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將頒布實施的第一波法令墾草令相對溫和,打擊面很小。
而這秦國變法的第一輪法令,其主要內容究竟是什麼呢?
第一,鼓勵農戰,鼓勵開荒,新開荒地的人民和土地歸國家所有,由國君委派官吏治理,同時將秦國所有人民編訂戶籍。
第二,移風易俗,推行分戶制度,兩個成年男丁同在一個戶口下的,加重他們的賦稅。
第三,在全國推行二十等軍功爵制,任何人只要為國立功,均授予相應官職或爵位,及與之匹配的田宅和錢糧。
這些爵位從低到高分別為︰
公士、上造、簪裹、不更、大夫、官大夫、公大夫、公乘、五大夫、左庶長、右庶長、左更、中更、右更、少上造、大良造、大庶長、駟車庶長、大庶長、關內侯、徹侯。
第四,整治秦國鄉野,嚴禁私斗,私斗者按規定處以嚴刑。
這次的法令,都是為以後強度更大的變法而鋪路的措施。
是為以後變法深入而作的鋪墊,所以並不太激烈。
此外,嬴渠梁在朝堂上還公布了禁室這個官署的存在。
嬴渠梁對群臣說,禁室將處理所有關于變法的事務。
禁室由梁元負責,直屬于嬴渠梁一個人
禁室從此公開運作了,但為了高效,禁室官署依然設在宮中原址。
這些對于群臣來說,都算不上什麼太大的改變,群臣也就樂得接受了。
這場廷議就這樣結束了。
群臣紛紛走出殿外,朝堂很快就空了下來。
但是,並不是空無一人。
甘龍依舊倔強的坐在那里。
杜摯站在他旁邊,看著他的老師,疑惑漸起。
此時的殿內,嬴渠梁走了,梁元走了,群臣都走了。
駐守的郎官也都準備清場離開。
只是甘龍杜摯在那里佔著位置不肯挪窩,讓他們略略有些為難。
甘龍依舊坐著,什麼也不做,也不肯說話,只兩眼空洞望著前方。
杜摯覺得甘龍現在的情況不妙,他望著甘龍,輕輕喚道︰“老師”
他不知道此時的甘龍究竟在想什麼。
甘龍听見杜摯的話,起了些反應。
但他的目光依舊沒有望向杜摯,只是看著前邊,看著那已經空蕩蕩的嬴渠梁的君位。
良久,終究是頹然一聲長嘆︰“我錯了。”
“不,老師,變法之道不可行。”杜摯覺得他此時的情緒不對,繼續道︰“堅持恢復穆公霸業,老師又有何錯?”
可甘龍此時的臉上依然是一股頹勢。
那不是因為病而產生的,杜摯清清楚楚的看見了,那是從心里發出的頹喪。
“梁元的變法,老夫又怎會不知是怎麼回事?那是真正能富國強民的法,錯不了的呀。”
甘龍的喉嚨有點酸澀了︰
“老夫明明知道變法是對秦國好的,但是,老夫為什麼偏要故意反對呢?”
甘龍的話語中間有一絲難受,有一絲痛楚。
那不是因梁元而起,是真真切切的發自內心的痛楚。
只是因為自己。
像是有許多深埋心底的難言之隱在壓迫著。
杜摯想說什麼,甘龍忽又神經病似的酸澀的笑了︰
“是了,是了,是老夫自私,是我不願意看到新法的誕生,是我心里清清楚楚的明白變法會損害家族的利益。
所以,我才反對變法,我才不顧一切的想要掐滅變法的火苗,我和那些射死吳起的楚國反動貴冑,又有何區別?
什麼穆公霸業,什麼遵循祖制,什麼為了君上,都是幌子罷了,我甘龍活了這麼大歲數,自詡為國為君,到頭來,還是自私的令人發笑”
甘龍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他突然大笑,但這笑卻比哭還難看。
杜摯極不認同,既不認同現在的甘龍,也不喜歡另一個極端的父親。
他此刻十分矛盾。
“來,杜摯,扶我一下。”甘龍伸出手。
杜摯將甘龍拉了起來,沉默的扶著,向殿外走去。
章華站在門外不遠處,看著這對師徒的步子,嘆了一口氣,再也沒說話。
而嬴虔則在不遠處的陰暗角落觀察著這一切,眼神冷漠。
春天,才剛剛開始。
墾草令已經發到了秦國各地。
秦國的變法就在廷議之後悄無聲息的展開了。
說到這里也奇怪,這次秦國變法只推出了四個方面的法令。
且除了軍功爵制之外全是一些瑣碎事情。
別的國家變法,什麼時候不是轟轟烈烈直接開干一番大事業?
楚國吳起變法的時候,不就是那樣的嗎?
可偏秦國就不是!
眾人紛紛猜測著是不是變法也就這樣了。
而在櫟陽宮深處的禁室,卻陡然忙了起來。
法令頒布下去了,但具體怎麼實施,要先做哪些事,又是個問題。
“我們要將櫟陽城周圍的游民集中起來,將游民之患全部鏟除,變法也是從他們開始!”
公孫鞅說著攤開一卷竹簡,匆匆翻閱著。
最後索性將竹簡往文案上一擲,竹簡和案接觸發出一聲脆響。
他的旁邊是景監,而他的面前,是禁室的一批干吏。
而面前這些干吏中,有一個人的眉頭皺了起來︰
“游民之患由來已久,豈是公孫大夫說鏟除就能鏟除的?公孫大夫這話,有些過于托大了。”
公孫鞅听著這話忤逆,但知道對方出于公心,也就不以為意,只是神色凝重起來︰
“國有游民,是為大患!就算他們不容易鏟除,我們也不能留,遲早是禍害。”
“可一時半會兒這問題還真解決不了。”景監對公孫鞅說著︰“難道公孫大夫你己經想到了對付游民的辦法?”
“當然,否則我是不會提游民二字的。”公孫鞅一副穩操勝券的樣子。
“可是,公孫大夫,現在的重點不是要削弱世族嗎?為什麼公孫大夫現在要提游民之事?”
剛剛說話的那名干吏又提出了疑問。
“這個是梁大夫和我反復考慮做出的決定,就是為了要更好的開展變法呀。”
公孫鞅停頓了一下,決定考校一下對方︰
“你就那麼篤定這對變法用處不大?”
“在下以為,著力于削弱世族根基的措施,比如立即核實世族封地的戶籍等等,這些才是禁室該走的正路,游民的事兒這恐怕不值得二位大夫去刻意關心吧。”
公孫鞅還想繼續說什麼,卻看見梁元走了進來。
梁元的目光望向那名干吏,也就是禁室長史,輕輕搖了搖頭︰
“你說的話,我听到了,變法不是兒戲,得講策略啊,不講策略豈能成就大事?我已經安排好了路子,便是先易後難。
變法最大的阻礙確實是世族,但如果先從世族實力派開刀,變法便會在一開始阻礙太大,甚至夭折。
但若是咱從無主游民開始變法,便是容易多了,這些無主游民正是不滿于世族剝削的百姓。
我們只要稍給好處,比如組織他們開墾荒地,讓他們能夠耕作,保障他們的安全,便能讓他們感謝國家,從而歸附國家,朝廷實力很快就能增強,就能形成對于世族的優勢,那時便不必再顧忌世族啦!”
史書上說當年商鞅變法是搞了十幾年才最終完成的,所以慌什麼呢?
世族勢力可沒有想象中那麼弱雞的,雖然說在朝堂擊敗了甘龍杜摯等人,但他們很可能只是世族實力的冰山一角。
世族的真正力量,並未因之減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