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淵想要繼續和那個聲音交流，卻猶如之前一樣，在說了一番話後，對方再一次保持沉默，仿佛是一個觀察者，用戲謔的姿態望著自己在降佛塔內的一舉一動。
沒有人會喜歡這種被人暗中窺探如芒刺在背的感覺，可尋找不到聲音的來源，顧淵只能在接下來的過程中保持警惕，謹防任何突如其來的意外。
穿過白茫茫的台階，來到第三層。
走完最後一階台階，顧淵長長松了口氣，像是擺脫了什麼。
他慢慢抬起頭，朝著前方望去。
這里，是降佛塔第三層。
當顧淵確定，這里與第二層的結構布局並不相同時，他也輕松不少。
之前听見的怨念，詛咒，威脅，哀求……
終于煙消雲散。
他慢慢朝著前方移動著身體，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個大紅燈籠。
在昏暗的環境中，這些鮮艷昏沉的大紅燈籠，透露著說不出的詭異。
它們高高掛在上挑的房檐上，深紅的光渲染著一片又一片空間。
這里沒有風，但是那些紅燈籠卻輕輕搖晃著，像是用這樣的方式對顧淵說︰歡迎光臨。
深紅的光，映襯著顧淵的臉，他的目光朝著前方探去，除了大片大片的深紅外，便是一間間黑色的房屋樓閣。
這里宛如一個小型城鎮的街道，地上鋪著石板，縫隙與縫隙對齊，顯得整齊有序。
當顧淵行走在石板路上時，總能听見耳邊傳來譏笑，他環顧四周，那些聲音像是從那一間間緊閉著房門的屋子里傳出。
顧淵下意識裹緊身上的衣服，加快腳步。
在這里，他能感受到真切的寒意。
可那些聲音，還在耳邊回蕩著。
“看啊……來了個人……”
“真的，是人嗎？怎麼感覺，不像啊？”
“嘻嘻，人不人，妖不妖，真奇怪……”
顧淵心里咯 一下，將身上的衣服裹得更緊，仿佛這樣就可以隔絕那些妖魔對自己的窺探。
行走在這古樸的街道上，顧淵心中甚至有些懊惱，為什麼自己的感知力如此驚人。
他控制著自己不去听那些妖魔竊竊私語的聲音，偏偏那些聲音就仿佛是被賦予生命般拼了命地往耳朵里鑽。
這種更深層次的壓抑感，讓顧淵心中愈發煩躁。
忽近忽遠的聲音，像是有人在背後，偷偷議論著自己。
顧淵的腳步越來越慢，也越來越沉重。
深紅中似乎存在著什麼神秘的東西，正在干擾他的心境。
“真呱噪！都給我閉嘴！”顧淵猛地抬起頭，怒吼了一聲。
那些竊竊私語的聲音，瞬間安靜下來。
顧淵都愣了一下。
關押在第三層的這些妖魔們……
一個個都這麼听話嗎？
可短暫的沉默後，那些譏笑變得更大聲，還有那放肆的嘲弄。
“哈哈哈，他急了他急了！”
“不會吧不會吧？這都會生氣嗎？”
“嚶嚶嚶……嚇死寶寶了！”
顧淵的神情逐漸變得猙獰。
他停下腳步，死死盯著旁邊的一扇門。
猶豫著要不要沖進去，將里面的妖魔大卸八塊！
“他好像生氣了……可是，他為什麼要生氣呢？”
“大概是，我們說出了實話吧？哈哈哈！”
癲狂的笑聲，不絕于耳。
顧淵握著鎮邪刀的手臂，輕輕顫抖著。
他朝著那扇門走去。
可剛邁出兩步，小艾的聲音突然響起。
“哥哥，不要搭理它們！”
顧淵深吸了口氣，慢慢放松緊繃的神經，他收起鎮邪刀，臉上也露出了譏笑。
“一群只知道躲在黑暗里嘰嘰喳喳的東西，連自己是什麼都琢磨不透，還舔著臉要窺探我……”顧淵冷笑著說道。
那些譏笑聲，又一次停下。
接著，便化作憤怒的嘶吼。
顧淵笑了一聲，大步流星朝著前面走去。
只是他的內心深處，並沒有表面上這麼輕松。
先前那些譏笑的聲音，似乎真的窺探到了他心中的秘密。
自己……
到底是什麼呢？
一次次獻祭妖魂，獲取那些靈能，用這樣的方式提升著實力。
雖然他並不像以前出現過的祭師那樣，會被妖魂侵蝕，他能夠繼續掌控著自己的身體，保持清醒的大腦，可隨著掌握的靈能越來越多，他也逐漸的，不像個人了。
觸手，蛛絲，遁地，鱗甲，妖火……
如果這樣一直發展下去，最後自己變成什麼呢？
他一直壓抑著自己，不要去想太遙遠的事情，可逐漸的，他覺得這些事情，似乎也沒有那麼遙遠。
好在，他一直都是清醒的。
可他也會害怕，會不會將來的某一天，那些被壓抑的東西會突然爆發出來。
最讓顧淵感到恐懼的，是身體里的，另外一個自己。
不管是面對食怯，還是在開心谷中。
那突然佔據自己身體的強大存在，就像是一直沉睡在自己身體的某個部位，仿佛可以掌控一切，又將萬物都不放在眼中。
特別是，當“他”出現的時候，自己的感知，思想，甚至對這個世界的態度，都會受到絕對的控制。
雖然“他”只是短暫的出現，可誰知道將來有一天，“他”徹底甦醒，完全佔據自己的身體呢？
站在通往第四層的台階上，顧淵朝著身後張望著。
那片深紅正在逐漸褪去，可高高掛起的紅燈籠卻像是一只只眼楮，用怪異的目光盯著自己。
顧淵的心中躁動不安，第三層的妖魔徹底激發了他對未來和自身的恐懼。
“哥哥，趕緊上去吧，不要待在這了！”小艾提醒道。
明明台階就在眼前，顧淵卻躊躇不前。
小艾愈發擔心起來。
顧淵苦澀一笑，喃喃道︰“如果我害怕這里的話，那我憑什麼覺得，第四層可以帶給我安定呢？”
“啊？哥哥，你在說什麼呀？”
顧淵搖了搖頭，沒有繼續說下去。
小艾雖然是個妖魂，可更像是一個孩子，思維簡單，性格活潑，顧淵很難和她探討埋藏在心中的問題。
在看到通往第四層的台階那一瞬間，顧淵的確很想不顧一切沖上去，立刻逃離這個給自己帶來迷惘的地方。
但是當他想這麼做的時候，卻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錯了。
第二層的妖魔挑唆著他的“嗜殺”。
第三層的妖魔撥動著他的“迷惘”。
這都是他心境中的污垢，可他卻沒想著擦去，而是挪開目光，不再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