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向如圭道︰“我兄既得了那寶物,必有造化。此番入京考績,敘來不是上上,也是上中。提調入京,指日可待。”說時,下首的賈蓉胡了。
如圭推牌付了賬,覷著賈蓉道︰“張某心懷忐忑,郊游入局,呼酒買醉,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借酒消愁也。昨夜月明星稀,某在館舍憑窗獨酌,徹夜未眠,想來還須備個後手。果如賢弟吉言,用不上,比那臨時抱佛腳,強多少?”
老姑一片痴心原要依著奶子賈蘭過活,十四五歲解懷生女便進去,奶水總緊著蘭哥兒先吃飽,不想忽叫掃地出了門。听見街坊的淡話,愈發灰了心,把從前待奶子的呆意挪在銀子上,自個勸個兒︰“銀子無心,卻是靠的住不辜負人的!”
婦人眼瞅著這一個眼生,問向齡官︰“這是誰的丫頭,我怎不認識?”寶珠道︰“他是江南甄府寶二爺屋里的酉官,人牙子拐來孝敬你們大爺的。”
老姑續了一圈水,退在牆角空桌後,安靜坐著。不用看,便知霍大偷眼在瞟他,心說︰“他對面的張如圭,未著官服,不知是何官府。”
冷子興打出一張雀牌,端蓋鐘吃茶,賈蓉舉鐘對在一處,招呼︰“大伙兒都瞧瞧各家門前鐘。不是一桌子四個都一樣,做的這樣巧,誰能想到是仿的呢?”
焦大車轅上掛了酒囊,悶聲趕了一路的車來。牌坊旁邊栓了馬,哭向靈堂哭太爺去了。賈芹賈薔都知道他,也不理論。賴升家的穿過兩層門,至後院靜室,只見寶珠十指尖尖在穿冥錠,齡官和一個丫頭盤腿坐在對面折疊。
叵耐時分,門開門又閉,吱吱復呀呀。那人影狗顛兒似的過來,駕輕就熟,丑態畢露。婦人褲帶不松,霍大急的連喚“好人”,遞上包皮袱,捏起喉嚨道︰“襄陽侯兄弟買了甄府一個丫頭去,除開局間輸贏,都在這里了!”
婦人一接手,也就松脫了。霍大大動一陣,提衣要去,婦人切齒罵︰“呸,銀槍蠟像頭,浪出老娘的火來,卻丟開手了!”
這一日,何老姑搭霍大的車轎入了城,約定取齊的時辰,各干營生。霍大送女孩子去與李員外相看,老姑笑呵呵進了柳二家的門。不上頓飯工夫,氣哼哼就出來了。挎籃子賣花,曲折去向榮府東小院。
趙姨娘掖在竹林間,瞄瞧瀟湘館,不防頭叫竹枝繞了,拽散了頭。從園子回房,茶也不吃,頭一件是命小鵲拿梳子篦子來,替他抿,替他梳。他向鏡子里看著,指東道西,一會要丫頭這樣,一會要那樣。看見何老姑在鏡子里走來,氣色不是個氣色,趙姨娘已知不妥,忙問︰“那蹄子還不就頭?”
老姑一丟手撂下花籃,怨天怨地︰“氣殺我了。小蹄子一見了我,就像見了鬼,噗通關上門,你說慪人不慪人?他娘好喚歹喚,他跟死去了一般!我白編了一篇話,原要樹菩薩旗號勸他,門兒都不進去,只好和他母親說了!”
趙姨娘問“怎麼和他娘說的”,何老姑告訴︰“我說,‘這是天定的姻緣,逆天要遭天譴,帶累爹娘兄弟不得善終。他們若有個三長兩短,你豈不抱愧?’他娘傳進去,小蹄子竟識破了——說是我胡謅了來唬他的!”
趙姨娘倒吸一口涼氣,“小蹄子平常平時不哼不哈的,竟有這等見識?”何老姑“噯呀”一聲,“東方不亮西方亮,司棋屁股是屁股,臉蛋是臉蛋,何必在那悠悠風的小蕩婦——一棵樹上吊死?”
小吉祥兒一盤子托了兩鐘茶來,趙姨娘見老姑大模大樣取了一鐘去,道︰“這幾日上火,我不吃這茶,把早起泡的菊花茶拿來。”下鵲放下篦子,走去拿了來,趙姨娘接了呷一口,道︰“勸也勸過,罵也罵過,罵急了,槐兒說他做和尚去。我能看著娘家絕後不管麼?槐兒嫌司棋私會潘又安,干柴烈火,換作我,也說沒那好事才怪!”
家長里短說了一回,何老姑提籃告辭,小鵲拖下花籃,聞著花兒,笑道︰“好清香菊花,仙姑那里得的?”老姑听這話頭,道︰“听說姨奶奶勞心上火,我從墳山采了這些來孝敬。”
趙姨娘呆問︰“你听誰說的,誰這麼把我當人?”老姑打斷,“姨奶奶別問,六月扯連陰——只念我的情兒就是了。”趙姨娘道了是,旋嘆道︰“我在這屋里熬了這些年,也不得出頭。依我心,也要大戥子戥了香油,替我們環兒佛前點長明燈,他們眼里沒我們母子,說也無益。柳五兒一個黃毛丫頭,也敢把我的話當個屁,叫他 過去,我成什麼人了,我!”
老姑見他巴掌拍的啪啪響,道︰“姨奶奶既這麼著,佷兒家私人品又都配得過,也只有珍爺的法子了——寶珠好言好語勸不家來,珍爺一跳腳,強抬了去,關在逗蜂軒,也沒見死了活了的。”既然撩出這話頭,少不得又陪姓趙的說了一回,才得脫身去等霍老大。
晚間,花好月圓,趙姨娘曲盡夫婦之道。事畢,趁勢要吹枕頭風,誰知白說半日,無人應聲。掌燈來照,老爺鼾 細細,酣然已經入睡。一夜無話。
雞鳴丑時,老爺走了困,趙姨娘苦求老爺發話,賈政道︰“彩霞怎麼樣,我也听說了!來旺小子不成器,你那佷兒就成器?真是好的,柳五兒無故就能尋死覓活不願意?不單說你,我也常說我那學生傅試,‘結親如結義’,見利忘了義,瞧那孫紹祖,就知後來怎麼樣!”
趙姨娘討了一身臊,把賬都算在柳五兒頭上,恨的了不得。料定賈政耳根子軟,也顧不得許多了,私自做定主意,喚進柳二家的來,傳了老爺的話。
柳嫂子情知女兒十分不願,無奈老爺發話,硬著頭皮應承了。錢華家的喜的屁滾尿流,進來把他姑娘奉承的如同救苦救難的觀世音一般。
大半夜園中鬧賊,賈母吃此一嚇,一口氣好險沒上來。秦顯柳二來旺幾個忙碌一宿,力倦神疲,俱各到家放頭大睡。柳二叫哭聲驚醒,見他家的一口一聲“我苦命的兒”,跌撞進來,撫尸哭罵錢家父子,閭巷皆聞。
欲知後文,下回分解。
先牌後酒,自然也少不了唱的,篩酒的還是廚上幫閑的何老姑。到了那酒過數巡,歌吟三套之間,子興腹內有了酒,眼里心上,漸漸的放肆,心說道︰“料此婦人一定好風情,和秦四婆娘不是一個味兒。他是寡婦,倒不用費他丈夫的事。”
何老姑做精作怪,不肯與男子對眼,自從他愛上銀子,那能不愛銀子的主兒?風月慣熟,一桌子男人的心腸,沒有逃過他眼角去的。
下晚,老姑看著是時候了,過女溪橋歸了饅頭庵,趕上飽脹脹的饅頭正出籠。撿幾個兜著,送至墳莊趙寡婦家,與他姑娘打嘴。
話到嘴邊,如圭不容錯過,起座向子興作了一揖,“提到雅賄,我要鄭重再托子興兄。天子腳下,天下歸心,寶物自然也都聚在這里,有勞冷兄火眼金楮替我搜一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