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時還熙熙攘攘的上花台大門口，在經歷了如此一系列的變故之後，終于在午後徹底安靜了下來。
韋期同阿蠻還有李蠻兒早已挨家挨戶地去撫慰鎮民了，當然還包括那些有名的、特地趕來參賽的育花人，不過我想，就算韋期早已經完成了這項工作，他可能也並不想搭理我。畢竟我毀了他同林夕之間的合作，祥雲鎮要擺脫經濟危機，就失去了一個最可行的途徑。
“你的叱奴軍死士手腳倒挺麻利，殺了這麼多人，也就用了不到半刻鐘時間吧，看來你這邊都是真貨咯？”
我坐在台階上，脫力一般揉著自己的胳膊，先前為了制住林夕，我似乎端著他的刀在他項邊端了兩個時辰！
“那是自然，孤王可不是樊阿耶，練完了真兵還要練出些假兵！”
宗元蛟在自嘲。
看來他心情不大好。
也是，先前我再怎麼對他說叱奴軍不一定只听命于他，那也只是我一個外人的捕風捉影，可如今，他當真在林夕身邊發現了叱奴軍死士，即便那些是假的，但他身為西蠻王，這一切豈不就是在說明他權威不足，不能服眾？
“那些可並非是假兵，”做王的人，還是盡早認清真相為好，早認清了，才能盡早下手處理，所以，我並不打算照顧他的情緒，“你也同他們交過手，你也應該看到了，他們不假，他們作為新一批的叱奴軍，只是還未訓練完成而已。”
“半成品……”
宗元蛟長嘆了一口氣。
“是啊，半成品，所以你這個西蠻王，也是時候查一查那個負責生產和訓練叱奴軍的人了。”
“我自有分寸。”
“我知道，後面的是你西蠻王庭內政，我就不插手了，”我向他作保證，“不過你可不能殺了林夕，我還要從他嘴里審出林淵、林意和昔言的下落。”
“放心，我也需要從他處獲得他與樊阿耶相勾結的罪證，”宗元蛟想方設法叫我安心，“而且，他假死這麼多年，又與長姐有所合作，在查清楚長姐究竟做過什麼、在做什麼以及將要做什麼之前，我是絕不會讓他那麼痛快地去死的！”
“……宗元蛟，你記得多倫之戰麼？”
“記得，那是自常勝將軍和卓領兵之後，我西蠻頭一次戰勝中山，”宗元蛟語氣惆悵，“所以在西蠻，人人都記得那一場大戰。”
“哦？”我托了腮，有些出神地看著台階之下的數十具尸身，一邊猜測著林夕手中還剩多少人，一邊從宗元蛟口中打听，“那多倫之戰……在西蠻人眼中的經過究竟是如何？”
“上天眷顧。”
他這一句可謂是有些沒頭沒腦，我卻意外地听懂了，更是笑出了聲，“什麼‘上天’？眷顧你們西蠻的是封疆！”
“是啊，確實是封疆幫了我西蠻大忙，”宗元蛟語帶嘲諷，不知是在嘲諷我還是封疆，“在西蠻，每每說起多倫之戰，百姓們都說是我西蠻虎狼之師奮勇殺敵，是我西蠻將領運籌帷幄，這才決勝千里之外！可是真實情況，只有當時的將領及其副手知道……”
他看著我，對于還要不要繼續說下去顯然有些斟酌，我想，我的臉色一定很不好看，但我還是開口，“你說。”
“他們的說辭大致相同，事後我悄悄查驗過他們向父王呈上的戰報，戰報上說，在多倫之戰最後的追擊戰里，西蠻大軍被中山軍隊逼進了多倫峽谷，慘遭圍困三日，缺水少糧，就在我軍以為必死無疑之時，中山軍隊居然撤軍了！而後我軍收到一封密信，密信上坦言封疆已經斷了給中山軍隊的糧草多日，現在正是強弩之末，若是此時采取夜間突襲，西蠻軍隊定能一鼓作氣，大勝敵軍！”
“然後你們就夜襲了峽谷外，正在撤軍修整的中山軍隊；然後西蠻就勝了，勝了多倫之戰。”
“不錯。”
這一段我事後調查過，所得也是如此，我找到父親尸身的時候正是一個清晨，戰火星點，西蠻人正在中山軍隊的營帳里燒殺搶掠，到處都是尖叫、嘶吼……
我搖搖頭，試圖讓自己清醒些。
“那密信從何而來？”
“無人知曉。”
“你方才說，將領和副手的說辭‘大致相同’？”
“是，你察覺了是嗎？”宗元蛟笑起來，“你一向機敏，我想你也會察覺的。”
“那他們所言，究竟有何分歧？”
“密信。”
“密信？”
“對，密信，當時的將領說，密信真假難辨，他唯恐是中山將軍的誘敵之計，所以不想冒險，只打算派一小隊人馬突襲試探，只要中山軍隊沒有迎戰之心，他便迅速帶領軍隊撤出峽谷，絕不對戰；但副手卻說將軍英明，一拿到密信就判定可信，所以才有整個西蠻大軍夜襲中山軍隊。”
唔，這倒是有趣。
“父王選擇相信副手，畢竟……”
“畢竟戰果已經達成，”我知道接下來他要說什麼，“副手的說辭將更壯西蠻威風，更添將軍軍功。”
“不錯。”
“那這將軍倒是有趣，這麼大的戰功居然都不受，反而……”
“是，當時父王還笑他，說他謹慎地過了頭，還說我們西蠻不會像中山那樣，閑的無事搞‘功高震主’那一套。”
“也難怪你父王會這樣想，畢竟當時中山軍隊已經將西蠻軍隊圍困在了峽谷，若要結束多倫之戰取得勝利，只要圍剿便可，何必突然撤軍？這樣簡單的情勢判斷，他一個征戰沙場多年的將軍，怎麼會不明白呢？”
“對了，多倫之戰的將軍是誰？”
“左將軍宗越。”
我一怔，“那那個副手，難道就是……”
“沒錯，就是當今的右將軍——樊阿耶。”
“宗元蛟，”我抹了把汗，“今天我可是幫你證明且逼出了暗處的叱奴軍，你要如何報答我？”
“我們早就說好了，你幫我坐穩王座，我幫你復仇到底。”
“如何到底？”
“信我，玉奴兒，雖然我承認，你最想要的我無法給你，但你的痛苦和仇恨，我可以幫你解決。”
“只有仇恨，只要幫我解決仇恨就好，”我向他補充，“我不能麻煩你太多。”
“……是我逾矩了，”他看著他的叱奴軍死士，看著他們有條不紊地收拾著一具一具的死尸，“我早該知道的，能解決你的痛苦的，從來都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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