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

第四百四十八章 稅戰(二十二)

類別︰歷史穿越 作者︰南希北慶 本章︰第四百四十八章 稅戰(二十二)

    富弼、文彥博、司馬光、呂公著他們都沒有立刻離開,因為曾鞏請他們在內堂吃一頓便飯。

    實則是向他們請教。

    “曾某非不敢判決,而是怕未有考慮周詳,以至于錯判。”

    說著,曾鞏又向一干宰相拱手道︰“諸位相公皆是我大宋中流砥柱,經驗豐富,才華橫溢,還望能夠指點曾某一二。”

    “不敢,不敢,曾知府言重了。”

    富弼是連連擺手,道︰“其實我與你一樣,常受其擾,相信各位在地方為官時,自也遇到過私鹽問題,我也敢斷定,我們的判決肯定是不一樣的。”

    大家面面相覷,紛紛點頭。

    曾鞏道︰“我曾判處過不下于三十個販賣私鹽者,若依律法,超二十斤,便可判處死刑,其中過半都能判處死刑,但我往往也只是苔刑警告,不曾傷人一命,到底他們也是被迫而為,且我一直以為,鹽法過于苛刻。

    但如今對方是宗室之親,販賣私鹽,自也不是被迫而為,且是為求高利,理應給予重刑懲罰,可若真如張三所言,此私鹽救得無數百姓之命,而許州百姓之苦,又因官府不當而起,這是否又應該酌情考慮?”

    文彥博不禁感慨道︰“這惡法到底是否該執行,這可真是一個難題啊!”

    王安石道︰“正如富公所言,每個人判決都不一樣,也就是說,是良是惡,人人心中有所不同,我覺得既然是朝廷頒布的法令,理應執行。”

    他完全忘記宗室那茬,是認真在思考這個問題。

    司馬光卻道︰“可自古以來,這惡法皆是難以執行,無法執行的法,等同于無法。”

    王安石立刻道︰“故此需要變法,消除弊政,此才是對癥下藥。”

    司馬光笑道︰“可自古以來,多半惡法就是出于變法。”

    富弼趕忙道︰“子固請你們來,可不是來听你們爭吵的。”

    曾鞏是連連點頭,對于這對冤家,他也是早有耳聞。

    富弼發話了,王安石與司馬光也停止了日常。

    但隨後場面就變得非常安靜。

    富弼又向曾鞏道︰“我們心中雖都有決斷,但可能都不一樣,也難分對錯,既然如此,你何不就自己拿主意。”

    曾鞏點了點頭。

    檢察院。

    十數個檢控官、檢察員無精打采地癱坐在椅子上,整個大堂都充斥著沮喪、失望的情緒。

    他們渴望能夠一舉拿下趙文政,一戰成名,並且對此充滿著希望。

    結果卻是希望有多大,這失望就有多大。

    “無須沮喪,我們並沒有輸。”

    只見許遵從外面走了進來。

    “許主檢。”

    一干人紛紛起身,拱手行禮。

    許遵來到正座前坐下,又示意他們也都坐,然後道︰“我知道你們為這場官司付出了許多,一方面希望戰勝張三,而另一方面,則希望能夠伸張正義,告訴天下百姓,我們檢察院能夠為他們做主。”

    眾人面面相覷,陳兵嘆道︰“可惜我們都沒有做到。”

    “誰說的。”

    許遵道︰“首先,咱們檢察院能夠將趙知事告上公堂,這就是一大勝利,趙知事都躲不掉我們的起訴,還需要數萬貫的費用來打這場官司,試問誰又能避免?

    其次,無論如何,開封府都不可能判趙知事無罪,只是懲罰輕重之別,如此一來,試問誰又不懼我們檢察院。”

    說到這里,他稍稍一頓,“至于說戰勝張三麼,確實談不上我們取勝,但是我們也收獲良多,今後在取證之時,我們一定要仔細檢察,也知道該如何去檢察,下回再遇到這種官司,張三是絕無可能再取勝,他不可能一直贏下去。”

    陳兵小聲言道︰“下官斗膽問一句,那張三到底是許主檢你的女婿!”

    許遵呵呵道︰“在公堂之上,尤其是他站在你對面時,你就會覺得那小子是面目可憎,在登州的時候,我就險些沒有忍住,給他一頓板子。

    方才我也真想教訓他幾句,是睜著眼說瞎話,還說得那麼言之鑿鑿。不該他是我女婿,我必須得避嫌,否則的話,我非得親自下場,與他較量一番。”

    “呵呵!”

    大家頓時笑了起來。

    許遵自己也樂了,又道︰“這些天下大家都辛苦了,今兒就早點回去休息,明兒你們再開會好好商量一下,甦!”

    說到這里,他左右看了看,“甦子由呢?”

    齊濟立刻道︰“子由方才說去稅務司問問情況。”

    許遵點點頭,但心里非常清楚,那稅務司跟張斐穿同一條褲子的,能問出什麼來。

    稅務司。

    “不是。”

    李禾搖搖頭道︰“那王洪進絕不可能只販賣私鹽到許州。”

    甦轍立刻問道︰“既然如此,為何你們只提供了王洪進販賣私鹽到許州的證據?”

    檢察院的證據,主要就是來源于稅務司,但是在販賣私鹽的這個證據上,甦轍覺得有些問題,稅務司剛好就只提供許州的。

    而稅務司和張斐的關系,又是非常緊密的,這令他有些懷疑。

    李禾道︰“甦檢控勿怪,我們也是有難處的,我們稅務司成立不久,這人手有限,故此我們只能集中精力調查他們的主要收入,從王洪進販賣到許州私鹽數量來看,應該是他手中大部分的私鹽,而且這也好調查,至于那些細枝末節,我們也只能先放著,在自主申報上面,許多零散收入也不在其內,就是因為越小的收入,對于我們而言,就必須投入越大的人力物力去調查,得不償失。”

    甦轍听罷,雖然不是完全相信,但也覺得李禾說得不無道理,這越大筆的收入,就越好調查,如那自主申報,你養了兩只母雞,賣幾個雞蛋,賺幾個小錢,這都不用申報的,不就是因為這個也很難去查。

    如果都需要申報,可能就給稅警上下其手的機會。

    孟府。

    “豈有此理!”

    孟乾生神情激動道︰“張三在堂上胡說八道,指鹿為馬,這鐵證如山,開封府為何不判。”

    謝筠嘆道︰“還能為何?不就是官家坐在那里麼,只要有一絲疑點,那曾知府也不敢妄下判決。”

    裴文哼道︰“這要是換成咱們,此時只怕已經坐在牢里了,方才你們可有瞧見那趙知事眼神,分明就是在挑釁我們啊!”

    孟乾生神色一斂,道︰“我對趙知事倒是沒有成見,但是如果這麼判的話,是難以服眾,徐煜、秦彪等人,又該如何算?”

    裴文道︰“孟知院有何想法?”

    孟乾生道︰“如趙知事,他本就是宗室,拿著豐厚的宗祿,又是知宗正寺事,有職祿和俸祿,他們還私下經營這麼多買賣,這宗祿對于他而言,是九牛一毛,財政不是有問題嗎?那為何不從這里省去。”

    裴文道︰“不錯,他們這麼能耐,不如讓他們自食其力。”

    謝筠道︰“可是,這會不會影響到我們的恩蔭?”

    “?”

    幾人面色又顯得有些猶豫。

    孟乾生道︰“我也不是說讓官家不管宗室,怎麼也得減少一些,不然的話,將來只怕會變本加厲。”

    眾人又都紛紛點頭。

    從目前前來,這頭年的錢肯定是要交,畢竟許多官員都交了,但一定要讓上面知道,咱們的錢不好要,你要一次,你也得脫一層皮,如果這錢要的這麼輕松,那你不得天天來要。

    今夜對于趙頊而言,注定是一個無眠之夜,故此他邀請知己來皇宮陪他喝酒。

    仰脖飲盡一杯,酒杯重重往桌上一放,發出砰地一聲響。

    趙頊苦惱地嘆道︰“雖然朕早就知今日之事,但當朕坐在一旁听審時,可真是五味雜陳,放眼望去,皆是弊政。”

    他坐在那里真的很難受,不是裝得。

    感覺這國家是千瘡百孔。

    想想都心累啊!

    張斐卻是笑道︰“我還以為官家會因此感到激動、興奮,徹夜難眠,故而找我來喝酒聊天,不曾想,竟是要借酒消愁。”

    趙頊詫異道︰“種種弊政,縈繞耳旁,朕怎還會感到興奮、激動?”

    張斐道︰“因為這足以證明,官家選擇變法,是一條絕對正確的道路,沒有什麼可質疑的。”

    趙頊一怔,覺得張斐說得很有道理。

    張斐又道︰“而且,若留給官家的是一個貞觀之治,那官家只怕也沒了這勵精圖治的雄心,那也很是無趣。

    而且我私以為也更難,若繼承貞觀之治,做的不好,那肯定要被罵,做得好,那又應該的,與你無關。就好比那唐高宗,其實他在位期間,是政績斐然,但似乎大家都忽略了他的能力,常言道,時勢造英雄,官家怎能不興奮。”

    真不愧是知己!

    這簡簡單單的一番話,當即令趙頊心頭陰霾盡散,只覺渾身充滿力量,對,哥就是為此而生的,立刻舉杯道︰“好一個怎能不興奮,朕敬你一杯。”

    二人一飲而盡。

    趙頊又興致盎然地問道︰“對了!你這場官司,也令朕困于其中,不知該如何決斷,你可有答桉?”

    “沒有!”

    張斐搖搖頭。

    趙頊“啊”了一聲,顯得有些詫異。

    張斐道︰“其實這個問題簡單來說,就是惡法非法與惡法亦法之爭。”

    趙頊小聲念道︰“惡法非法,惡法亦法。”

    張斐點頭道︰“惡法亦是法,依法判決,這是沒有錯的,但往往後果又是非常嚴重的。但人有良善,往往就是會選擇從心,而非是從法,可能久而久之,可能又會導致律法形同虛設,這也是不行的。”

    趙頊听得是頻頻點頭,這個問題是很容易遇到的,問道︰“不知何法可解此難?”

    張斐遲疑道︰“我暫時也沒有答桉的,因為良惡是因人而異,是非常主觀的,基于此,惡法是永遠不會消失的,官家認為仁義之法,可能在別人看來,可能就是惡法。

    如王學士和司馬學士之爭,便是如此,王學士之良法,在司馬學士看來,就是惡法。”

    趙頊點頭道︰“是這道理,是這道理。”

    其實他也知道司馬光的一些說法是有道理的,但王安石也有道理,那麼王安石還能掙錢,那他當然選擇王安石。

    張斐又繼續道︰“我覺得慎刑和輕刑是能夠盡量減少此中爭論。如我朝鹽法,為杜絕私鹽,二十斤便能判死刑,可現實中的百姓之苦,常常令官員們選擇惡法非法,給予輕判,甚至于睜只眼,閉只眼,若是抓住販私鹽者,而不依法判決,可能還會被人彈劾。但如果只是判處打十下板子,罰點錢,估計官員們就會選擇惡法亦法,反而是能夠確保法的權威。”

    趙頊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又問道︰“那你認為曾知府會怎麼判?”

    張斐搖搖頭道︰“這我真不敢妄下判斷,不過上回我不是問官家要了曾知府的判決記錄嗎。以曾知府之前的判決來看,他往往都會判斷此罪是否源于朝廷苛政,苛政之下的犯罪,他都會給極大的寬容,雖然趙知事不是窮苦百姓,但是朝廷亦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所以我認為我勝訴的可能性還是很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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