還粘著些燒烤調料。
凌霄把相框歸位,抽了張濕紙巾給她擦臉。
涼涼的觸感,朱珊眼睫抖動兩下,眼楮緩緩睜開。
凌霄手一頓,然後看見她眼眸頃刻間便溢上一層水霧。
朱珊嘴一撇,尾音帶著哭腔,極其委屈的叫︰“凌樾~”
凌霄眉心不爽的蹙起來。
朱珊緩緩坐起身,抓住凌霄手臂,小臉湊近了些,發出疑問︰“凌樾,你怎麼越長越像凌霄?”
她語氣里全是酒後滑稽的失落。
凌霄嘴角不自覺抽了一下。
他把手抽出來,食指抵著朱珊腦門,把人推倒在床上,語氣也不客氣︰“好好珍惜現在的時光,明早再跟你倆算賬。”
他站起身剛想走,手腕又被一雙火熱的小手拽住。
凌霄側頭,對上朱珊有些淚光的眼眸。
他沉了口氣︰“說。”
朱珊眼眸顫了一下,圓潤的小臉全是脆弱難過︰“我沒有你說的樂觀,也沒有你說的勇敢,我連朋友都不敢交。”
她大眼楮水蒙蒙,慢慢滑出淚水,連睫毛都濕了。
凌霄蹙眉,看著那眼淚順著她臉頰滑入脖頸,然後消失。
可是她臉頰上淚痕的水漬還在。
凌霄重新坐下,薄唇輕啟,問︰“為什麼?”
“我害怕...”朱珊手指摳住凌霄手背,垂下頭,“我害怕他們知道我爸爸的事。”
凌霄頓了幾秒,抬手捧起她小臉,抓住衣袖為她擦去淚水,最後用指腹抹掉她眼角的淚痕。
語氣安慰︰“知道你爸爸的事,就不和你做朋友了,這種朋友不交也罷,怕什麼?”
朱珊閉上眼楮,眼尾又滑出淚水,砸在凌霄還未收回的手指上。
滾燙。
凌霄手指顫了顫,輕聲道︰“不用怕。”
朱珊搖頭,吸了吸鼻子︰“我是害怕...害怕從朋友口中,听到難听的話。”
不敢交朋友。
不是怕交不到真心的朋友。
而是怕把對方當成朋友後,听到出自他們口中關于她爸爸的非議。
這是她的脆弱。
其實,她根本不用害怕。
她爸爸的事當年本就沒有定罪,過了這麼多年,在信息更迭極快的時代,哪里還會有人提及?
只是她自己忘不了而已。
忘不了當時被親戚嫌避,被同學排擠,被好朋友孤立的感覺而已。
那些傷,深深烙印在她心上。
並沒有被時間治好。
于是她把自己封起來。
凌霄知道,要解開這個結,真的需要當年的真相。
朱珊大眼楮撲閃︰“凌樾,我只有你一個朋友,如果你變成凌霄,我就沒有朋友了。”
正給朱珊抹淚水的凌霄手指一頓。
他抬眸,視線篤定的對上她眼眸,掌心滑過她臉頰,帶著溫熱,一把把淚水全部抹掉。
把人重新按下去,扯過被角蓋在她胸口,並把一旁的暴力熊塞她懷里,娓娓道︰“很快,你會站在陽光下,做你所想。”
朱珊下意識捏住暴力熊耳朵,指腹搓了搓。
她眼睫顫動,看向凌霄時有些茫然,有些可愛。
凌霄嘴角微微上勾,鋒利的眉峰柔和下來︰“現在,好好睡覺。”
朱珊看了他兩秒,乖乖“嗯”了一聲,然後閉上眼楮。
凌霄拿上毯子,關了燈才出房間。
他走到客廳,視線定在凌樾身上。
沒有片刻思考,直接把毯子粗暴的扔他身上,拍了拍手,回房間。
“我懂,畢竟籌謀了這麼久。”李尚站起身,語調輕松下來,“凌律,你今晚睡辦公室嗎?”
凌霄辦公室有休息間。
他頓了頓,睜開眼楮看了眼窗外。
凌霄搖頭︰“復印一份給我吧。”
“好,我傳真給你。”李尚無奈攤手,“這委托人也真是叫人頭疼,一開始還否認打人,硬要警方把凶器木棍找出來,對了指紋才肯說。我看啊,如果他還隱瞞,被警方找到那個什麼90°角的凶器,就是神仙來辯護,也沒辦法啊。”
律師要堅定的相信委托人。所以最讓律師頭疼的,就是不誠實的委托人。
李尚見凌霄沒說話,畫風一轉︰“凌律,你弟弟不是回來了嗎?我還以為你不會回來。”
“他隨時都可以回來,我鳥他干什麼?”凌霄閉上眼楮,揉了揉眉心,“現在所里的案子,不管在不在我手上,都不能出任何問題!我一定要成為印日集團的法務首席!”
李尚仔細看著資料︰“你說這個90°角的傷口到底是什麼擊打的?”
趙律師點頭︰“好。凌律放心。”
夜色很深,星點寥寥。
“不了,我待會兒開備用車回去,叫老張明天去我家把車開回公司就成。”
趙律師和吳律師因手頭上這起故意殺人案的新證焦頭爛額,各執己見,吵的面紅耳赤。
凌霄蹙眉,握著鋼筆點了兩下桌面。
42樓,零度律師事務所。
第二會議室。
會議室安靜後,凌霄抬眸︰“死者身上多處淤青,痕跡鑒定是委托人所持木棍所致,可是致命傷,是死者後腦勺被擊打,造成顱內出血致死。而後腦勺的兩處傷口,一處是委托人持木棍所致,一處是一個90°角的圓銳凶器所致,目前法醫無法確定到底是哪處傷口致人死亡。”
趙律師松了口氣︰“我也覺得突破口在這里,警方雖然找到帶有委托人指紋的木棍,但並沒有找到另一個凶器。公訴人只要沒法證明兩處傷口都是委托人造成,這故意殺人罪就定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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