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癱坐在地的劍鳴道人，王無敵眼中滿是悲愴。</p>
玉清宮幾百年來，論起劍道天賦，劍鳴道人是當之無愧的第一，無人能出其右。</p>
幾十年前，劍鳴外出雲游，說是要找尋心中的劍意。</p>
所有人都很是期待，希望等他歸來之時，劍道更上一層樓。</p>
不想，半年之後，一個蓬頭垢面的修士叩響了玉清宮的大門。</p>
是劍鳴道人。</p>
和出去時相比，他眼中已經沒了劍修的銳意，氣質頹廢，甚至體內靈氣也有些堵塞，一身修為都廢了不少。</p>
玉清宮花了巨大的代價，好不容易才把劍鳴道人治好。</p>
可他卻隨手把斷劍一丟，說自己以後不用劍了。</p>
王無敵追問再三，才知道，是有人逼著劍鳴折了手中長劍，斬了胸中一顆劍心。</p>
玉清宮上下震怒，動用了所有的能量，想找到那個逼人斷劍的混賬。</p>
可把整個修行界翻了一遍，卻還是一無所獲，最後只能草草收場。</p>
從此，玉清宮少了個瀟灑的劍修，多了個落魄的守閣人。</p>
直到今天，王無敵才知道，當年斷劍之人，竟然是一尊仙。</p>
思緒收回，王無敵看向劍鳴道人，有些艱難地開口，干巴巴地安慰了他幾句。</p>
可老道士恍若未聞，沒有一點反應。</p>
“可笑……可笑啊……”</p>
劍鳴道人淚流滿面，踉蹌著起身，跌跌撞撞地向外走去。</p>
顧長生放心不下，邁步跟了上去。</p>
王無敵本也想跟過去，可思慮片刻後還是停下了腳步，看著他們師徒二人遠去了。</p>
跟在劍鳴道人身後，顧長生把腳步放到最輕，並沒有發出任何聲響。</p>
老道人臉上的表情很是怪異，似笑非笑，似哭非哭。</p>
他並沒有目的地，只是信步走在玉清宮內。劍鳴道人 背不自覺地彎曲，雙目無神，步伐踉蹌。</p>
走到一處樹林之中，他被地面上的土堆絆倒，重重地摔了下去。</p>
劍鳴道人躺在地上，涕泗橫流，卻沒有發出一絲聲響。</p>
大悲無聲。</p>
這一刻，他不再是能上天入地的渡劫大修，反倒像個被搶走玩具的孩子，茫然而無助。</p>
半晌，劍鳴道人的低語聲響起。</p>
“修劍先修心，修劍先修心啊……可惜，都遲了啊。”</p>
看著失魂落魄的老道士，顧長生能感受到他心中的悔恨，以及不甘。</p>
“仙……仙……仙為什麼要斷我的劍啊……”</p>
劍鳴道人心若死灰，躺在地上喃喃自語，話中滿是絕望。</p>
半晌，他沉沉睡了過去，看來是心神受到了巨大損耗。</p>
長嘆一口氣，顧長生伸出手，將老道士抱了起來。</p>
劍鳴道人並不重，身子很是干瘦，顧長生並沒有感受到多少重量。</p>
不知是真的睡著了，還是不願醒來，劍鳴道人沒有一點反應，任憑顧長生把自己抱了起來。</p>
搖了搖頭，顧長生帶著老道人向自己家走去。</p>
回到家里，宋清歡早已經在等著他了。</p>
看到被抱著的劍鳴道人，宋清歡眼中投來疑惑的目光。</p>
顧長生卻並沒有多說什麼，只是走進屋，把老道人放在了自己的床上。</p>
幫劍鳴道人蓋好被子，他又取出兩枚用來凝神的丹藥，輕輕送入老道士口中。</p>
最後，顧長生輕著腳步走出屋子，小心翼翼地把門關上了。</p>
“長生，這是？”宋清歡壓低嗓音，出聲詢問。</p>
顧長生在心中暗嘆一聲，開口說道︰“劍鳴師父的劍，大概是他自己折斷的。”</p>
只說了這麼一句話，他就沉默了下去，只是時不時長嘆一聲。</p>
做為一名劍修，顧長生能感受到劍鳴道人心中的痛苦。</p>
看出顧長生沒什麼心情聊天，宋清歡也沒再接著問下去，只是輕輕抱了抱他。</p>
宋清歡又去取了些茶葉，幫顧長生泡好了一壺茶放在桌上。</p>
最後，她吻了吻顧長生的臉頰，自己一個人回房間去了。</p>
顧長生坐在小院里，听著的盧的呼嚕聲，思緒逐漸飄遠。</p>
李玄安之前說過，劍鳴道人是玉清宮幾百年來，最有天賦的劍修。</p>
“劍氣兩千道，光耀九州長。”就是說的老道士。</p>
顧長生覺得，劍鳴道人的劍道天賦，可能並不比自己差。</p>
如此看來，這仙人，針對性有些強了啊。</p>
再聯想到星辰仙之前的只言片語，顧長生心頭不禁蒙上一層陰影。</p>
披著一身月光，顧長生坐在小院之中，沉思了一夜。</p>
……</p>
旭日東升，朝陽似血。</p>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投下，照亮了顧長生的側臉。</p>
他這才反應過來，時間已經過去很久了。低頭看向手中的茶杯，顧長生發現茶水早已涼透了。</p>
將茶杯放下，他從椅子上站起身來，簡單活動了一下身體。</p>
這時，門口傳來一個聲音。</p>
“長生，劍鳴怎麼樣了？”</p>
顧長生忙向外看去，發現是王無敵來了。</p>
老人還是穿著一身中山裝，臉上滿是凝重和擔憂，顯然是放心不下劍鳴道人。</p>
“心神受損，睡著了。”顧長生出聲回答，也是長嘆一聲。</p>
王無敵沒有走進院子，隔著門開口，聲音中滿是認真。</p>
“我此生若能成仙，一定回去找長劍主人討個說法！等劍鳴醒了，你告訴他我說的話。”</p>
頓了頓，老人繼續說道︰“大不了屠個下賤的仙罷了，老子擔得起這道因果！”</p>
說完之後，王無敵轉身離去，背影堅毅決絕。</p>
顧長生站在原地愣了片刻。</p>
隨後，他點了點頭，笑著自言自語︰“一起，一起。”</p>
身後的屋門發出聲響，顧長生回頭看去。</p>
“吱呀”一聲過後，宋清歡走了出來。安安跟在後面，迷迷湖湖地揉著眼楮。</p>
“清歡姐姐，這麼早叫我干什麼呀……安安不用上幼兒園了啊？”</p>
听到小姑娘的話，宋清歡蹲下身子，略帶歉意地出聲說道︰“今天家里來了客人，我帶你去胡來婆婆那邊繼續睡，好不好啊？”</p>
安安很是乖巧地點了點頭，沒什麼意見。</p>
于是，宋清歡抱著小姑娘去隔壁了，把屋子留給了顧長生和劍鳴道人。</p>
顧長生走進廚房，簡單做了點早餐，等著老道士醒來。</p>
可直到日上三竿，屋內仍是一片安靜，沒有半點聲響傳出。</p>
顧長生有些擔心，就起身走到屋內。</p>
劍鳴道人早就醒了，只是呆呆地躺在床上，雙目無神地看著天花板。</p>
看著老道士的樣子，顧長生童孔微微一縮。</p>
一夜白頭。</p>
從第一次見到劍鳴道人，顧長生就很奇怪︰為什麼一名渡劫大修，頭發會黑白摻雜，與普通老人毫無差異。</p>
和王無敵相比，劍鳴道人從外貌上看，老了不只是一星半點。</p>
而眼下，老道士已是滿頭銀絲。</p>
長劍斷時，風吹黑發；回首再來，卻是雪滿白頭。</p>
顧長生一時語塞，喉嚨像是被堵住了一般，心中難受到極點。</p>
劍鳴道人被斬去的不只是長劍，還有年歲。</p>
那混賬仙人，何其霸道，又何其可恨！</p>
“劍鳴師父，先吃點東西吧”半晌，平復好心情的顧長生緩緩出聲。</p>
劍鳴道人卻是毫無反應，仿佛沒听到一般。</p>
重復幾次都是如此，顧長生只好暫時放棄，走出了屋子。</p>
站在院子里思慮良久，他最後邁步走出了院門。</p>
來到王無敵屋外，顧長生敲了敲門，不等老人回答就走了進去。</p>
“劍鳴怎麼樣了？”</p>
王無敵停止吐納，睜開眼楮出聲詢問。</p>
顧長生搖了搖頭，並沒有直接回答老人的問題︰“您知道，劍鳴師父那把斷了的劍在哪兒麼？”</p>
沒想到顧長生會問這個問題，王無敵微微一愣，皺著眉頭想了很久。</p>
“劍鳴劍斷了之後，回玉清宮隨手把斷劍丟了。”</p>
頓了頓，老人繼續回答︰“過去太久，我也記不太清了。但應該還在玉清宮內的。”</p>
顧長生點了點頭，然後徑直走出王無敵屋子。</p>
“長生你問這個干嘛？”</p>
身後傳來王無敵的聲音，顧長生頭也沒回，出聲說道︰“我去把劍鳴師父的劍找回來！說不定能激一激他。”</p>
這天余下的時間里，玉清宮里的動物苦不堪言。</p>
有個穿白衣服的混蛋到處刨坑……</p>
顧長生對玉清宮進行了地毯式搜查，沒有放過一寸土地。</p>
是耕地一輩子的老牛，看了都自愧不如的程度……</p>
顧長生運轉道決，一刨就是二三十米的深度，仔仔細細地探尋著每一個角落。</p>
臨近春節，天氣很是寒冷，不少動物已經冬眠了。</p>
所以，當一條凍僵了的蛇被顧長生刨出來時，它都有點蒙了。</p>
睜開眼楮，正在冬眠的蛇不是很理解眼前的一切。</p>
時間……這麼快的麼？已經春天了？</p>
可為啥這麼冷啊……</p>
可還不等它反應過來，身邊一個白衣人影有些惱怒地出聲。</p>
“都**一下午了，啥也沒找到，晦氣！”</p>
隨後，被刨出來的泥土裹著蛇，重重砸回坑里，物理性陷入沉睡，繼續冬眠了。</p>
顧長生忙活了一下午，還是一無所獲。</p>
六七十年前的老物件，尋找起來確實有難度啊……</p>
搖了搖頭，他豎起劍指，道決再次運轉。</p>
面前的土地瞬間開裂，泥土自己涌了上來，堆成一座小山。</p>
一個盒子出現在顧長生眼前，外表光滑，應該是剛埋下來沒多久。</p>
眼楮一亮，他輕輕招手，將盒子隔空取了過來。</p>
伸手將盒子打開，一本薄薄的本子出現在顧長生視線中。</p>
封面上，《阿餅麻將日記》幾個大字很是顯眼。</p>
……</p>
顧長生知道，窺探他人隱私是不對的，而且現在的首要任務，應該是找到劍鳴師父的斷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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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還是翻開了日記本。</p>
大不了看完了埋回去，不會有人知道的。</p>
……</p>
“星期一。今日對手︰顧長生，小乖，還有一個叫李什麼安的。”</p>
“瓶瓶奶一罐八塊，我舍不得買，然後花四千塊給顧長生買了五百罐。”</p>
……</p>
“星期二。今日對手︰還是他們三個。”</p>
“今天輸了六百，不過還好，不是我一家輸，小乖快把它主人的靈金輸光了。”</p>
……</p>
“星期三。今日對手︰顧長生，李玄安，還有個叫書誠的小道士。今天小乖沒上場，好像是偷東西被主人發現了。”</p>
“今天輸了八千！那個小道士是高手，下次不和他玩了，找笨蛋選手。”</p>
……</p>
“星期四。今日對手︰顧長生，李玄安，王無敵。”</p>
“今天贏了三百！可是打完之後請小乖看電影，最後算下來倒貼了二十五。”</p>
……</p>
“星期五。今日對手︰還是上次的三個人。”</p>
“今天輸了兩千，我越挫越勇，只承認自己運氣不好，不承認自己技術不行。今天是因為位置不行。”</p>
……</p>
“星期五。今日對手︰王無敵，小乖，李玄安。（小乖學會抽煙了，打牌的時候一直抽煙）”</p>
“輸了三千，小乖抽煙我看不清牌。”</p>
……</p>
看著阿餅的日記，顧長生表情有些凝固了。</p>
怪不得阿餅後來不肯和書誠打牌了啊……</p>
表情復雜地翻到最後一頁，顧長生看到了阿餅的最後一篇賭博日記。</p>
“嗚嗚嗚今天發現沒錢了！嗚嗚嗚昨天顧長生杠開清一色，我的錢一下子就全沒有了！嗚嗚嗚果然要遠離顧長生啊！”</p>
“嗚嗚嗚我阿餅對天發誓，以後再也不打牌了！這本日記就留在這里，讓它和我不堪的回憶一起埋進土里吧！嗚嗚嗚早知道給星辰仙買車子了，我起碼還能坐一坐。”</p>
……</p>
珍愛生命，遠離賭博。</p>
顧長生心懷敬畏，把阿餅不堪的回憶重新放回盒子，埋進了土里。</p>
心中為揚子鱷默哀片刻，顧長生繼續干起了活。</p>
夜幕降臨。</p>
一無所獲的顧長生長嘆一聲，無奈地向家走去。</p>
院子里亮著一盞小燈，他推門走了進去。</p>
為了不讓劍鳴道人尷尬，宋清歡帶著安安去隔壁胡來道姑那兒。</p>
她甚至把的盧也帶過去了……</p>
顧長生先是換了一身衣服，然後走進廚房，簡單炒了兩碗米飯。</p>
隨後，他端著兩碗蛋炒飯走回屋內，坐到了劍鳴道人身旁。</p>
老道士躺在床上，依舊是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樣。</p>
顧長生扒拉著蛋炒飯，隨口和劍鳴道人鬼扯，講起了自己最近看到的笑話。</p>
老道士依舊沒有反應。</p>
不多時，顧長生吃完了碗里的炒飯，然後站起身來。</p>
“您看到了，仙人的劍，也是會被斬掉的。”</p>
頓了頓，他繼續說道︰“您心里的劍，只有自己能折斷。已經折過一次了，您還要折第二次麼？”</p>
說完之後，顧長生放下炒飯，起身走出了屋子。</p>
在他身後，劍鳴道人眼神恢復了一些清明，似有所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