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7章 我若先斬黑龍,爾等安能使我落地?
齊悲山年已至古稀。
在齊淵王治下,他原本只打算抱著自己那幾卷殘書了此終身。
只是世事不如願,他終究也如自己那被稱為少年書聖的佷子一般,來了這太玄京。
“九天闔閭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
齊悲山手持著羊頭拐杖,他生在太玄京以外,眼神卻仍然落在壯闊輝煌的大伏玄都。
大伏太玄京果不愧為天下第一名城,繁盛如天上仙城。
哪怕齊悲山年少時曾經游歷這大伏國都,如今再見仍然難免心曠神怡。
齊悲山身後,齊國少年書聖齊含章眼中有些擔憂,看著遠處流動的雲霧。
更遠處,一架馬車上,面色蒼白、冷厲的古辰囂掀開馬車的簾子也如同齊含章一般,好似是在等待著那雲霧來臨此處。
“伯父……不知道陸景走到了何處?”
齊含章依然是一身墨色的長袍,頭上帶著齊國儒生高冠,身上滿是書卷氣。
只是此時,他語氣中帶著忐忑。
齊悲山胡須已經雪白,眼神也已老邁,看似手無縛雞之力。
可這般的老人懷中卻抱著一把極為厚重的古琴,那古琴以黑布攏住,只可見其形。
“就在百里外那座山上,他發現了我,也發現了王髯公。
至于那兩尊龍王,龍威飄揚數百里,自然瞞不過景國公。”
齊悲山說話輕柔,神色慈祥,望向齊含章時眼中還帶著些慈愛。
齊含章瞥了一眼停在遠處的馬車,神色越發擔憂起來。
“這陸景終究是大伏國公,我等在太玄京前等他,如果大伏聖君震怒……”
齊含章不知此舉意在何處︰“我們總不可能在這大伏京都之前殺了陸景。
既然如此,也不知我王又何須多此一舉?”
這位齊國少年書聖說話時,還以元氣壓住聲音,不讓那馬車中的古太子听到。
反而是齊悲山神色卻有些灑脫。
“我已老朽,只怕等不到靈潮再臨,也無法以自身修為、機緣探一探那純陽之境。
所以在齊王眼中,我是死是活已經並不重要。”
“來此太玄京,雖然不可在太玄京前殺那陸景,但卻可以破一破他直沖牛斗的氣魄,讓他應劫之時能死的快些。”
齊悲山娓娓道來。
齊含章沉默了好一陣,這才道︰“只可惜如此一來,我齊家就與這位蓋世的天驕結了怨。
若他死在天上西樓手中倒也就罷了,若他真就活了下來,有朝一日我齊家必然會食此次的惡果。”
齊悲山許是站累了,他左右四顧,找到一塊平整的山石。
他走向山石,一邊坐下,一邊有些好奇的看著齊含章︰“你雖然持禮,但我卻只含章你自有幾分睥睨天下同輩的傲骨。
不曾想你走了一遭河中道,氣魄全然內斂,真就成為了一位只顧讀書寫字的書生?”
齊悲山這般評價齊含章,可語氣中卻並無苛責,也並無譏嘲,似乎只是好奇于那不過只有十八歲的陸景究竟有何能耐,能夠讓齊含章生出這般大的變化。
齊含章無奈的笑了笑。
河中道一行,他幾次面臨殺劫,而這些殺劫幾乎都來源于大伏書畫雙絕的陸景。
若非稷下劍閣開陽劍座以命換他,他只怕早已埋骨于河中道,成為了那數百上千萬枯骨中的一具……
這倒也不算什麼,既然修行元神,前去河中道謀取鹿潭機緣,自然要做好身陷死地的準備。
齊含章氣性儒雅,但也並非是什麼軟弱之人,再加上他年少成名,元神入書法之道,更曾經尋訪東河國書聖,受了天下書法第一甲的走龍筆法,心中自然如他伯父所言,養了些傲骨。
只是……在見到陸景之後,他那一身的傲骨隨著陸景寫下斬龍檄文、寫下真龍詩詞,乃至于河中道殺數百龍屬、上百天驕等等諸多事盡數被磨去了。
就連現在,齊含章回想起來,往往也後怕于陸景手中喚雨劍、呼風刀之鋒銳。
正因如此。
僅僅時隔幾月時間,剛剛回到齊國的齊含章再度啟程跟隨齊悲山前來太玄京,為的還是那位少年劍甲陸景,這令他的情緒越發消沉。
“陸景……不同于常人,這些日子以來含章總是會想起他,我每每將他與我齊國諸位少年甚至青年相比,總會驚訝的發覺……
齊國二萬萬人口,竟無有一人能夠與陸景相提並論。”
齊悲山面色仍然慈祥,頷首說道︰“所以�U愕S俏依湊 ё荒Ц驕暗耐 紓 蠡崳 爰藝欣椿齷跡俊 br />
齊含章點頭。
齊悲山卻緊緊抱著手中長琴,笑道︰“天塌下來,有坐在王位上的人魔扛著!
我齊家乃是齊國世家,甚至齊地之所以得名,也是因為我齊家這一個齊字。
只是……文章傳世、書畫傳家,終究抵不過那端坐在白骨宮闕、血池肉林中的人魔。
他既然要我來,那我已經沒有幾年好活的齊悲山也就來了。
又何必思慮太多?”
“有言道……千年的世家,我齊家已經存世千年,現在卻只能夠在古元極麾下苟延殘喘,這般的世家便是亡了,難道值得可惜?”
齊悲山說到這里,兀自搖了搖頭︰“只可惜老祖宗看不透這些,他既然看不透,齊淵王又傳下命令,我便是走上一遭又有何妨?
正好會一會那位名聲已經傳天下的少年國公。”
齊含章愣愣的看著自己的伯父。
齊悲山卻伸出手來拍了拍齊含章的肩膀︰“不過……你倒也不必太過緊張。
陸景有絕世的天資不假,據說他又在那章吳道洞山湖上殺了兩尊神闕,其中一位甚至是北秦第二神闕,氣血參悟三道元相又得了大公孫武道機緣的項鼎……”
齊悲山說到此處。
那齊含章身軀陡然一顫︰“伯父,你說陸景殺了兩尊神闕?殺了那北秦舉鼎僕射?”
齊悲山卻並不理會齊含章,只是自顧自轉頭。
他渾濁的眼神中有神念流動,極為精準的捕捉到此處山谷另外數人。
“河東八大家之一的王家王髯公,東海敖九疑、南海風住壑都在此地。
敖九疑、風住壑各自帶來了他們定海的寶物。
再加上我這流泉古琴,總能攔他一攔,磨一磨他劍氣之鋒。
陸景劍氣太盛,氣性也盛,如果能令他氣性、劍氣斷去一截,他想要過天上西樓這一關,只怕並不容易。”
齊含章听到齊悲山的話,不由踮起腳尖看向遠處的一株桃樹。
桃樹下,一位面容黝黑,怒目威嚴的中年人正手持一根鐵筆,仔細端詳著身前。
“河東八大家之一的王家家主,鐵筆王髯公……”
齊含章緊緊凝視著王髯公手中那一根鐵筆。
若是放在尋常,齊含章必然會上前請教,持弟子之禮,與他切磋筆墨書法一道。
只是現在,那王髯公身前擺放著一塊足有一人高大的石碑。
那石碑上,王髯公以鐵筆寫下數行文字。
齊含章不過看了一眼,便只覺得心驚肉跳。
“百年帝國,千年世家……
中原之地,河東八大世家底蘊深厚,每一位世家主都不是浪得虛名之輩。”
齊含章心中感嘆。
繼而又昂首抬頭,看向頭頂上的雲霧。
虛空中,似有風雷閃爍,又有暴雨醞釀。
隱約可見,其中有一白一黑兩條真龍正若隱若現。
這兩條真龍口中,還各自餃著一件寶物。
想來便是那定海的寶物。
“這大伏五方海龍屬倒也倒霉,惹上了陸景這麼一個大煞星。
西雲海龍王乃至太沖龍君都死在陸景手中,西雲海龍宮都被陸景屠殺殆盡……
他們的膽魄倒是令人敬佩,竟然還敢前來消磨陸景氣魄。”
齊含章心中悄然感嘆。
一旁的齊悲山卻已經揭開黑布,拿出一張古琴。
這古琴長約四尺,冠角、岳山、承露由極為難得的驚空硬木所制,通體斷紋極多,有蛇腹斷、牛毛斷、流水斷、龜背斷、梅花斷……
令人驚訝的是,每一處斷紋中俱都鐫刻著一種極為難得的符文。
那些符文便如流水出泉,隱約間發出靡靡之音,清微淡遠!
“流泉……”齊含章略有些恍惚。
齊悲山干癟的手撫摸著琴弦,眼中滿是柔情。
“我這一生最大的成就,便是成了流泉的主人。
一品長琴配我,是它的不幸,也是我的幸事。”
齊悲山說到這里,忽然悵然若失︰“我與那陸景無冤無仇,卻要來此攔他。
我身為人間之人,卻因為人間腌 ,要助那天上殺人。
悲山年少時奸邪,行這等之事並無什麼可惜的。
只可惜這流泉長琴卻要與我一同謀害于陸景這樣的真名士!”
齊含章似有所覺,又見到天上雲霧中,那條東海的黑龍頓時一聲咆哮。
剎那間,天地突變。
一道神通帶起元氣,化作厚重的烏雲,遮住百里虛空。
齊含章轉過頭,卻見那古辰囂古太子已經走下馬車,眼中帶著些許快意看向遠空。
他沒來由想起陸景那一篇斬龍檄文,想起陸景坐下的那幾句詩詞……
“飛起劍氣三百萬,攪得周天寒徹!”
“太平世界,天地同此涼熱……”
那一手縱橫恣肆的草書,如若醞釀著蓋世的豪情。
哪怕陸景于河中道險些殺了他,齊含章心中仍然極為敬佩陸景。
“陸景確實是真名士。
伯父,你不懼生死,又稱陸景為真名士,更不願這流泉長琴染上奸邪,也全然不在乎齊家存在與否……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走一遭太玄京,又何必以琴聲消磨陸景氣魄?”
齊含章緊緊凝視著遠方乍起的雲霧。
又看到那雲霧中,一位身著白衣、腰佩刀劍,面如冠玉,俊美無比的少年踏空走來。
他心中升起景仰,不由相勸齊悲山。
齊悲山卻盤坐在那山石上,雙手平放在長琴上。
“我不在乎世家存在與否,更不怕死。
卻不願讓老祖宗失望,他斷去雙臂雙足以保全齊家,我既為齊家子嗣,總要報老祖宗雙臂雙足的恩德。”
齊悲山撫起琴弦。
須臾之間,虛空中似乎有冰雪消融,又似乎有江河縱橫流淌。
這聲音溫勁松透,其中卻好像帶著縷縷氣象,又好像凝聚出一座星宮。
那星宮中,有流水清泉肆意流淌,有文人雅士飲酒作樂。
清泉流水間,又有如巨壑迎秋,寒江印月。
一切異象皆化作神通,傳遍了最悠遠的山谷。
而那河東八大世家王家家主王髯公手中鐵筆前探。
鐵筆刺入眼前的山石。
那巨大的山石立刻化作碎片,繼而化作煙塵。
煙塵彌漫虛空,卻帶著筆墨的香氣,照遠虛空。
又有敖九疑張口一吐,從中吐出一顆龍頭白骨。
龍頭白骨上唯獨兩只龍角翠綠,仿若帶著生機。
風住壑身後白龍虛影飄然。
她卻化作人形,光著雙腳走出雲端。
這位南海龍王望向陸景,緩緩開口說道︰“還請景國公駐足于此,步行入玄都!”
轟隆隆!
剎那間,天地間風雲激蕩。
琴聲彌漫虛空。
又有龍屬威嚴蓋壓天地。
王髯公站在遠處,遠遠朝著陸景行禮︰“陸景先生功德在世,但學問之爭盛于烈火,王髯公請先生落地,與我論一論何為儒道正統!”
而那雲上的陸景手中握著斬草刀刀柄,注目以望。
卻見那山谷中並無大路,而是一條泥濘小路。
那泥濘小路蜿蜒曲折,其中遍布一道道神通,遍布一道道魔音,路旁路碑上還有王髯公寫下的一行文字。
“少年之志,自此而斬!”
這一行文字凶戮萬分,其中又醞釀著吞天的龍威,原本極為中正的齊悲山琴聲落入那小路中,竟然滿是妖魔奸惡之氣!
“這條小路倒是有趣,他們為了斬我劍氣中的扶光之意,東君之氣,也算是費了大周折。”
陸景思緒一閃。
忽然又見那泥濘小路上亮起一道劍光。
那劍光破敗、腐朽、死寂,令人不寒而栗,其中仿佛有一座高樓崩塌,有一座大國崩滅,萬民喪生。
那劍氣的源頭,有一位黑衣的劍客正注視著陸景。
陸景看到那位劍客,神色不改。
“無人能逼陸景走小路。”
他輕聲自語,那烏雲神通、琴聲、筆墨粉塵,再加上那咆哮黑龍之氣血,朝他涌來。
“東海龍王?”
陸景哈哈一笑︰“此間唯你與風住壑,不可入我百丈之地!”
“我若先斬黑龍,爾等安能使我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