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怔住了。
他還極清楚的記得,與自己兒子半年前自說自話離開青山村,消失在山林內的時候...
老人心中沒來由的一緊。
一聲禽類的刺耳厲嘯打破了夜的寂靜。
他走了過去,試探性的看向房間內部,忽然一個激靈——此刻,房中已然空無一人,本該在里面睡覺的顧迦不知何時消失不見。
他張了張嘴,隨後快步離開房間,走到了院子的門口。
唳!!!
這聲音有力而沉穩,傳得極遠,所有听到這聲音的人都愣住了,不約而同的轉頭,看向那從林道中走進村子的身影。
那是一個光著上半身的短發青年。
他一只手拖著數千斤重大野豬的後腿,肩膀上還扛著大鳥的尸體,全身就像在鮮血中沐浴過似的,滿是凝結的血塊,仿若蠻荒中走出的勇士。
——這個村中現在唯一的年輕人,顧迦。
他走到村口,放下野豬和肩膀上的巨鷹:“我回來了。”
.......
整個青山村幾十號老人通通聚集在了村口。
已經古稀之年的老村長也前來了,雖然背脊不負年輕時的挺直,卻像是根釘子一般站在人群最前方,安靜地听著顧迦的話。
“基本情況就是這樣。”
他以這句話結束了長達十幾分鐘的講述。
——沒錯,他一路殺出去的經歷,以及擊斃巨鷹之後的談話,人液什麼的,只要村民們听得懂的都說了。
雖然說听起來很扯淡。
但他早已想到這一點,講話的同時右手一直都抬著那只轎車大小的大野豬,時不時地稍微將其拋起幾十厘米,接了兩下,看起來極有視覺沖擊力。
最後,顧迦砰的一下把野豬的尸體丟到地上,掀起一陣煙塵。
煙塵消散後,他開始總結:“總的來說,動物暴動並不是森林吃人的主要原因。”
他看向了地上,那除去頭部以外,全身都還算得上完好無損的巨鷹尸體:“真正的罪魁禍首,是這頭已經踏上修行之路的鷹妖,以及它背後那個叫做陸文宇的修士。”
“我僥幸把這家伙殺了,帶回來給你們看看,你們想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吧。”
村民們死氣沉沉的眼神開始逐漸變化,光芒開始從他們眼中出現。
盡管大多數都是仇恨,憤怒,悲傷的目光...卻比之前麻木的樣子,更像是活著的人。
然後,人群中終于出現了一個打破這片沉默的人。
“我的兒啊!!”
一位老太哭嚎著撲了上來,隨後咬緊牙關,用手中的菜刀拼命地在巨鷹的尸體上劈砍。
刀刃砍在金屬質地的羽毛上,火花四溢。
隨後人群似乎終于被點燃,哭泣聲,咒罵聲此起彼,而王伯則站在他的身旁,同樣淚流滿面。
顧迦看著他們,眼神復雜。
——很難想象他們這一年時光是怎麼過來的,從最開始的不信邪頭鐵,到半年前的徹底絕望,失去出村的勇氣。
失去親人,失去自由,最終只能在這等死。
想想就覺得...令人喘不過氣來。
王伯擦了擦淚水,攙扶著顧迦的手臂,有些語無倫次道:“娃兒,謝謝你、謝謝你能給小也報仇...”
“沒事,這是我應該做的。”
王伯上下打量著滿身是血的顧迦:“你受傷重不重?我給你去拿草藥...”
顧迦搖了搖頭,微笑著撒了個小謊:“我那麼厲害,沒有受傷,沒事的。”
受傷自然是受了,依靠周身吸收靈氣的漩渦全部快速長好了而已,而血液中的紫色與金色光點也在長時間暴露在空氣中後逐漸暗淡下去。
只是這些沒必要和王伯說罷了,只能徒增擔憂。
——哦,對了。
以這個世界的風格來說,或許稱其為【精氣】更加合適。
就在這時。
沉默到現在的老村長,走到了兩人的面前。
他顯然也並不平靜,輕咳了兩下才說道:“謝謝你,年輕人...顧迦,你是叫這個名字吧?”
顧迦點了點頭,忽然說道:“村長。”
“你也有一些事想單獨對老頭子說?”
老村長說道:“那正好,來我的院子里吧。”
說完,他轉過身,朝著村東最外側的那間院子走去。
顧迦想了想,轉頭說道:“王伯,你先回去吧,這頭野豬想吃就吃,大家也壓抑得太久了,吃點好的慶祝一下也好。”
王伯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
說完,他也不顧自己身上的血污沒擦掉,便徑直走向村長的院落。
......
顧迦跟著老人有些佝僂的背影,一起走進了村東的那間房。
村長的院子與其他老人居住的並沒有什麼區別,都是有些破舊的樣子。
王伯曾經與顧迦說過,村長是這個村中見識最廣的人,曾經游歷外面的大好河山,最後在青山村中定居,而今已古稀之年——在這個世界,凡人古稀絕對算得上少見了,就連王伯這樣才五十多歲的人都已經白發蒼蒼了,可見其長壽。
外面的聲音略有些嘈雜,叮叮當當的,也不知道村民們在對那兩個玩意做什麼,院落中倒是顯得安靜不少。
顧迦看著村長,最終決定先開口:“村長。”
“這里,名字叫做什麼?我知道這里是青山,旁邊的城叫做西寧城。”
他越說越激動:“那麼這座西寧城是屬于哪個國家的?這個國家,又是哪個地方的?”
村長十分意外:“你...竟然這都不知道麼?”
顧迦嘆息一聲:“我生活在很遠很遠的地方,只是不知道為什麼,突然來到了這方天地,來到了你們的村子中。”
“好吧,雖然很不可思議,但你連妖獸都可殺,想必出身也絕不平凡,老朽也不多問了。”
村長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腳下。
“這里是晉地,東西一千三百里,南北一千八百里的小國,北邊的大國是魏境,那里比這個地方要繁榮許多,也要大得多。”
顧迦點了點頭。
“可若是說更大點的話...”
村長似乎是陷入了思考:“我曾經在古籍上看到過,我們生活的這片大地上,如同我們這樣的國家宛若過江之鯽,多如牛毛。”
“至于名字,我得想一想...”
顧迦雙目炯炯的望著他,期待著最後的答案。
過了數十息,村長眼楮微睜:“想起來了。”
“這片大地,叫做東荒。”
“北斗星,東荒。”
老人孤立無援地站在村中。
皺紋密布的臉上,終于露出了茫然而悲涼的神色。
然而。
難道說...
但很快,他便回過神來,站在庭院門口,睜大眼楮,從村東看向村西,企圖找到青年的身影,喝道:“顧迦娃兒?顧迦娃兒?”
他心里還抱著一絲僥幸:萬一顧迦只是出去砍樹了呢?
王伯一邊走動,一邊在村中喊了很久。
直到他的聲音變得沙啞,直到天色開始蒙蒙亮,直到村民們都麻木的從屋中出來,沉默地望著他,村中都沒有任何的回應。
那一幕,與現在的一模一樣。
就連擺放在門口的柴刀也已經不翼而飛。
就在這時。
年輕的聲音忽然從林中傳出:“王伯。”
可他心中卻隱隱約約的泛起某種不安。
繼續入睡已經做不到,王伯在被褥中躺了一會兒,最終還是爬了起來,走出屋門。
老人被這聲音驚醒,從炕上慢慢睜開眼楮,看向紙糊的窗外。
天色還是黑的,而這一聲鳴叫消散後,山林中再次回歸了寂靜。
在院落中活動幾下,王伯忽然發現了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顧迦那間屋子的門...竟然半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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