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小郎君與平日里一樣,大半時間都是在家,倒是有些人上門拜訪,不過平日里也有的。若說出門,也就有過兩次,一次是和範長安範老去青城山天師洞游玩,還有一次就是去武侯祠進香!別的就沒了!”
    “和範長安去青城山天師洞?”諸葛文的眉毛皺了起來,他當然知道範長安和天師道千絲萬縷的聯系,以及青城山天師洞在天師道中的特殊地位,把這些和王恩策突然的死聯系起來,就讓他不得不浮想聯翩起來。
    “好,你把當時的情況仔仔細細和我講述一遍,不要漏掉了什麼!”
    那青衣漢子也知道此事干系非同小可,仔細回憶起來,待到他零零散散的都說完了,已經過了小半個時辰。
    “大概就是這些了!”
    “好,你回去後好好回憶,若是再想起了什麼,可以直接來找我或者蔡東主!”諸葛文道。
    剛打發了那青衣漢子,蔡丁山便急匆匆的從外邊回來了,他一看到諸葛文便急道︰“諸葛兄弟,听說小郎君出事了,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里不方便說話,我們去里面!”諸葛文帶著蔡丁山進了內院,讓旁人都退下了,只剩下他和蔡丁山兩人,方才沉聲道︰“小郎君已經死了,我懷疑與範長安那廝有干系?”
    “範長安?”蔡丁山已經是心急如焚,頓足道︰“賢弟呀,你說話能不能一次說完,愚兄我現在心里就和貓爪撓一樣,受不了呀!”
    諸葛文將事情從頭到尾講述了一遍,最後道︰“小郎君今日去了一趟王經略府上,然後就說突發急癥人沒了,而在此之前他除了和範長安去了一趟青城山,再就是去武侯祠上香,別的就是在家中,您說這該怎麼解釋?”
    “嗯!”蔡丁山點了點頭︰“確實疑點很大,對了,小郎君這些日子在家中有什麼人前來拜訪?”
    “我已經派人去查問了,應該晚點就有回復!”諸葛文道︰“我們眼下最要緊的是不要妄動,先把生意的事情都料理好,這才是我們的根本,小郎君的事情我們暗地里追查就是了,表面上什麼都不要做,免得引火上身!”
    “嗯!”蔡丁山緩緩的點了點頭︰“我眼下方寸已亂,一切都仰仗賢弟你了,哎,我本以為這是一次飛黃騰達的好機會,卻不想鬧成今天這個樣子,當真是沒臉見人了!”
    “蔡兄不必這麼說,小郎君雖然不在了,但大家生意上得到的好處都是看得到的,僅憑這個,大家就都要念您的情份!”諸葛文笑道︰“眼下最要緊的其實就是耐心,很多事情不到最後關頭,誰也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
    事實證明諸葛文的判斷很準確,在王恩策死後不到二十天,長安朝廷就派來了使者,免去了王文佐松州都督府都督、劍南支度營田處置兵馬經略使的官職,召還長安。理由就是不久前送去長安的蜀錦質量有問題,導致引發兵變。得知這個消息的蔡丁山不由得連聲嘆服。
    “諸葛賢弟呀諸葛賢弟,老夫真是不得不道一聲服。你真是能掐會算,當初給小郎君出主意在蜀錦里面用細麻混紡的就是範長安這老匹夫,果然小郎君就是因為這個沒了的,連王經略都給牽連了。哎,你可真是活神仙呀!”
    “呵呵呵,不過是踫巧罷了!”諸葛文笑道︰“我哪里知道混紡麻線的蜀錦會引發兵變這麼大的事情,听從關中來的客人說,這次的兵變鬧得很大,連長安城里都驚動了,所以天子才震怒,連王經略都倒了霉!”
    “那,那王經略這次之後會如何?”
    “現在還不清楚!”諸葛文道︰“不過應該問題不大,不久之後就會有復起的機會!”
    “哦?為何這麼說?”蔡丁山問道。
    “很簡單,王經略這次被免官的理由其實有些勉強,上貢的蜀錦質量不好,這點事情他哪里會知道?至于後來引起了兵變,這就更是八竿子打不著的事情了。說白了他被免官就是因為天子受驚,拿他撒氣而已。但撒氣歸撒氣,他統兵打仗的本事還是沒問題的,等氣頭過了,有用得上他的地方,天子自然就會將他復起了!”
    “那我們還是送分厚禮過去?”蔡丁山問道。
    “那是自然,再怎麼說人家也是給了我們不少好處的,若是小郎君一死,王經略一被免官咱們就離得遠遠的,外頭人會怎麼說?咱們的名聲可就臭了!”
    “這倒是!”蔡丁山點了點頭︰“那我就把大伙兒叫來商量商量,籌一筆錢給王經略送去,權當是當做盤纏。至于範長安嘛!”蔡丁山說到這里,面上露出一絲厲色︰“若不是這老東西出的餿主意,小郎君不會死,王經略也不會被免官,咱們的事情也不至于半道沒了,早晚要給他一點顏色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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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恩策死了?因為蜀錦混紡的事情?王經略也被免官了?”
    由于出外辦事的緣故,範長安得知消息的時間要比蔡丁山他們要晚不少,不過他的驚詫很快就被懷疑替代︰“這還真是奇怪了,這也不算什麼大事?為何要免去王經略的官?難道他得罪了上頭的大人物?不可能,如果是那樣他根本就坐不上那個位置!”
    “是這麼回事,長安朝廷拿那些蜀錦賞賜兵士,結果士兵發現東西不對,便引發了兵變,關中震動,天子估計都受驚了,所以才免了王經略的官!”
    “原來是這麼回事?”範長安搖頭笑了起來︰“這麼說來,王經略還真的是很倒霉呀,這種百年難遇的倒霉事都讓他撞到了,也真是沒福了!”
    “那王經略回成都,我們要不要做什麼?”管家問道。
    “你備一份厚禮送去!”範長安拍了拍膝蓋︰“算了,你先把禮單準備好,還是我親自去一趟!”
    “遵命!”
    管家剛剛出門,範長安就興奮的站起身來,作為一個“原教旨主義道教”信徒,他本能的對拿老子當自己祖宗的李唐王朝感到反感,而從個人利益出發,他也肯定不會喜歡蜀地在帝國政治格局中現金奶牛的位置。像他這樣的人,政治上的訴求肯定是改變現狀,王文佐的來到蜀中後開拓商路,進行茶馬貿易他當然高興,但王文佐這種有能的官員被帝國中央調走,換上一個多半遠不如他的繼任者,範長安也未必不樂見其成。尤其是剛剛在關中腹地爆發的那次兵變更是讓範長安窺探到了唐帝國強大外表下掩藏的虛弱本質,這更是讓他喜悅萬分,也許重現先祖割據一方,福禍由己的念頭並非是一種妄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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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劍南支度營田處置兵馬經略使府。
    “這些就是軍府的印信!”王文佐指了指幾案上的幾個盒子︰“接下來的事情就由貴官多操心了!”
    “不敢!下官受朝命暫代王公之責,實在是忐忑不安,只望朝廷早日派人前來接下這幅重擔子!”說話的韋兆生是個四十出頭的中年人,生的長須高準,身材修長,以唐代標準是個十足的美男子。依照當時的政治潛規則,蜀中本地士人必須異地為官,蜀中州以上的官員都是外地而來,主要是關中、河東、隴右地區的士族,韋兆生也不例外,出身于關中韋氏。此番王文佐被免官召還長安,身為長史的他就要暫代王文佐的職責,直到繼任者來到。
    “韋長史也不用太擔心了!”王文佐笑道︰“眼下已經是十一月了,松州那邊早已大雪,吐蕃人就算有心犯邊,也得等到來年春天,那時繼任者早就到了。”
    “但願如王公吉言!”韋兆生顯然早已想到了這點,他笑了笑,將王文佐拉倒一旁︰“王公,在下前些天听到一些流言,說您將麾下驍銳悉數遣散,這不是為難在下嗎?”
    “是有此事!”王文佐神色如常︰“韋長史,不是我故意為難你,只是未雨綢繆,不想害了你,也害了我自己!”
    “此話怎講?”
    “韋長史你應該也知道,我麾下那些兵士並非蜀中兵府而來,也不是其他地方的府兵,都是在下在百濟、高句麗、倭國征戰時招募的舊部,多為夷狄難馴之輩。他們肯听命于我,一來是多年來的情誼;二來,在下有發放薪餉,讓他們衣食飽暖,能夠一心殺賊。此番我被招去長安,繼任之人與其並無恩信,又未必拿的出錢糧豢養,若是依照平日里對府兵的辦法來對待他們,只怕會激起兵變。你也知道我這次是為何免官的,關中武備再怎麼空虛也比蜀中強多了,若是這種事情發生在關中,後果不堪設想!”
    韋兆生听到王文佐提及自己被免官的原因,眉頭不禁一跳。原先李晉在任時,由于年老體衰,衙內的事情幾乎是由他一言而決,而王文佐繼任之後,無形之間他就被邊緣化了,心中自然對王文佐頗為不服氣。所以在交接的時候才拿王文佐遣散私兵之事發作,想要拿王文佐一下,卻不想王文佐直接拿關中剛剛爆發的兵變為例,指出若是把自己的那些虎狼之兵留下來,只怕會惹出大麻煩來。
    他冷哼了一聲︰“王公這般說,也未免太過瞧不起人了!軍中法度無非賞罰二柄,你能將這些夷狄之兵指揮如常,如何知道別人便不成?這等大事,我定要上書朝廷,一一稟明了!”
    王文佐冷冷的看了韋兆生一眼,他也听出對方是在找茬了︰“護衛何在?”
    隨著王文佐的喝聲,外間當值的護衛一擁而入,將韋兆生的人圍在當中,為首的王樸向王文佐拱手道︰“主上有何吩咐!”
    “韋長史想要見識一下爾等的武藝,爾等便張弓停矛,演練一下給韋長史看看!”王文佐笑道。
    王樸聞言一愣,旋即便明白了過來,喝道︰“爾等听令,兩廂展開,挺矛張弓!”
    眾護衛齊聲應和,他們分作兩隊站在兩廂,放平長矛,搭箭張弓引滿,韋兆生見狀大驚,趕忙道︰“王公這是作甚?有話好說!”
    王文佐笑了笑,上前一把抓住韋兆生的手臂,沿著兩邊長矛強弓的夾道走了過去,韋兆生想要大罵,但兩邊數十支雪亮的兩尺矛尖和長弓大矢的夾逼,那些惡語到了嘴邊便說不出去了,兩膝更是酸軟如泥,走了幾步便癱軟在地,王文佐不得不把他半拉半拖才走了過去。
    “韋長史!方才長矛未刺,弓引滿而未發,你就這幅樣子。你說能將那些兵士指揮如常,我卻是不信!”王文佐笑道︰“你要上書朝廷,那是你的事情,我也攔不住你。不過天子明睿,定然能知道我這也是為國考慮,體諒我的苦心!”
    韋兆生此時已經是渾身汗出如漿,筋骨酥軟,哪里還說的出話來,只能連連點頭不語。
    交代了印信,王文佐出了衙門,伊吉連博德上前低聲道︰“主上,您這麼做這廝定然懷恨在心!”
    “我知道!”王文佐點了點頭︰“天子知道我這些兵馬的來處,不會怪我的!”
    伊吉連博德猶豫了一下,低聲道︰“在下听說俗語有雲︰寧為雞首不為牛後,主上本為龍虎之身,本可執掌萬乘之國,又何苦屈居人下呢?”
    王文佐看了伊吉連博德一眼︰“自吾從軍以來,手殺之人不可勝數,然所殺之人皆討逆平亂。如今天下粗安,百姓安靖,先帝有大德于天下,太子以赤誠待我,人心在李,若我起事,是背德也,曲在我!而且戰事一起,大唐便成敵國,天下當無一日安寧,百姓流離,遍地尸骸,人心順逆已不可知!妄探神器焉知必勝?不如先回長安,安居以候天時!”
    “以候天時?”伊吉連博德眼楮一亮︰“主上的意思是?”
    “天位有命,非智力所能擅取!”王文佐道︰“若天命在我,自然會有我回海東的機會,你且耐心等待便是!”
    “是!”伊吉連博德俯首道︰“當時機到來,還請主上千萬不要忘記今日所言!”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