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
方宇躲在土菩薩後面捏著鼻子陰陽怪氣地喝了一句,嚇得那老太婆一個哆嗦,愣在當場。
她身上的恐懼光霧瞬間暴起,仿佛火場的濃煙往上直冒。隱匿在四周的眾鬼見狀,紛紛張嘴吸食,好不快活。
老太婆瞪著銅鈴般的眼楮,臉色卡白, 足足愣了一分多鐘,這才驚魂稍定,顫顫巍巍站了起來。
她壯起膽子,探頭探腦走到神像側面,想看看是不是鎮上的小兔崽子跑到這裝神弄鬼,故意嚇唬她老太婆。
“雜種!鬼崽!不得好死!”
老太婆甚至惡狠狠咒罵起來。
然而事情並非如她所想,這尊落了灰的土菩薩後面連個人影都沒有。
“是不是躲到哪里去了?”
老太婆嘀咕著, 繞著這庵堂里里外外全給找了一遍, 愣是沒見有人。這下她有些慌了,站在廟堂中央瞪著驚恐的眼珠子四處亂掃,身體的恐懼光霧再度升騰起來。
她目光最終停在那尊土菩薩上,越看越邪乎,連忙彎下腰去,慌亂地把東西往背簍里收拾。
“放肆!”
不料還沒收到一半,那個尖細的嗓子又響了起來。
老太婆嚇得臉色煞白,手一抖,一只陶碗隨即掉落在地,“砰”地一聲摔成了碎片。跟著膝蓋一軟,撲通一下跪倒在地,哭喪個臉嚎啕起來:
“娘娘饒,饒命喲!”
“娘娘饒”
說著又搗蒜般對著地面磕頭,踫踫直響,腦門瓜子都給磕破了。
眾鬼見狀,都忍不住發出一陣陰笑。
“給給給給!”
老話說不怕鬼哭,就怕鬼笑。
這一連串陰笑聲傳到老太婆耳朵里,嚇得她汗毛倒豎!身子骨一軟, 往地上一癱,如同發羊癲瘋似的,渾身抽搐!
“饒,饒命!饒喲”
老太婆身體不斷地抽動著,嘴里已經語無倫次了。
她做夢也沒想到,自己來這庵堂拜菩薩、打小人,竟然撞了鬼。她隱約明白過來,肯定是因為這庵堂荒廢太久,沒人供奉,菩薩生氣走掉了,被一窩惡鬼鳩佔鵲巢。
可是老太婆被嚇得夠嗆,身體直接癱了,喪失了行動能力,想跑愣是直不起腿桿子來。
“你可知罪?”
這時那個陰陽怪氣的聲音又響起來,听上去像神又像鬼,老太婆整個人被搞麻了,嘴唇哆嗦了老半天,才勉強吭出點聲:
“有, 有罪我有罪!”
她短促地叫喊, “老,老太婆錯了!娘娘饒命哇!”
說完整個人如同一條蛆蟲般,在地上來回扭動著,兩條腿卻不停地抽抽,眼珠子已經在往上翻了。
與此同時,老太婆身上的恐懼光霧也在衰弱,並不是她不害怕,而是人已經快嚇得不行了。
徐福還沒吸飽,想著從這老太婆身上再榨點油水,干脆在她眼前現出原形,最後嚇她一嚇。
哪知道徐福這一波操作,直接成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等那老太婆看清楚徐福的模樣兒,直接眼珠一翻,兩腿一蹬,“呃”地一聲,身體繃得筆直,躺在地上不動彈了。
眾鬼圍攏過去,七嘴八舌議論開了。
“菜刀鬼你也真是的!干嘛把人嚇死!”
“是啊!要俺說,還是鬼頭聰明,這人吶,就得慢慢嚇,可不能嚇得太猛,人吃不消!”
“這可不是!”
“咦?你們快看!這老太婆好像沒死?”
“確實沒死,還有心跳呢!”
“呔!原來是被嚇暈過去了”
“依我看呀,得想個法子把她弄醒,再嚇她一陣子,我們都還沒吸夠呢!”
方宇飄過來撥開眾鬼,看了看躺在地上暈厥過去的老太婆,人確實沒死,胸口還有起伏。只是看樣子被嚇得夠嗆,翻著死魚眼楮,嘴角殘留著白沫。
“可不興再嚇了”
方宇指著老太婆對眾鬼道,“得讓她緩一緩”
“我懂!”
孫果沖方宇眨了眨眼楮,形容枯槁的鬼臉上擠出一抹壞笑。
“咱們別急,等這老婆子醒了,咱們再榨一榨,給給”
孫果一笑,眾鬼也跟著笑。
“給給給給”
一時間,這座破庵堂內,一陣陰險地笑聲回蕩著。
這老太婆心也真是夠歹毒的,按照她自己的說法,她媳婦只是和她吵嘴,脾氣暴躁而已,她就背著小人偷偷跑到這廢棄的庵堂,詛咒媳婦趕緊死翹翹,好讓兒子換一個賢惠點的。
“人心真是可怕呀!”
張芷萱湊在方宇身旁,感嘆道。
方宇只是淡然回了句“他人即是地獄”,便不再言語了。
徐福和王強這對冤種,又在暗中較勁,拼了命苦練手上功夫。
二鬼雖然各練各的,可眼神總要不自覺地往對方那邊瞟,然後搖搖頭內涵一笑,那意思無非是:你這個不太行。
外面日頭毒辣,眾鬼不敢出去,只得躲在這破庵堂里面休憩。
方宇借此機會,又去了解一下剩下那四只鬼的來歷。
第七只鬼名叫肖恩澤,人齡17,鬼齡2,看他那副病殃殃的模樣兒,就知道他是病死鬼。
“本來還有救的”
肖恩澤告訴方宇,“可沒辦法,家里實在掏不出錢來,移植手術需要一大筆錢”
“以前我還對錢不屑一顧,覺得這個社會太浮躁了,人人都向錢看,真他媽俗氣!等輪到自己治病拿不出錢,才明白原來錢是可以買命的啊!”
“很諷刺對不對?不過現實就是那樣,最幾把苦的就是我們這種普通人”
肖恩澤抱怨了一通,擺擺手,不言語了。
看來他對人世間還有留戀,不甘心做一只鬼。
至于他為什麼沒有香火供奉,說來也可笑。按照他老家那邊的習俗,如果死得是未成年人,就不算是一個真正的人,所以也就不必逢年過節燒香祭拜。
這種習俗方宇听都沒听說過,不過仔細想來,或許是為了減輕死者家屬的悲痛吧。畢竟是白發人送黑發人,每一次的祭拜,都會勾起傷心往事,如同鈍刀割肉般痛苦,索性就不去祭奠了。
但肖恩澤卻怨念頗大,他現在最大的期望,就是能有機會投生在一戶有錢人家,下輩子當個衣食無憂的富二代。
“至少看得起病”
他最後補充一句,扭過腦袋,縮到角落里去了。
第八只鬼名叫蔣琪,人齡26,鬼齡25,死于一場大火。
她生前應該是個愛美之人,死相那麼難看,即便是過去了幾十年她仍舊不能釋懷,因此在眾鬼之中,她是最為沉默的一個。
方宇問及她生前的事,蔣琪卻諱莫如深,表示過去的事她不想再提。
她現在滿臉都是燒傷的痕跡,脖子、胳膊、腿部,也有大面積灼傷,看上去確實觸目驚心、慘不忍睹。幸而在鬼類們的世界,眾鬼都有一種默契,輕易不拿別的鬼類的死相開玩笑。
不過蔣琪仍然感到極度的自卑,她寧願做一只無人理會的“透明鬼”,至少不用去面對那種震驚或是嫌棄的目光。
與之截然相反,周星是一只十分活躍的鬼,他天生具有一種玩世不恭的性格,對周圍的一切總是充滿戲謔的解讀。
他故意把對方宇“鬼頭”的稱呼變為第一聲,以此佔點嘴上便宜。
不管是誰,經過周星這張臭嘴一咀嚼,吐出來的都沒有一句好話。因此這家伙在眾鬼之中,也是最不受待見的鬼。
“你看我這個死樣子像是怎麼掛掉的?”
周星舉起他那條只剩點皮肉勉強連接著的手臂,還有他那破開的肚皮,流灑出來的腸子,自嘲地笑著。
“被車碾死的?”
方宇猜測。
周星用他的斷臂打了個響指,點頭道:“賓果!”
“酒桌上一杯接一杯,車輪下一悲又一悲”
他苦笑著補充道。
“好在我父母死得早,不必白發人送黑發人”
他扭了扭身子,掛在肚子外面血淋淋的腸子也跟著一晃一晃的,看上去既悲慘又有些好笑。
周星看了方宇一眼,指了指不遠處正在用功的徐福,試探地問:“我看他搓了一兩天了,也沒見搓出個屁來”
方宇笑而不語。
周星又道:“鬼頭,你真會法術?”
他還是故意把那個“鬼”字念作第一聲,也不知是真心想問方宇還是在進行調侃。
方宇仍舊笑而不語,轉過身去和最後那只鬼搭話。
“鬼大爺,您今年多少歲數了?”
這第10只鬼,是眾鬼之中模樣最老的一個。他臉上布滿皺紋,嘴巴凹陷,身材佝僂,唯有那雙眼楮閃著亮光,炯炯有神。
“我今年108了,呵呵!”
老鬼咧嘴一笑,眼楮眯成一條縫,露出兩顆枯黃的殘牙。
方宇跟他打听,這老頭也不隱瞞,告訴方宇他名叫何阿榮,人齡78,鬼齡30,加起來剛好108歲。他壽終正寢之後,一直享受著子女的香火供奉,日子過得倒還滋潤,也不想重新投胎做人,覺得不如做鬼逍遙快活。
“這做人吶,就得經歷生、老、病、死,四大痛苦,做鬼多快活呵!做鬼沒有痛苦,也沒有煩惱,每天過得逍遙自在,只要有香火供奉,就能一直存在下去”
老朽樂呵呵地道,“可是啊,沒有想到,自從前幾年兒女相繼離世,孫子輩就把我這老古董給忘嘍!真是不孝呵!”
何阿榮雖說嘴上抱怨,但臉上卻仍舊掛著一副慈祥的笑容,看樣子並不真心怨恨孫子輩。
與眾鬼相比,何阿榮戾氣最少,也最為豁達,不論遇到什麼事,總是一副樂呵呵的表情。
“現在也沒啥地方可去,就跟著你們,到處瞎轉轉,呵呵!”
方宇看他年齡大,就問他關于北境鬼蜮的事,這老頭皺眉想了會,咧嘴笑道:
“前幾年倒是听說過這回事,那時候有位從城里逃出來的游魂野鬼,給我說起過,說一直往北方走,走到那漫天飛雪的地方,有一個專門的鬼城,只有鬼才能進去,呵呵!說吶,鬼城里面有享受不完的供奉!還非拉著我入伙,呵呵!”
“那會我還有兒女供奉著吶,哪里肯跟著他這個孤魂野鬼去什麼鬼城,也不知道有沒有那麼個地方!這後來吶,又零零散散踫到幾個,都是從城里逃出來的,有年輕的也有像我這樣的老家伙,他們有些嘴里又提起北方那件事,說得跟個真的一樣,呵呵!”
“現在我可相信了!”
何阿榮笑呵呵看著方宇,“一只鬼說有,那不一定有,可是一群鬼都說有,那就一定有!鬼頭你說,是不是這麼個理兒?”
“是是是!大爺您說得對!”
方宇笑著應和他。
“要是真能到那個地方,那就好嘍!”
老頭子望著虛空,眼楮突然有些濕潤,“這整天像個老鼠躲躲藏藏的,真不是鬼過得日子吶!”
10只鬼都認識了一遍,方宇心里面有了個底。這些鬼類們,雖說已不再為人,但多多少少還是遺留了生前的一部分秉性。有的鬼活潑開朗,有的玩世不恭,有的執著,有的自卑,各種各樣性格的鬼都有。
而要想帶領著這群鬼,去北境之地尋找鬼蜮,就得摸清楚他們各自的脾氣。
這一路也不知要遇到多少艱難險阻,倘若這個團隊沒有凝聚力,就很容易分崩離析。
大約下午4點多,一直陷入昏迷狀態的老太婆突然扭了扭身體,醒轉過來了。
眾鬼圍攏在她身邊,沒有現形,老太婆看不見鬼,卻覺得渾身涼嗖嗖的,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哎呀”
她突然想起了什麼,身上的恐懼光霧猛地升騰起來。圍在她身旁的鬼類們,就像那圍著尸體的禿鷲群,全都張開嘴,貪婪地吮吸。
老太婆面色慘白,看樣子還沒從之前的恐嚇中緩過勁來。
但她又舍不得把自己帶來的東西丟棄在這里,急急忙忙彎下腰,伸手把地上的東西往背簍里撈,嘴里還念念有詞。
“阿彌陀佛!菩薩保佑!太上老君,百無禁忌!太上老君,驅散邪祟”
好不容易把東西收拾妥當,老太婆背上竹編背簍,正欲離開,突然听見耳旁有個尖厲地聲音呵斥道:
“哪里走!”
老太婆嚇得“呃”地一聲,悶頭就往外沖。
哪知道沒跑兩步,就看見庵堂門口飄著一條黑影,鐵青色的臉,脖子上還套著根繩索,嘴巴歪著,翻著白眼,舌頭伸得老長,擋住她的去路。
老太婆驚得原地炸毛,瞪大眼珠子看著那吊死鬼,咽了咽口水,也不知哪里來得一股子勇氣,忽然壯起膽子,一只腳往地上猛跺,另一只手卻往前猛戳,尖聲嚎道:
“退!退!退!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