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棍殺威,劉雲真沒跟賴國金來虛的。
人拉在堂外,大堂之上只听得外面悶聲陣陣,想來果真是聲聲到肉。
陪審諸人面色各異,倒不是疼,棍子打在賴國金身上,跟他們有甚關系?
要疼也是賴國金背後的人臉疼。
可他們心驚啊——今日堂審這苗頭,大大不對勁兒。
地方軍器制造,只有兩處︰一是軍器局,二就是雜造局。
前者為朝廷直屬,後者乃民間私營。
所以這雜造局的活計,可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接的,且不說獨家壟斷軍器制造外放的利潤,便是背後沒有靠山的,都不可能接到這吃到這麼大份的生意。
那賴國金在淮安府里早就是有頭有臉的一份子,身上又有秀才的功名,不說橫行,過往任誰遇上他不都得客氣幾分?
今日劉雲說打就打,絕不僅是因為暗器源頭追溯到了雜造局,他破釜沉舟,後面定是有大戲!
堂中諸人,懵的依據一臉懵,懂的人卻早已懂了——
若是賊人從雜造局里偷的還好說,相關人等無非就承擔個管理不當之失,可問題是︰誰會大費周章地跑去雜造局,卻只偷幾包生鐵碎?
因而最可能的情況看似只剩一種︰賊人是順順利利地,甚至是大搖大擺地,從雜造局里將鐵片拿出來的。
那可就麻煩了︰追殺朝廷命官、私自藏匿火藥等軍用殺器,背後勾連恐怕夠整個淮安府翻一翻的。
背後竊竊私語,曹開河面色格外難看。
食指關節在袖中緊緊抵住大拇指上的玉扳指,他竭力忍住怒火。
賴國金這條線,他埋得有多深?
深到就連臨清伯府里的人都沒見過他們往來!只一個知情的七姨娘,卻甚為乖覺,從來不敢張揚。
那劉雲不過是他昔日卒子,又怎可能接觸到如此機密?
可今日這架勢,要說秘密未曾走漏,連曹開河自己都不敢篤信。
所以,接下來要如何整治?若是徐明還在……若是徐明還在,此時至少還有個知根知底、能及時商量的人!
沈淮不動聲色地將目光從曹開河身上挪開。
他一直在觀察著諸人反應。
今日清晨,他已經又仔細問過甦芽了,賴國金一線的人脈多少在心中有了輪廓,此時便有一搭沒一搭地拉了個倒茶的小差役聊著,漸漸從人群中將幾個人的面容給記住了。
其中便有那淮安知府孫長慶和山陽縣的知縣。
這二人此時也挺有意思,假如視線有形,他們定然早就把曹開河的頭扳過來對著瞧了,可惜啊,這二人偷瞄了曹開河半天,卻每每只得了個不動如山的後腦勺,此時他們的臉上雖還能忍的住焦急,可那屁股底下到底是坐不住了,換來換去的姿勢,仿佛有虱子需要撓。
沈淮嘴角微微一彎,身體稍側,對端坐一旁的錢御史小聲道︰“錢大人,我對這堂上的諸位大人都不熟悉,你看對面那兩位,可是淮安府的知府孫大人,和山陽縣的吳知縣?”
錢御史順著方向一看,點頭道︰“確是孫長慶,山陽縣的那位我卻是沒接觸過。”
“竟沒接觸過嗎?”沈淮驚訝道︰“我听說元宵節時,理刑、淮安府和山陽縣三個衙門用莫須有的罪名,捉了不少人,將三個大牢都塞滿了,民間驚惶不安,還是錢大人你剛正不阿,怒斥三家,最後將無辜百姓都解救了出來……怎麼竟不認識嗎?”
提到這件事,錢御史面上便多了神采,卻搖頭擺手,悄聲否認。
“沈大人,傳言不可盡信,下官雖然職責所在,卻也不能上去便怒斥三家,”他本就對沈淮極為推崇,自那夜與沈淮共同經歷灘涂生死關後,更視沈淮如忘年摯友,壓根兒就沒有裝模作樣的想法,這會兒便低聲笑道︰“錢某頭沒那麼鐵,跟他們杠得有甚意思?”
他將眉毛往上挑了挑,看起來意有所指,“下官寧願往上頂一頂,死得其所。”
這動作在他那總是清高嚴肅的臉上出現,氣質瞬間鮮活幾分,還顯出幾分滑稽。
沈淮忍俊不禁,使勁抿著嘴唇,抬手虛握,輕咳一聲,總算將那幾乎要破防的笑意給遮住了,才一本正經地點頭,道︰“錢大人定是對兵法爛熟于胸。”
“非也非也,”錢御史端起茶盞,一邊撇著茶沫,一邊作勢欲飲,卻在抬手時低聲道︰“今日這理刑大堂上,恐怕才真是大將遣兵啊。”
呵,明白人可真不少。
沈淮微微點頭,他一直就沒將視線從對面錯開,此時也終于等來了對面兩個人的回視,他沖著二人微笑點頭,笑得甚是和氣,對面的人卻莫名有些毛骨悚然。
這天之驕子听說被傷得不輕,瞧他如今胳膊還被兜著,卻已經忘了那驚魂之夜了嗎?這會兒竟然笑什麼?難道是已認定了賴國金作祟,如今有報仇的快感?
二人也是一方父母官,只因任職在這淮安城,才不得不方方面面都被人壓著,頭頂上是又有漕督,又有臨清伯,可謂是夾縫之中求生存。
他們原本就因之前搜捕劉三點的事情做得過于張揚,被錢御史一番“提點”驚得夠嗆,二人早已各自懊悔,深恨未能扛住曹開河的面子,捉人之舉實在是過于莽撞了。
現在又被沈淮這麼一笑,就更是將腦袋縮在烏龜殼里,堅決不出頭。
沈淮滿意地點頭微笑,笑意格外真心了些——嗯,今日唱戲的主角都是慣會使喚人的,所以無足輕重的人還是退避些,不然將戲拖得太久,也挺累人的。
這邊都在給戲搭台子了,賴國金那邊也打完了,冬日的棉衣厚,自是不會讓他有墊子的,扒了棉衣上棍子,這一頓打得扎扎實實,單看他被架上堂時的樣子,至少腿是終于軟了下來。
養尊處優久了,人的志氣也會散的。
賴國金仍舊臉有橫色,眼神卻疲軟,“這生鐵由來,我真不知!”
不知?
知不知的,現在還難查嗎?
劉雲冷笑一聲,當堂著人去雜造局將相關人等都提來。
飛鴻印雪,車轍馬跡,何況是一批有重量的生鐵。
只要它們曾經出現在雜造局,便不可能只有個管事的老趙頭見過。
提人需要時間,劉雲卻連這空檔也沒給閑晾著。
理刑的一個衙役被推了進來,進門便跪,招供說自己收了賄賂,對外通消息,幫著外人將那幾個暫押的漕兵給換了。
誰給的賄賂?又換給誰了?
那衙役的聲音清晰的很︰“漕運總兵,臨清伯。”
7017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