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良心好痛。
甦芽眨眨眼,“沈淮,你現在是挾恩求報,實非君子所為。”
沈淮挑眉,“怎麼,我在你心中竟是君子麼?”
甦芽︰“……我看走了眼。”
沈淮笑,“就是,隨便什麼人都值得我去拼命的嗎?還不都是為了娶媳婦兒——媳婦兒,五雁六禮我尚且覺得不夠,你可有什麼要求?盡可說來。”
聘禮嗎?
尋常人家,有一間小院、兩處薄田,略有家底,行聘時備上幾匹布帛,若干銀飾,其余皆以聘金相送,甦芽是見過的,卻不曾留意其中詳細。
甦芽心中感慨萬千,皆因重生以來,求生之苦壓于一身,日夜難安,她又何曾敢想嫁人的一天?
她伸手摸摸沈淮的臉,想著眼前這個人,如此風華正茂、赤誠熱烈、如夢如幻,也不知道是不是上天看她可憐,所以送來的一場慰藉。
她故作輕佻地抬起他的下巴,“听劉叔說,你最近的藥都沒以前苦了,是嗎?”
沈淮被突然轉移的話題弄得有點兒懵,又覺得她的動作語調有些誘人,不禁順著她的話意回應道︰“還好,我習慣了……”
“那——”甦芽緩緩俯身湊近,“給我嘗嘗。”
她說著,已到了鼻息相聞的距離,低垂眼簾避開沈淮的視線,伸出舌尖,輕輕在他唇上舔了舔。
沈淮脊椎里一道電流躥過,腦子里的驚訝連一瞬掙扎都沒有,立刻就被洶涌而上的情動覆蓋了。
久違的溫軟滋味,兩個人都有隔世的恍惚。
甦芽本是意圖遮掩,卻不禁在唇齒相依中觸動了心底不安,越是難言,越是貪戀他的溫暖。
沈淮察覺她的不安,心中默默嘆息,閉上眼楮,由得她肆無忌憚。
廳堂的門尚且大敞著,門外清風涌入,盡數被碧紗櫥擋住,卻擁擠著不肯放棄,想要探得一廂春色。
沈淮漸漸有些坐不穩了,心跳驟急,不得不握著甦芽肩頭將她往外推。
甦芽戀戀不舍,這才听見他急促的喘息,後知後覺的羞澀才在她心中赫然升起。
這個,起初沒想這麼欺負人的……她臉蛋兒紅紅地舔舔嘴唇,一時不知要再找些什麼話題。
沈淮悄悄地將手往後伸,扯過錦被一角,蓋在半身,也不說話,盡力平穩著驟急的心跳和呼吸。
終于,甦芽想起之前的話頭,“呃……那個,確實挺甜……”
她隨手指了指床榻,“你歇息一會兒,我去看看我娘的粥可熬好了。”
言畢轉身欲走,卻被沈淮扯住了衣袖。
“小芽兒,”沈淮還帶些微喘,卻哼笑道︰“休想與我轉移話題——滋味你嘗過了,那我方才問的事呢?”
甦芽懊惱,怎地還記著呢?美人計不中用?
“此事不急,”她晃晃衣袖,將沈淮的手拉下來,哄道︰“你先將傷養好再說。”
“怎麼不急?你輕功了得,我怕媳婦兒跑了,”沈淮道︰“說吧,你這麼對我上下其手,投懷送抱,究竟想掩蓋什麼心思?”
甦芽忍不住斜眼看他,果然不好糊弄啊,她都豁出去美色了,卻還是沒能阻止他用腦子。
這廝方才連“尋人殺人,了卻糾葛”都說出來了,委實有些殺得興起的肆意,是真沒拿自己當外人。這時候特意提輕功,莫不是在問她夜探淮安城的事情?
甦芽不得不佩服沈淮的敏銳,可是她卻還沒有做好徹底坦誠的準備。
自己再世為人的秘密驚世駭俗,前程猶自未知,以他不管不顧為她拼命的架勢,若是連累了他,那是她千萬個不願意的。
退一萬步講,自己也是貪戀這一場美夢,若他計較,被這件詭異事情給嚇跑了,她卻要找誰哭去?
甦芽若有所思地環視四周,想著扯個什麼話題,再繼續糊弄糊弄。
這便看見南牆下的案幾上多了一座劍台。
紫檀的劍台厚重威儀,其上架了一把華美非常的寶劍,劍鞘上雕工繁復,一條雲龍盤附其上,鱗爪飛揚,磅礡氣質,更見尊貴。
甦芽心中升起不詳的預感,問道︰“這是哪兒來的劍?”
沈淮瞥了一眼,不在意地道︰“皇上賜的,尚方寶劍。”
這就是尚方寶劍?!
甦芽心里激凌了一下,握緊了沈淮的手,“賜給你的?”
沈淮垂目看看自己被握緊的手,手背上的燙傷被她按在指下,生疼,可是甦芽卻沒覺察。
他抬眼再看甦芽,不動聲色地點頭道︰“沒錯,賜給我的。”
甦芽︰“還有誰也得了這個?”
沈淮︰“只我一人。”
“只你一人——”甦芽聲音發緊,追問道︰“皇上為何要賜你這個?大理寺的官兒,不是只需復審定讞即可麼,要這劍何用?”
待在漕督府的這幾日,近水樓台、耳聞目睹,再加上徐遠和高峻的添補點撥,甦芽對朝廷律例和官場規則的認知已經更上層樓。
淮安這場混亂,各方勢力齊聚,查案自有錦衣衛,審判自有刑部,監察制衡自有都察院,大理寺復審定讞,雖然重要,卻絕不是凌駕于其余幾部的存在,更非前方沖鋒的,且沈淮雖然名揚四海,卻畢竟年輕,于仕途上資歷尚淺——怎麼看,這一波三司會審中,大理寺都不可能是領餃的所在,皇帝卻為何獨獨將這把“如朕親臨,專斬奸佞”的尚方寶劍賜給代表大理寺的沈淮?
甦芽心跳如擂。
前世,導致顏氏死亡的那場運河上的爆炸,被炸死的大官兒就有一柄尚方寶劍!
前世,在死人堆里翻騰尋人的,就有徐遠!
甦芽心里被一只無形的手揪住、絞緊,有些喘不過氣來——最害怕的事情出現了,難道剛剛死里逃生的沈淮,終究還是要再死一次?
沈淮眉頭皺起,看著甦芽在瞬間失去血色的臉︰她在怕什麼?
“沒什麼用處,”他溫和地回道︰“這把劍只是給我鎮場子用的。”
“鎮場子?”
“嗯,曹開河畢竟是朝廷命官,又有爵位在身,千錯萬錯都應由朝廷審判處置,我殺了他,此事有的議,消息傳到京里,朝上恐怕已經亂了鍋。”
“可是當時是曹開河先要殺你。”
“這是兩碼事兒,”沈淮道︰“朝廷上多的是規矩,我若當時也死了,尚且還會有那‘秉公論事、不偏不倚’的人要顯山露水,引經據典,循著律例將我與曹開河各打幾板子,何況我還沒死。”
甦芽知他所言非虛,這確是他死里逃生後要面臨的另一重風險,“那日你與眾人說過,是毒發傷了眼,以致誤殺。”
“那也得有人信呀,”沈淮笑道︰“你以為皇上千里迢迢送了六個太醫來,是為了什麼?”
“他懷疑你?”甦芽緊張,繼而又覺蹊蹺,“可是他又在這個時候升了你的官職。”
“嗯,我的媳婦兒就是聰慧,一眼就看出其中關竅,”沈淮覺著手背上的力道突然一緊,心道她關注的果然是與此相關,忍痛贊道︰“你打開看看方才那封信。”
甦芽不覺有異,松手探身將信打開,被紙上醒目的那個“朕”字驚到,“這是——?”
“這是我的靠山在表明態度。”
甦芽的心思全在那一把尚方寶劍上,聞言倍加緊張,“你方才發怒,扔了此信,可是皇上要你做什麼危險的事情?”
他的桀驁從不顯山露水,盡數藏于進退有度的處事之後,卻為何竟對皇權缺乏恭敬?
“方才腦袋昏沉,沒細想,”沈淮坦然以對,“你可不能告訴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