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姜的大鏢局是一個建築宏偉的莊院,它的東南隅是一處五進的宅院。
正房堂屋的中央上方,是一個金邊赤地的大匾,匾上寫著斗大的"隨月"。
屋中正面設著一張紫檀木榻,榻上鋪著紫貂皮毛制成的毯子,設著紫鍛黑線界著金絲繡的引枕。
兩邊各設一對梅花式紫檀高幾,左邊幾上擺著的寶鼎燃著梅香。
鼎旁匙箸香盒無一不全,右邊幾上擺著紫水晶瓶,滿盛著紫色的葡萄酒。
塌前地上是一個紫銅火盆,里面的爐火終日不滅。
房中兩側又分別設了兩張紫檀大椅,都搭著金絲紫貂皮椅搭,其間又各有一個紫檀木幾,幾上茗碗瓶花俱備。
這便是大鏢局二把手言宴的居所。
他喜歡紫色,他的屋中就連錦幛繡幕都是絳紫色的。
甦河並非初回進入這個院落,但他依然像是第一次那般步步留心。
是言宴叫甦河來的。甦河進屋時,他正坐在中央那張紫檀木榻上,喝著一杯甘香甜美的葡萄酒。甦河看得出,他的精神很好,但臉色卻不太好。
"參見言爺。"甦河的禮行得十分端正。
"你來啦。"言宴一邊喝酒,一邊慢慢得道。
甦河恭敬得道︰
"屬下已按照言爺的吩咐,去問過了。大鏢頭的病來得急,已經請了好幾位名醫前來看過,都說老總是因為積勞成疾,必須靜養才能恢復,所以暫時不能見客。"
言宴沉默著,過了許久才問道︰
"是不能見客,還是什麼人都不能見?"
"好像是什麼人都不能見。"甦河低著頭道。
言宴看著甦河問道︰"連我也不能見?"
"大概是的。"甦河的頭愈發得低了。
言宴遂又問︰"所以夫人才特地要你來告訴我,叫我也不要去打擾他?"
"夫人只說,請卓先生把所有的事都暫擱一下,等病好了再說。"甦河硬著頭皮說道。
言宴道︰"你見過夫人請來的大夫?"
"屬下見到了,都是成姜世代的名醫,其中有簡先生和宋先生。"甦河回道。
言宴淺酌一杯酒繼續問道︰"你可見了他們所開的藥方?"
"不僅藥方,屬下今日還見到幾位大夫親手熬好的藥,每一碗都是由夫人親手攜入房內。"
甦河仔細得回答道。
言宴又沉默了很久,才嘆了口氣︰
"這幾天他實在不該生病的,他病得真不巧。"
他放下空酒杯,站起身,仔細打量著面前這個年輕人,似乎在掂量著什麼。
他復又轉過身,右手已拿起一個紫銅火鉗,把前面火盆里的爐火撥得更旺了些。
他問道︰"甦河,如果要在酉陽集找一樣東西,你會用什麼方法?"
"有很多方法。"甦河謹慎得道。
言宴輕笑問道︰"你說最好的方法是什麼?"
"剿滅酉陽集,然後慢慢搜。"甦河看著言宴自信得說道。
言宴又問︰"你認為需要帶多少人馬?"
"六十個高手,就足夠了。"甦河的腰挺得很直。
言宴放下火鉗,復又坐在榻上,斟了一杯酒,說道︰
"傳我的命令,召集六百名高手,由你帶領。將酉陽集各路出口封鎖,任何人只準進不許出。”“你去告訴全鎮的人,只給他們六天時間。誰要是能交出折憫劍,就能活著走出來。其余,格殺勿論。"
甦河立即領命去了。
現下已近戌時,若是順利,明日辰時,他便能帶領人馬包圍酉陽集。
這是言宴第一次讓他指揮如此多的人,並將事情全權交由他來處理。
而他需要做的事,就是拿到折憫劍。
甦河剛走,言宴便喚了赫連遠青進來,如此這般吩咐一番,方讓他去了。
今日諸事已畢,言宴拿著酒起身走向窗邊。
他打開窗戶,嗅著寒風中沁人心脾的梅香,看著漸漸自東升起的明月,又飲了一杯。
今日是二月十八,夜空中的明月已非三日前的滿月,漸已有虧。
昨日的風雪已停,但今日的夜晚卻變得更冷了幾分,即使他的屋子現在溫暖如春。
他的心里有一絲不悅,不僅是因為上午他去探病時被賀夢晚擋了駕,更重要的是最近總有一些這樣那樣的事脫離他的掌控。
放走楚峽,他看似完美無缺的計劃總會有一點微小的錯誤。
而這些錯誤最終都打亂了他原本應有的計劃,更沒有達到他想要的效果。
一個在三個月里,刺殺了三大家族高手的青年劍客。
一個擁有天下最可怕武器的神秘刺客,這兩個人是他原本完美無缺計劃中的變數。
現在他還無法完全掌握這個變數。
但是如今,他知道有一樣東西可以助他解決這個問題,那就是折憫劍。
他需要折憫劍。
至少,要確保折憫劍呆在它應該呆在的地方。
言宴在心中精密得計劃著,他不允許自己再有一丁點疏忽,這也是為何他能夠活到現在。
言宴合上窗戶,將月光與梅香關在屋外。
他從隨身的方盒中取了一丸藥,以酒送服。
然後躺到那張鋪著貂皮的紫檀木榻上,閉上了眼楮。
因為他知道,若是今日不睡,未來幾日或許都沒有時間睡覺了。
用兵之法,十則圍之。
戌時未過,甦河便點了鏢局六百名高手連夜出發,奔襲酉陽集。
言爺給了十倍他所需的人手,可見對于折憫劍,言宴是勢在必得。
同時,有如此多的人手同行。
甦河不但很難在此事中再做出違背言爺意願的小動作,言爺又在眾人前展示了對唯一弟子的重視和信任。
言爺對他的駕馭之道,總是能讓甦河嘆為觀止。
這次圍攻,甦河召集了各種高手,無論是使長兵的、短兵的還是弓箭的,不一而足。
甦河的計劃也頗得章法。
他先派出輕功高強的十名刺客,騎快馬,于大部隊之前潛入酉陽集。
令其在糧倉周邊布好易燃的石脂水,並將市集中唯二的水井以泥漿填埋,用重石塊封堵。
其次便是五十名弓箭手同一百名長兵手與盾牌手,即使酉陽集中有機敏之人提前發現,也可令他們無法立即逃脫。
然後方是百名旗手,與其他使刀劍短兵的兩百余位高手一同出發。
不但為大鏢局造勢立威,將酉陽集圍得水泄不通,更能給酉陽集中人壓力,逼迫他們盡快交出折憫劍。
剩下近百名高手則是佼佼者,他們中一半負責押送糧草,一半保障後勤,負責營地安全,以迎接言爺的到來。
酉陽集,二月十九,辰時初刻。
華未央昨夜睡得很好,她已經許久沒有同江湖人在一處這麼痛快得喝酒了。
更何況這二人均是當世的佼佼者。
他們每個人雖然都有所保留,但都非常高興能結識對方。
而華未央見識到楚峽時,也明白了自己母親當初札記中對這位師兄的評價了。
“慧極必傷”。
這四個字,似乎是在說楚峽,又何嘗不是在說華蘊郡主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