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開神色是既憤怒又委屈,這番話是他真實想法,他降妖除魔半輩子,積攢的陰功也不少,眼下,是該享受享受了。
可對于錢開這番言論,徐真人卻不認同,他怒斥道︰
“師兄你身為破衣法統的大師兄,是繼承師傅衣缽的,你這番做,讓周邊同道怎麼看我們,以後你進了陰府,怎麼還有臉去見祖師?”
听到這話,錢開神色更怒,他喝道︰
“少和我提祖師,我們這一系的祖師,早在一百五十年前的陰府開闢戰爭中,身死道消了,那麼多陰神圓滿的修士,就我們這一系死傷慘重,你說這是巧合嗎?
若不是沒了祖師庇佑,不然你我哪里會在,這窮鄉僻壤的地方廝混,早就在總山得享榮華了,現在總山的人能有今日這般待遇,全是在吸我們的血.......”
錢開說的是義憤填膺,可話還沒講完,就被徐真人厲聲打斷︰
“師兄慎言,這事早已有定論,不是你我可隨意誹謗的。”
被徐真人這麼一提醒,錢開知道自己說得有些多了,他把目光看向旁邊的陰差巡使陸吾,給了陸吾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此話旁邊的方清源也听到了,可他不是陰府的人,對這陰府中,茅山派系之間傾軋,體會不深,可陸吾身為陰府巡使,本想看出兄弟鬩牆的好戲,沒料到竟听到這番隱秘,心態頓時有些崩了。
隨著一陣鬼氣彌漫,陸吾灰 的跑了,只留下方清源在一旁,靜觀事態演變。
錢開發泄一番後,也冷靜了不少,可他瞅見張大膽這胖胖的身影,尤其是張大膽脖頸處上的紅兜肚線繩時,錢開氣又涌了上來︰
“好啊,師弟看來你是存心要護住此人了,三番四次壞我好事,還害的我臥床三個月,這筆賬,我今日要與你算清楚。”
徐真人現在是收了張大膽做徒弟了,可錢開不知情,他見徐真人把師傅傳下的紅兜肚,竟給了張大膽護身,此時心中恨上了徐真人,言語中要與他分個死活。
而張大膽此時也瞅見了譚老爺,聯想起之前譚老爺對他的好,張大膽心中一陣發寒,原來我竟被欺瞞了這麼久,在今日前,我甚至還以為譚老爺是好人。
被欺瞞、被偷人、被人想要自己的命,這些種種遭遇,讓張大膽心中無比憤怒,他此時猶如憤怒的公牛,對著譚老爺方向,就要奔出,準備弄死譚老爺。
可張大膽腳步才邁動,就被徐真人一手攔下了,他喝道︰
“大膽,不要沖動,你過不去的。”
徐真人說的沒錯,雖然譚家取消了委托,可錢開也不會讓張大膽殺害譚老爺的,委托沒完成就夠丟人了,若是再傳出讓苦主在他眼下殺了雇主,錢開那是真沒臉了。
除去錢開,方清源也不會讓譚老爺死的,作為受過現代教育的人,他同情張大膽的遭遇,可身為譚老爺的妻族外甥,他不能不管。
眼看錢開和徐真人就要生壇斗法,方清源這時站了出來︰
“徐真人且住,听我一言。”
徐真人不愧是和錢開被同一個師傅教的,連震驚的表達語氣都一樣,等方清源收斂氣息後,繼而強硬說道︰
“你們師兄弟打生打死我不管,可要先把張大膽的事掰扯清楚了,不然誰先出手我打誰!”
方清源說話硬氣,可徐真人和錢開卻不得不認真對待,武道宗師的話,還是很有分量的。
這時張大膽見得方清源這般,認為他也是幫凶,便沖著方清源叫喊︰
“有什麼可說的,偷我老婆,還想殺我,今日不是你們死,就是我亡。”
末了,張大膽還來了一句︰“那個賤人呢?讓她出來!”
面對張大膽的怨憤,方清源則緩緩道︰
“《大清律例•刑律•犯奸》第一條︰凡和奸,杖八十;有夫者,杖九十;刁奸者(無夫、有夫),杖一百;譚老爺只需挨上九十棍而已,犯不著死罪。”
此言一出,張大膽神情一變,他反駁道︰
“偷人就是不行,我就是當場打死他們,告到天王老子那里,我也有理!”
張大膽不識字也不懂大清律法,他只知道打死奸夫蕩婦,是大家都支持的事。
對于張大膽的反駁,方清源卻點頭認可︰
“你說的對,當場捉奸,打死奸夫奸婦是被鼓勵的,可你沒有抓住機會,眼下再想殺人,那就不行了。”
听得方清源解釋,張大膽直呼憑什麼,他看向徐真人,希望徐真人能幫他分說,可徐真人卻無奈點頭,表示方清源說得是事實。
連徐真人自己這個最信任的人,都支持方清源的說法,張大膽不甘心,他老婆被人偷了,而這奸夫奸婦只需挨上九十棍而已。
衙門里的棍子他也見過,只要使錢,別說九十,就是九百棍,挨了之後只需臥床三日,給大家一個交代,之後便行走無礙。
可要是不使錢,只需九棍,就打得你骨斷筋折,內傷而死。
而譚老爺有的是錢,這九十棍要是打下來,打的不是譚老爺的屁股,而是張大膽的臉啊。
想到這里,張大膽咬牙切齒,他恨聲道︰
“偷人先放一邊,這些人合伙害我性命,總該償命了吧?”
方清源稍稍搖頭,對著張大膽解釋道︰
“《大清律例•刑律•人命》之三,若謀而已行未曾傷人者,[造意為首者],杖一百徒三年;為從者[同謀同行],各杖一百,但同謀者[雖不同行],皆坐;”
謀殺人未遂只需杖一百徒三年,這處罰也太輕了,張大膽心中怒火燃燒,可這還不是最可笑的,只听方清源又道︰
“《大清律例•名例律》中有言,職官有犯,官員犯罪,無論職務高低,所司皆須開具事實,實封奏聞,取旨,不許擅問,而不巧的是,譚老爺前幾年捐過官身,現在正在補缺,所以,他只能被皇帝審訊。”
“皇帝?”
張大膽沒想到竟扯出了皇帝,就為了他老婆偷人這點破事,他不敢置信,可又覺得方清源說起來頭頭是道,不像是騙他,于是他抱有最後期望問徐真人︰
“皇帝肯定會為我做主的,是不是?”
可徐真人沒有回他,他知道方清源肯定還有後手等著,果然,方清源繼而說道︰
“議罪銀你了解一下!”
等方清源和張大膽普及了議罪銀的概念,張大膽像是被抽去骨頭的落水狗,他顫抖得看向柳師爺、錢開、譚老爺以及方清源,這些人明明在做惡事,可為什麼卻得不到懲罰。
張大膽像是想到了什麼,他聲音嘶啞︰“從犯呢?”
對此,柳師爺扇子一搖︰“我是秀才,有功名的,此前也有官身,只是被人頂替,才憤而做個師爺。”
而錢開不耐︰“我是修道之士,有度牒的,人間律法管不到我,只有陰府才能定我的罪過。”
張大膽神色木然,最後看向方清源,而方清源則是微微一笑︰
“很簡單,你不是我對手,眼下若不是徐真人護你,我又何必與你解釋這麼多?”
這是什麼該死的世道,張大膽此時迷茫了,簡單的一件事,殺人就要償命,偷人就該浸豬籠,為何最後反而是自己做錯了一般?
徐真人見張大膽意志消沉,心中不忍,他來就是為張大膽討公道的,可眼下被方清源這麼一說,這個公道似乎又輪不到他討。
方清源把事說明白了,便讓柳師爺把一份書信放在張大膽身前,這里邊有他老婆現在的地址,此外還有三百兩白銀的補償,至于張大膽找不找他老婆,拿不拿這錢,就不管方清源的事了。
做完這些,方清源便和譚老爺離去了,而錢開見到事情這般發展,也沒了和徐真人算賬的心思,瞪了幾眼徐真人後,也打道回府。
隨著眾人紛紛散去,此地只余張大膽和徐真人,而徐真人嘆息一聲︰
“大膽,經過此事,我想你也看開了,與我歸隱道門,不再過問世事可好?”
不料,听聞此言,張大膽眼神中蘊含著火焰,他字字鏗鏘︰
“不,我要去南方投軍,改一改這吃人的世道!”
------題外話------
查資料耗費時間太多,一宿未眠,就是想讓方清源能妥善處置這個事,而不是純粹仗勢欺人,希望大家也認可此段劇情,若是你們意見更妥當,我會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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