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劍書盟在太祖時期稱作通仁館,攬天下文公雅士,修律法條例,為國諫言。
周公輔政時更名為天策府,其下門客以客卿相稱,年俸十二石,為朝廷之外的無職府吏。
周哀王繼位,常年沉迷酒池肉林,疏懶政務,加之烽火戲諸猴招致蠻夷十六部東侵,天策府無詔亦無俸祿再供,其後諫言之路受阻,常年無建樹,被天子棄用已近十年。
幻劍書盟,我在洛陽這段時日略有耳聞,牽頭者正是鄭北游,旨在招攬各方飽學之士,收攬天下文學志士著書,閑暇也群議朝廷時政,針砭時弊。
時下洛陽學子中傳閱甚廣的《治國良論疏儀》,便是出自幻劍書盟,其中時政言論,見解獨到,良策建議可謂清奇,可見書盟之中人才濟濟,並非扯虎皮唱大戲,濫竽充數的草台班子。
不過據我推測,鄭國公貴為當朝儲君賢師,志在輔佐儲君打理朝政,我認為幻劍書盟或多或少有太子殿下暗中扶持,實為儲君攬才聚賢的內閣,外界更有甚者將其稱之為太子殿下的小朝廷。
時下幻劍書盟門客已逾三百,之所以將天策府更名為幻劍書盟,有“文能提筆安天下,武能仗劍鳴不平”這層寓意,志在千秋。
見我只象征性點了一下腦袋,鄭北游面帶幾分失望,而後見我並無異樣,又試探性問道︰“徐兄滿腹經綸,將來若走仕途,必是治國良臣,你這樣的人才正是眼下朝廷所需要的。”
面對鄭北游的恭維,我不敢當真,淺笑恭謙道︰“在下腹中那點墨水,只夠識文斷字,能否在仕途上有所建樹,還得看天意。”
我口中所說的天意,其實蘊含著些許無奈,朝廷至今沒有廢除士族門閥的推舉制度,造成仕途之路尤為狹窄,並非人人都能憑真才實學平步青雲。
“我在幻劍書盟還能說上一些話,徐兄如若不嫌棄,來幻劍書盟為朝廷出一份力。”
話說到這個份上,鄭北游的意思已經尤為明顯,為增添招攬入幻劍書盟的籌碼,鄭北游接著又道︰“國公府坐擁清風明月樓,天下藏書無數,無論賢籍子集,還是修為功法,書樓無不囊括。”
我見鄭北游相邀之情摯盛,為難苦笑道︰“當日初到洛陽,食不果腹時陸堯對我有一飯之恩......”
一飯之恩,如同再造。
前朝有位尚義大夫,因祖上深受前朝君王隆恩,在大周立國之初,寧忍饑挨餓上山采薇,不食周粟,餓死在首陽山。
此等氣節被歷代儒生歌頌,就連武祖也下令為其立廟,巡列國經過首陽山時,武祖更是下馬三叩,以示敬重。
故而君子不食異國之粟,潦倒不墜青雲之志,氣節于儒生眼中,貴如美玉,不損其白。
我沒直接拒絕鄭北游誠邀,不輕不重的委婉表態道︰“若以後鄭公子有用得著在下的地方,我定義不容辭!”
吃著碗里,望著鍋里並非君子所為,況且我眼下並無投靠他人的想法。
我雖難成君子,但也不想成為一個毫無原則的牆頭草。
鄭北游見我態度如此,也不好再強求,繼而話鋒一轉,面色深沉道︰“昨夜詩會掏錢辦事的那位主兒,是個挑事不計後果之人......他雖貴為渭國諸侯貴冑,卻並不安分守己......”
我很清楚鄭北游口中所說之人是誰,既然他以對陸堯的印象固化至此,我覺得強行為他辯駁,也毫無意義。
不說話略顯失禮,說話又言多必失,我索性淡然一笑,繼續埋頭吃茶,對他的話不作任何表態。
“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徐兄無論何時想開,都可以來書盟坐坐......”
一場詩會交鋒,得罪了王公望,卻承蒙鄭北游賞識,我不知自己是該悲,還是該喜。
好在王公望與鄭北游並非一丘之貉,這也打消了我心中諸多擔憂。
放下捧了半晌的白瓷杯盞,我用雙無處安放的雙手給鄭北游做了個鳴謝的手勢。
“在下在此謝過!”
以我如今寄人籬下的卑微身份,可是經不起捧殺,心中僅存的微不足道自知之明使我對自己有著清晰的認知。
好在鄭北游是個善于察言觀色之人,見我並不想在這類問題上過多討論,于是轉移話題道︰“哦,對了,敢問徐兄平日對朝政是否關注?”
洛陽不比鄂州,山高皇帝遠,牢騷妄言不會直達天听。洛陽人多嘴雜且各方勢力盤根錯節,我在這里無時無刻不在夾著尾巴。
我自奉父母遺命只身來東都送還玉佩,進了神將府高門闊宅一回,才真正意識到在東都無論說話做事都要謹小慎微。
在大人物抬頭可見的皇城,因言論有失偏頗折了舌頭的不在少數,有了詩會這次經歷,我更為自己的言行慎之又慎。
我深知自己並非有八錢桃木劍傍身的張麻子,倘若我有三長兩短,不見得會有人會為了救我不惜代價。
空識幾個字的我,一條小命不見得有菊下樓的一頓飯值錢。
“我乃一介布衣,怎敢妄議時政......”我摸了摸鼻子,抽了口冷氣,如坐針氈。
我實在不明白鄭北游為何要問我如此尖銳的問題?
該不會他也是心胸狹隘之人,相報詩會當晚折名之仇?
據我細細端詳,知北游似乎並不像這種睚眥必較之人,況且他的品行在洛陽有口皆碑,又貴為國公府玄孫,實在沒有必要跟我這種小人物過不去。
我本想一直緘聲,誰知鄭北游非但沒有適可而止的意思,反而問題問得越發敏感起來。
“帝都東遷,王朝氣蘊日衰,而諸侯各國氣焰日漲,面對此番狀況,天下這盤棋,徐兄又如何看待?”
問我如何看待?
看他表情嚴肅且認真,總不能敷衍回他︰“還能怎麼看......趴窗戶看唄”。
問題上升到這個份上,我只能硬著頭皮回道︰“天下這盤棋,不破不立,破又局勢大亂,當下破局關鍵,在十八路諸侯,諸侯之外,權貴把持朝政,長此以往,內憂外患,諸侯間征伐,勢必成為一種常態!”
這些問題一直以來都客觀存在,我的回答無傷大雅,雖看起來敷衍,卻也有幾分自己的真知灼見。
我本不願談及朝政,若非實在回避不了,我才不願在國公府繼續逗留,奈何鄭北游一直有拉攏我入幻劍書盟的想法,我也不好剛換得丹藥就拍屁股走人。
“蠻夷之禍,致使我大周王朝國力日衰,以神將府王符岐為首的軍政割據一方,大有挾天子而令諸侯之勢,不是諸侯卻勝似諸侯,將來必然也成為王朝隱患。”
盤根錯節的各方勢力,雄踞王朝各州郡的諸侯與軍政,看似龐大的王朝,其實猶若一盤散沙。
蠻夷東侵之後的大周王朝,已不復三百載盛況!
“諸侯日盛壓皇權,這局該如何破之?”說著說著,鄭北游竟痛心疾首地一拳捶擊在桌子上。
“砰!”
王朝遭遇百年來首次重創,風雨飄搖之時,也曾出現一位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重臣,可惜這位仗義直疏的諫臣最終死于多言,慘遭周哀王腰斬,最終落得個身首異處。
從那之後,朝中再無直脊良臣,更無敢為人先的鴻儒志士,以命請諫,何況如今廟堂之上把持朝政的,是以王符岐為首的軍中巨擘,文臣諫言之路,士子文人進階鴻途,也盡數被這群人控制。
從鄭北游參加洛河詩會便可看出這位國公府玄孫的無奈,現在想來他委身為王公望做陪襯,或許有著其他想法和目的。
我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和處境,多管閑事無異于嫌自己命長,言多必失的後果我亦無以承擔,況且朝中大事又豈是我這種布衣所能參與的,以至于鄭北游一直滔滔不絕,我就吟吟奉笑偶爾敷衍幾句。
最後我趁鄭北游實在說得有些口干舌燥,編了個理由起身告辭,這才得以從國公府脫身。
離開國公府時,我腦子里一直回蕩著鄭北游問的那個尖銳的時政問題。
天下這盤棋!
王朝自立國時期確立分封,十八路諸侯拱衛王權,諸侯割據非三年五載,根基已然深厚,眼下想破這種局面,談何容易!
離開國公府,我不禁自嘲一笑,天下這盤棋,亂如繁星,鄭北游問我這個臭棋簍子,他還真看得起我。(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