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你的苦難和饋贈,其實早就已經被老天標好了價碼。謝太妃謝小滿晚年才想明白這個道理。
謝小滿是廬州人士,建炎元年生人,祖上也豪氣過,但到了她這一輩,父親是庶出子,早早被分家出戶,早就已經敗落了。
不過一場靖康大禍。淮河南北亂的仿佛天下崩析。他們這種平頭百姓,生活是最沒有安全的,但卻也是最不引人注目的,生死全看天命。至少他們全家就平平安安的等到官家收復舊都,繼而堯山大勝。
所以,謝小滿從小就知道現在的官家是個了不起的人物,但卻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人生會和他有什麼交集。因為父母老是說她性格古怪。希望她能做一個淑女,但謝小滿自己也非常的不解。長大之後才覺得,天性如此,又如何能被硬坳過來?
因為金兵曾經屠戮中原。禍害了許多地方,國朝大量官吏短缺,謝小滿讀過州學的父親也被征闢到縣衙里做了名刑名孔目,吃穿不愁,還能可以供得起哥哥讀書了。
謝小滿也喜歡讀書,喜歡听哥哥念官家的《青玉案》,如果是在自家的田地里跑來跑去,春天的時候就在田窪里挖野菜,下級里在水田里抓鯉魚,她的童年似乎與這片土地掛鉤。哥哥就在田壟上坐著。給她念,就更好了。
盡管她這樣瘋玩經常被母親教訓,她也不以為意。或許就像父母說的,天生她就是個怪脾氣吧。
大約在建炎十年左右,朝廷鼓勵女子讀書,各地的惠濟局也開始大量聘用女官。謝家爹娘到底也是疼愛這個獨養的女兒。也想盡辦法讓他去了州里的女學,但爹爹多年下來也不過是一個縣丞,謝小滿自從讀書以來就一直痛並快樂著,快樂的從書中學著暢游自己不曾去過的世界,了解先賢大義,痛苦則是因為出身而被不停的打擊和欺負。
她有學著去反抗,奈何這個世界的規矩就是,如果你位卑,總會不斷被報復。但即使這樣,謝小滿也不怕,除非你殺了我,否則我就要和你沒完。
如此,她也就是大虧沒吃,小虧不斷。
萬幸太平盛世之下,即使高官女兒也不敢真的殺人滅口。
這樣的日子她其實還能忍,謝小滿只想自己好好讀書,能通過惠濟局的考核,做一名管事娘子。她的愛好就是和好朋友做點手工,看著水果被壓成汁,穿過半個合肥縣給縣衙里的爹爹送去,他總會夸自己聰明。
但也有她不能忍的事,家里就那一百畝薄田,還是祖上分下來的,嫡祖母為了給大伯父謀求官職下來,居然聯合宗族搶走了家里僅有的一百畝田地。
父親的俸祿本來就不高,家里又有他和大哥要讀書,沒有這一百畝薄田,他們該如何生活?謝小滿骨子里的倔強又一次爆發了,她和哥哥一起去說理,可縣里的太尊是個古板的,卻指責哥哥不孝祖母,取消了他的生員資格。謝家父母都說算了,可謝小滿卻不服,都說忍一時風平浪靜,可是忍下去哪里有活路?她又去托了縣學里唯一的好朋友,也就是劉汲劉相公的佷孫女劉洛洛,打听到這田地被嫡祖母獻給了九江郡王,說是為了給大伯父謀求官職。她就想去陳情,不是說九江郡王是國朝大宗正之嫡長孫,其父殉國才有這等爵位嗎?
劉洛洛十分懷疑,「小滿,這些達官貴人會听你講理嗎?當今官家嚴格控制土地,只怕你出錢他們也不會退給你的。」
謝小滿咬咬牙,道︰「先禮後兵,他們要是不講理。那我就去告狀,我就不信大宋沒有天理。不是听說當今的官家最注重法制建設了嗎?」
可想而知,謝小滿的九江郡王之旅十分不愉快,那個听說有瘋女上門的貴公子親自過來一看,見她形容狼狽,頗為取笑,「你要是家里揭不開鍋了,不如來我家做個女使。」
後來她還沒想出辦法呢,就在街上「偶遇」了好幾次這位郡王和他幾位好兄弟。這意思相當明白了,可她還不能不忍,因為得罪了九江郡王,父親的職務也保不住,一家人真要喝西北風了。
再說,整個廬州都知道,御駕馬上就要經過淮南路進蜀中安民,廬州上下都忙著接待呢,誰會管你這麼點兒芝麻綠豆大的小事兒?
就在謝小滿準備和劉洛洛合伙開個果汁鋪子補貼家用的時候,九江郡王居然派人到家里要下聘納她為妾。
謝家好歹也是讀書人家,父母如何肯答應?但九江郡王又是素來得官家另眼相看的,他們著實惹不起,只好連夜把小滿往鐘離縣舅舅家送。
但小滿逃了,因為父母的計劃是,小滿去了之後就直接嫁給二十歲還游手好閑的表哥。
謝小滿知道自己是螳臂擋車。但是如果你長期的被人壓迫和打擊。如果不變得唯唯諾諾,那就會倔強異常,她顯然是後者。
那時的他,只覺得人生一片絕望。半夜里月明星稀,她走在蚌山上,漫無目的,覺得自己真是可笑,明明想要回田地是為了全家做打算,但是父母或許只把她看作是惹禍精一般的人物,她是沒做到,但這個世界上追求公理和正義就是錯的?那為什麼哥哥讀的書里寫著「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呢?
或許是她矯情吧,她就是不喜歡自己這一輩子總是被命運扼住咽喉。明明大多數人家的女兒都是這樣過一輩子。可為什麼他就不一樣呢?仿佛靈魂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一般!
命運或許又不想扼住她的咽喉了,直接給她來了一箭,擦著她的腦袋飛過,打亂了她的發髻。
此時晨光熹微,她听到有遠處有人找過來,道︰「正甫,快過去看看。那好像是個小娘子,沒傷著吧?」
謝小滿終于轉頭,借著稀疏的陽光,看出那是一個一身胡服的中年男子,身後一堆甲士,不過,謝小滿的第一感覺居然是,這人長得還挺俊的。
算了,她本來就是個怪人。
不過怪不怪的,謝小滿覺得她人生十六年的運氣都用在此處了。因為走的是山間小路。超出了御前班直的防御範圍,竟然讓箭術精進的趙官家一箭把人家小姑娘弄得披頭散發。
然後她遇到的一切問題,全都不是問題了。
或許因為謝家的事兒吧,趙官家在廬州又多停留了幾天。再三召集各地親民官,強調法治建設的重要性和宗族拆分必要性。甚至說出了後世一句名言,「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
謝家父母千恩萬謝,但當謝小滿被帶到行在陪官家聊了兩個下午,他們簡直覺得站都站不穩了。這意思可是太明顯了。
劉洛洛找到她道︰「你知不知道現在縣里都怎麼說你?」
謝小滿回答的非常平靜,「無非就是說官家看上了我,要我給她當娘子唄。」
「難不成你願意?你的志向不是像惠濟局總裁張蓮張郡君做出一番事業,或者是易安居士那樣教書育人嗎?」
謝小滿笑的有點兒諷刺,「要不是官家做主。只怕我的人生就這樣毀了。以前不知道天高地厚也就罷了,現在還發這樣的白日夢嗎?」
她不想破壞唯一朋友的單純,所以有一句話沒有說。如果官家對你哪怕有那麼一點兒意思,容得了你拒絕嗎?
趙玖如果听到這話一定會喊冤,他是有點意思,可你要不願意朕還會跟個小姑娘計較。要不怎麼說人就是賤皮子呢,當大學生那會,看到古裝劇里喊什麼自由平等就覺得矯情但來了十七年,真的見到了敢于反抗命運不公的女孩子,又覺得挺可愛。
于是,趙官家離開廬州的時候,身邊就多了一位謝才人。無數和謝小滿一起長大的人家,再也不說她性情怪異了,只是跌足悔恨,沒多多和謝娘子親近親近。
因為謝娘子臨行之前就和父母說了,「既然我服侍官家。那咱家就是外戚,以後有事無事都不得炫耀,更不要讓我知道你們礙不過情面,答應了別人什麼事我是一概不會認賬的。」頓了一頓,又補充道,「哥哥恢復了功名,是要參加科舉的人,你們如果不怕連累他,大可不必听我這個不孝女的話。」
父母只覺得閨女一如既往的執拗脾氣,卻再也不敢跟這位天家貴人頂嘴,只好諾諾稱是。
倒是楊沂中听了匯報,心里不住點頭,覺得這是位明白的嬪妃。
不過,謝小滿還是沒能跟著趙官家去看一看巴蜀風光。倒不是她魅力太大君王從此不早朝了,而是朝廷里大名鼎鼎的呂公相病重,官家生怕見不上最後一面,趕緊原路返回了。
燕京大內富麗而又寬大,謝才人被安排進了玉華殿,首先要給吳貴妃和潘賢妃請安,前者還好,賢妃卻幾乎酸的能釀醋,「妹妹可是官家登基後第一個自己選的嬪妃,以後還不知道多少人巴結呢,只怕我們這人老珠黃的相見也排不上隊了。」
謝小滿雖然倔強,但也不是傻子,初來乍到,當然是忍著了。不過很快她就發現潘妃說的也不全錯,至少,來巴結她的人很多。
但她一概沒有例會就是了,她不想惹麻煩更是這樣的脾氣。趙官家精疲力竭之余,讓她捶背,很是表揚了她的作風,不過,「你初來乍到,這樣就不怕得罪人!」
謝小滿感謝自己從小讀書,「只要我不得罪官家,別人又奈妾何?」
趙官家嘖嘖稱奇,不過道︰「別人也就罷了,鵬舉這輩子就沒給人送過重禮,他次子媳婦是九江郡王的親妹妹,怕你記恨才會如此,你就給朕一個面子,別讓他難堪。」
謝小滿還能說什麼,只是心里有點冷而已,但很快就調整過來了,難道你是因為真心入宮,有得到,必然也有付出,因此她主動通過大公主表達了一定善意,也就罷了。
不過或許是貴妃太賢良,賢妃太鬧騰,她這樣還帶著點鄉野活潑愛看話本子更愛自己動手的小娘子就很得人喜歡,反正趙官家是喜歡的,真能在一下午全跟她講原學教她怎麼改進榨汁木錘。
因此,趙官家的子女也好,朝廷重臣也好,見了她不管心里如何,面上都很尊重。
但有一些事是謝婕妤控制不了的,建炎十八年,申王呂好問過世。
建炎二十一年,前公相李綱去世。
建炎二十二年,國朝治水第一能臣趙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