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就整件事情而言,趙婉婉是最無辜的,可雪崩之時,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錯就錯在,她姓趙,是趙靖的女兒。
既尊享了趙家給予的榮華富貴,自然也要承擔,趙家給予的背負。
風一吹,面上冷颼颼的。
趙婉婉抬起手,竟滿臉是淚,可現如今的狀況,似乎早就沒了力挽狂瀾的余地,事已至此,想什麼都是沒用的。
袖子里的東西,散著羸弱的鋒芒。
左手生,右手死。
抉擇,在她。
的確,拿著令牌她就可以跑出去。
趙婉婉相信,沈唯卿不但不會攔著她,甚至于會幫她出城,但一人苟活于世,那該是怎樣可怕的事情?她在趙家養尊處優了這麼多年,哪兒能吃得了外面的欺辱和苦楚?
再者,沒了趙家或者沒了沈唯卿,她此生還有什麼意義?
「對不起。」趙婉婉低聲說。
風吹起了花轎的簾子一角,恍惚間,趙婉婉瞧見了沈唯卿的背影。
那句話怎麼說來著?
年少時,千萬不要遇見太驚艷的人,否則你余生成憾,終成執念。
沈唯卿就是她年少驚艷之人,也是成了她的執念。
簾子落下,遮蔽了內外。
趙婉婉背靠著車壁,想起了那些年的歡悅,除卻月老廟之事,此前的她還是挺順風順水的,母親最後給的一張令牌,讓她對父親的怨恨,忽然間消弭無蹤。
她想著,就當是欠的吧!
但,自己已經是這樣殘破之軀,實在是不該進沈家大門。
沈唯卿那樣看中身家清白,當年沈家這般落魄,也沒有折下他的膝蓋,讓他屈服,現如今卻被她這般羞辱……她也該感激他的,從始至終都沒有說過半句,哪怕他知曉真相。
那幾個家奴自然不敢說,玷污了自家小姐,壞了尚書大人的計劃,若是被知曉,必定是死無全尸的下場。
沈唯卿什麼都沒說,算是全了與趙婉婉這些年的情義,也是知曉,女兒家的名聲有多重要。
「謝謝。」她低聲說,徐徐合上了眉眼。
迎親隊伍,一路上吹吹打打,穿過長街,終是停在了沈府門前。
司禮高唱著,「踢轎門。」
沈唯卿照做,但……轎子里沒有動靜。
氣氛,忽然有點奇怪。
楚英愣了愣,按理說這趙姑娘以前,可是巴巴的等著自家大人娶她,怎麼這會到了沈府門前,反而假矜持了呢?
沒動靜?
「沈姑娘?」楚英湊到窗口,「該下轎了。」
內里,安靜得厲害。
邊上的丫鬟也跟著輕喚,「小姐?小姐?」
內里,還是沒動靜。
沈唯卿與楚英對視一眼,顯然意識到事情不太對頭。
下一刻,似乎有什麼東西,從轎子里流出來。
「大人,血!」楚英驚呼。
血?
瞬時,所有人頭皮發麻,皆是木愣愣的盯著轎子。
沈唯卿快速掀開了轎簾,濃郁的血腥味撲面而來,入目驚心。
一柄小剪子掉落在地上,落在血泊中,順著血跡往上看,清晰可見趙婉婉脖頸上的血口子,許是因為轎子通風的緣故,脖頸上的血已經不再往外涌,但當時的場景應是很可怕。
剪子扎進了脖頸動脈,傷口霍開一個大口子,趙婉婉應是下意識的伸手捂過,但後來便慢慢的松開了,是以其中一只手滿是鮮血。
她面無血色的靠在那里,雙眸緊閉,唇角卻帶著釋然的笑意,好似
放下了心中的芥蒂,坦然赴死。
沈唯卿站在那里,保持著掀開簾子的動作,一動不動的。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顯然都沒料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新娘子,在花轎里自盡。
她趙婉婉雖然懦弱,但也是有骨氣的,一開始無法反抗,不代表她永遠都不會反抗,嫁出去是不想有辱門楣,是不想違背父母之命,不想抗旨不尊。
但不踏入沈家大門,不侮辱沈家門楣,不負沈唯卿維護之情,也是她趙婉婉最後能為沈唯卿做的,總不能讓他擔負喪妻之名吧?
沒進門,沒拜堂,就算不得沈唯卿的妻,但……她終是為他穿了一次嫁衣,亦是死而無憾。
冷風從外灌入,原該歡天喜地的事情,瞬時成了灰敗慘白之景。
誰能想到,喜事變喪事,只是一道門簾的區別。
「趙姑娘?」楚英喉間滾動,徐徐轉頭望著自家大人。
倒是趙家的喜娘和丫鬟們,率先喊了出來,瞬時哭天搶地的。
自家的小姐,死在了花轎內,且以這樣的方式死去,是誰都沒想到的,但事實就是事實,她趙婉婉至死都沒能踏入沈家的大門,成沈唯卿的新婦。
原本圍觀的百姓,頓時像炸了鍋一般,議論紛紛。
這大喜之日,鬧出這樣的事情,整個金陵城都是頭一回……
沈唯卿瞧著轎子里的人,忽然間想起年少時,與她第一次相遇的情景,那時候的趙靖還不是兵部尚書,但趙婉婉的性子,卻是出了名的恣意張揚,為人直爽。
消息,很快就傳回了趙家。
隨親的家奴,幾乎是連滾帶爬的進了尚書府,以最狼狽的姿勢,撲在了趙靖和趙夫人跟前,哭著喊著,「大人,夫人,小姐……沒了!」
趙夫人沒听明白,但聲音卻在顫抖,「大喜日子,說什麼胡話?」
「小姐在花轎里自盡了,連沈家的門……都沒進去。」
家奴這話剛說完,趙夫人頓覺眼前一黑,當下便往後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