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

第七章 翻異別勘

類別︰歷史穿越 作者︰南希北慶 本章︰第七章 翻異別勘

    這不僅是張斐在北宋的第一場官司,也是他人生中的第一場官司。

    他沒有什麼上庭經驗,在實習崗位上他也是干一些跑腿的活,以及財物計算。

    但是這反而給他來優勢。

    因為他還沒有形成一種程序正義的固定思維。

    而他在研讀古代律法時,知道古代法制思想,追求的是結果正義,而不是程序正義。

    什麼結果正義?

    簡單來說,就是善有善報,惡有惡報。

    故此在堂上,他花了更多的篇幅將方大田塑造成一個惡人,而在韋阿大這邊,則是大打同情牌。

    而不是從司法程序上找漏洞。

    從圍觀群眾的反應來看,顯然,他是非常成功的。

    後世法官可以判一個人人唾罵的結果。

    但是當今官員,尤其是那些正直的官員,可是不敢這麼判。

    因為他們更多是追求結果正義。

    當然,一切也必須基于律法條例,只不過打官司的側重點不一樣。

    “多謝張三哥,多謝張三哥!”

    “張三哥對俺們兄弟的大恩大德,俺們兄弟一定記在心中,將來張三哥若需幫助,俺們絕不二話。”

    出得府衙,韋家兄弟便是痛哭流涕的感謝張斐為他們討回公道。

    張斐卻是一本正經地問道︰“此話當真?”

    韋氏兄弟先是一愣,那韋阿二突然拍著胸脯道︰“張三哥盡管吩咐。”

    張斐遲疑少許,道︰“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只不過我需要二位再幫我做一回證人,我還有一個官司要打。”

    韋阿二道︰“啥官司?”

    “就是關于阿雲的官司。”

    張斐道︰“我與你們說過,阿雲對我有救命之恩,我必須要報答她。”

    韋阿二不免看向大哥,這令他有些糾結,畢竟那女人也是仇人啊!

    韋阿大愣得半響,默默地點了下頭,答應了下來。

    經過方才那場論辯,他倒也不是非常記恨阿雲。

    正當這時,那劉海突然走了過來,道︰“張三,我們知州有事找你。”

    張斐笑道︰“真是巧了,我也有事要與知州談。”

    他又向韋氏兄弟道︰“你們先回旅舍,待我回來,我們再詳談。”

    言罷,他便與劉海返回官衙。

    “小民張三,見過知州。”

    “張三,你可知本官這番找你來是為何事嗎?”

    許遵面無表情地問道。

    張斐稍一沉吟,又瞄了眼許遵,搖搖頭道︰“小民不知。”

    許遵哼道︰“你難道忘記你還欠本官的錢嗎?”

    催債?哇你這也忒摳門了吧!張斐哪里還有方才那般意氣風發,訕訕道︰“是,小民還欠知州兩貫錢,但是但是小民如今沒有錢,還望知州放寬幾日。”

    “沒錢。”

    許遵審視了張斐一番,道︰“你為韋氏兄弟贏得五十畝田地,難道就沒有索要報酬?”

    張斐眨了眨眼︰“什什麼?這做好事還能拿報酬嗎?”

    一旁的徐元氣不打一處來,道︰“你這廝還在這裝傻充愣,你方才算的那筆賬,可真是令我都刮目相看,我審案多年,就沒有見過這麼詳細的賬目,你會不知道索要報酬?”

    張斐道︰“小民只是一心為韋氏兄弟尋求合理的賠償,並未向他們索要分毫報酬。”

    許遵問道︰“當真?”

    張斐道︰“小民怎敢欺瞞知州,小民也不敢賴知州的賬,若是有錢,豈敢不還。”

    許遵審視他一番後,點點頭道︰“好吧!那本官就再寬限你幾日。”

    “多謝知州。”

    張斐拱手一禮,突然道︰“正好,小民有一狀紙要呈于知州。”

    此話一出,徐元、劉海等人當即就傻眼。

    你家是批發狀紙的吧。

    唯獨許遵並不感到意外,但他皺著眉頭,故作不滿道︰“你這狀告得是沒完沒了了呀!”

    張斐解釋道︰“倒不是新案,而是關于阿雲謀殺一案。”

    許遵哦了一聲︰“又是免所因之罪?”

    張斐忙搖搖頭道︰“不是的,只是基于方大田傷人一案,小民認為已經有足夠理由重新審視阿雲的動機,以及她是否真有害人之心,若無害人之心,自無謀殺之意。”

    許遵暗自一喜。

    徐元也明白過來,當即駁斥道︰“就算阿雲是被迫所為,她謀殺之罪也無可爭辯。”

    張斐立刻道︰“可是小民認為阿雲其實並未謀殺之心,她前去傷害韋阿大,實乃一番好意,只不過用錯了方法,同時此案有出現的證人。”

    “新得證人?”徐元問道︰“什麼證人?”

    此案涉及的人很少,怎麼可能還有新得證人。

    張斐回答道︰“就是此案的受害者韋阿大。”

    “韋阿大?”徐元一驚,“你說韋阿大要為阿雲作證?”

    “是的。”

    徐元、許遵相視一眼。

    如果韋阿大要為阿雲作證,那他絕對是新證人。

    但這有些離譜啊!

    張斐道︰“由于韋阿大將會提供新得證詞,故此小民認為阿雲最多只能判防衛過當之罪。”

    “防衛過當?”

    徐元認為這張三已瘋,之前提到的免所因之罪,還是有理可循的,只不過他是在鑽律法的空子,但他估計大理寺、刑部那邊是不可能答應的。

    如今他卻要做防衛過當辯護。

    這怎麼可能。

    防衛到跑到別人家去殺人?

    簡直就是無理取鬧。

    面對徐元的不解,張斐卻是一本正經道︰“是的,阿雲絕對是無辜的,她也是受害者之一,官府應該還其公道。”

    許遵心中暗喜,嘴上卻道︰“你先將狀紙呈上。”

    “是。”

    徐元豈不知許遵在想什麼,他甚至認為,這二人早有勾結,但是他不贊成許遵糾纏此案,可是韋阿大如果成為新的證人,那就有足夠翻案的理由,突然,他靈機一動,道︰“且慢!知州,此乃翻案,知州若要受理此案,也應避嫌,另擇官員來審。”

    許遵听得眉頭一皺。

    宋朝對于翻案有著明文規定,名為“翻異別勘”。

    簡單來說,如果罪犯要推翻口供,或者不服判決,且情節嚴重者,那麼就必須換其它官員來審理此案。

    此案人命關天,肯定屬于情節嚴重。

    雖然許遵也不服大理寺的判決,但那屬于司法部門內部的爭執,但如果張斐上訴,那絕對屬于“翻異別勘”。

    其實徐元這麼說,還是為了保護許遵,因為許遵不過是京官掛職登州,過不了多久,就得回京城,犯不著為此案,而令自己的前途不明。

    “換人審理?”

    張斐心下一驚。

    這古代判案,人才是關鍵,法只是其次,他為什麼這麼囂張,那完全就是許遵縱容出來的結果。

    換個人的話,估計還沒有審,就先抓著他一頓板子。

    動不動就告狀,絕逼是刁民。

    許遵瞄了眼張斐,點頭道︰“不錯,根據我朝制度而言,你若要翻案,就必須換人來審,你還告嗎?”

    這眼神中還透著一絲挑釁。

    都已經到了這一步,這不進行下去,如何能行。張斐笑道︰“天日昭昭,小民無懼。不過小民有一個要求。”

    許遵問道︰“什麼要求?”

    張斐道︰“就是如今日一樣,公開審理。”

    許遵沉吟半響,只道︰“你先退下吧。”

    “小民告退。”

    張斐退下之後,許遵又仔細審視了一番狀紙,突然道︰“劉海。”

    “知州有何吩咐?”劉海急忙忙站出來。

    許遵道︰“你去請曹提刑過府一趟。”

    劉海是極其不願地點點頭,“是,下官這就去請。”

    這登州府衙就已經是州府最高行政加司法部門,不可能再轉交給縣一級,故此也只能轉交給刑獄司。

    而且刑獄司職責也就是掌管各路刑獄,並且擁有督查、提審的權力。

    在州府、縣衙判決之後,刑獄司若覺得不妥,可以重新再審,要知道刑獄司可是直接對皇帝負責得。

    恰好這東京路提刑官曹彥近日正在登州一代巡察。

    過得半月,終于將曹彥給請來了,這一听要給阿雲翻案,那桌上的美味佳肴頓時就不香了,筷子一放,不禁納悶道︰“許知州,此案證據確鑿,且阿雲也已經伏法認罪,還有何可辯的?”

    許遵立刻將方大田傷人一案的判決交給曹彥,道︰“此案乃前幾日本官所判,還請曹提刑過目。”

    待曹彥看過之後,許遵就問道︰“不知曹提刑以為本官這番判決是否公允?”

    曹彥稍稍點頭道︰“確實。守孝期間,不得婚娶,此有違孝道,也不是律法所允許的,方大田這麼做,的確要受到懲罰,只不過這索賠的是否過多?”

    許遵呵呵道︰“不瞞曹提刑,其實本官也覺得這番索賠過多,但是但是韋阿大的索賠理由,也令本官無從反駁啊!”

    說罷,他便讓劉海將那份極為新穎的索賠單交給曹彥。

    曹彥看完之後,無話可說,捫心自問,他可是寫不出這麼有理有據的索賠單,他甚至連想都想不出,問道︰“這是何人所寫?”

    許遵如實告知︰“此乃一個名為張三的珥筆之人所寫,而且也正是這個人要為阿雲翻案。”

    “哦?”

    曹彥又問道︰“他是阿雲的什麼人?”

    許遵笑道︰“曹提刑莫不是忘了,阿雲在行凶之後,曾救下一名溺水之人。”

    曹彥猛然想起來,阿雲一案自然是經過刑獄司之手,道︰“我想起來了,阿雲救得那人,好像就是叫做張三。”

    許遵道︰“張三為阿雲翻案,多半是有報恩之心。”

    曹彥稍稍點頭道︰“報恩之心,故值得勉勵,但這法令如山,可不是報恩之理啊。”

    許遵點點頭道︰“但是之前我們判決阿雲一案時,似乎忽略了方大田等人在其中的責任,如今經此案審理之後,發現方大田他們對于此番慘案,是責無旁貸,張三認為此案足以令官府重新審視阿雲是否有謀殺的動機。並且張三還說有一個新得證人,可以證明阿雲絕無謀殺之心。”

    曹彥問道︰“什麼證人。”

    許遵道︰“就是受害者韋阿大。”

    這才是翻案的關鍵點。

    曹彥皺眉道︰“會不會是張三幫韋阿大索賠田地,從而令韋阿大改變供詞,以此來報答阿雲的救命之恩?”

    許遵道︰“曹提刑所言,倒也是有可能的,但是我相信張三不會做出此等糊涂之事。”

    韋阿大是受害者,乃是此案最重要的證人,如果他要為阿雲做供,就已經構成翻案的理由。

    曹彥突然瞧了眼許遵,道︰“我听聞許知州不服大理寺對此案的判決?”

    許遵避重就輕道︰“大理寺那邊忽略了一些細節,本官給予補充。”

    曹彥又道︰“如果由我判決之後,許知州又有不服,那這豈不是白費功夫。”

    這許遵可不是普通的知州,他是大理寺官員在此掛職,簡單來說,就是朝廷見他干得不錯,讓他來此鍍金,前途是不可限量,而刑獄司最終的判決,還是交由大理寺審查,許遵可是在朝中有人啊。

    到時許遵又抗辯,曹彥覺得這不是給自己找事做嗎。

    許遵稍稍遲疑了下,然後言道︰“我之所以不服大理寺的判決,乃是因為大理寺的判罰有錯漏,只要是秉公判決,我為何不服?”

    曹彥點點頭道︰“好吧!我就接下此案。”

    對于他而言,這樁案子沒有任何疑點,即便不是十惡之罪,那也是謀殺之罪,不可能打成防衛過當,這都是許遵的同情心在作祟,他要糾纏,大家就都得陪著他,索性就給予他一個死心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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