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天如碧,艷陽當空。
出大鏢局的正院,言宴帶人沿回廊緩緩往東南方向行去。
一路上,無論下屬鏢師還是僕從雜役,見到他都是遠遠就避在一旁。
一個個都低首行禮,必恭必敬。
及至大鏢局東南隅題為"樓台叩月"的五進宅院,他才對跟在身後的青衣人道︰
"這幾日跟在大鏢頭身邊,可還習慣?"
雲合心中一凜,謹慎回道︰
"大鏢頭寬仁待下,又十分信任屬下,因此連夫人對小人都很是器重,安排屬下總領了大鏢局周邊的衛戍之責。"
言宴沉默著走進正房,從淡紫色的水晶瓶中倒出一杯酒,又慢慢得飲下,道︰
"既然是大鏢頭與夫人的安排,也好。只是這職務雖然十分緊要,對你而言卻是有些屈才。"
雲合垂首道︰
"只要是為大鏢局和言爺辦事,無論在哪里,屬下都不覺得委屈。"
言宴轉身坐到堂屋正中設的紫檀木榻上道︰"鳳凰山莊如何了?"
雲合道︰"據剛剛收到的消息,鳳凰山莊中沒有發現一個活口。”
“其中多數是死于劇毒暗器,還有少數人則死在聖慈宮護法微瀾的刀下之下。"
听得如此滅門慘案,言宴卻也只是淡淡得道︰
"可有發現連莊主及其家人的尸體?"
雲合回稟道︰"沒有。"
言宴一抬目光,道︰"你猜,他們現在如何了?"
雲合略微思忖,道︰
"傳信上說,鳳凰山莊室內一片凌亂,就連密室都被打開了。”
“依屬下所見,那些蒙面人定是在找什麼重要的東西,只是最終依然未能找到。”
“因此,在得到那樣東西之前,連莊主他們必定還是活著的,只是如今他們多半已落在那些蒙面人的手上。"
言宴慵懶得斜靠在紫鍛金線繡的引枕上,示意雲合添了一杯酒,道︰
"很好。待大鏢頭會完客,就將此事如實通稟,你可明白?"
雲合恭聲應道︰"是。"
言宴輕啜一口清甜的葡萄酒,又問︰"赫連遠青怎麼樣了?"
雲合道︰
"他已于前日回到大鏢局,只是因長途跋涉,原本還未痊愈的傷處再度開裂,所以今日並未上來,只在家中修養,由他弟弟照顧。"
言宴點頭道︰
"既是這樣,就讓他在家休息,待無礙時再讓他上來不遲。"
"是。"雲合應下,猶豫片刻才道︰
"言爺,三日前您離開安澤後,雍邑那邊又傳來一封關于赫連遠青的密信。"
"哦?"言宴抬頭看向雲合,道,"他有什麼不對?"
雲合立即回道︰
"並沒有什麼不對。只是據東瀛人的人說,赫連遠青因身負重傷又身中劇毒無法行動……”
“所以當日那封急信其實是赫連遠青的救命恩人所送。"
言宴目光一閃,沉聲道︰"有沒有查出那是什麼人?"
雲合遲疑道︰"暫時未能查出。不過屬下曾去問過赫連遠青,救他的主僕二人似乎長年在關外游歷,已經許多年沒有踏足中原。
“他們只是偶然路遇,出于好心才施以援手。言爺請放心,東瀛人已按規矩將赫連遠青的腰牌贈與那人。”
“只要此人有需求,攜腰牌出現在據點,我們便能夠借此推斷出那人的身份。"
听完這番話,言宴卻危險得眯起眼楮,問道︰"你說赫連遠青曾身中劇毒?"
雲合道︰"是。"
言宴道︰"與鳳凰山莊眾人中的暗器是同一種毒?"
雲合隱隱感覺有些不妙,道︰"極可能是。"
言宴道︰"赫連遠青有沒有說是誰為他解的毒?"
"據他所說,是他救命恩人所尋來的大夫。"
雲合不安道。
言宴冷冷一笑,道︰
"我問你,究竟什麼樣的大夫能夠完全解開江湖獨門暗器上淬的毒?"
雲合的額頭已冒出了冷汗,道︰"若不是妙手回春的神醫,便只有下毒之人。"
言宴慢慢得道︰"你說哪一種可能性更高?"
雲合思緒急轉,良久方道︰
"請恕屬下妄言。赫連遠青跟在言爺身邊多年,不但做事勤勉、忠心耿耿,且有言爺親自教導,絕非一個會輕易相信他人的人。”
“他會這麼做,想來一定是有他自己的判斷。"
他頓了頓又道,"況且他與赫連遠州手足情深,他弟弟也在言爺這里當差,所以像背叛您的事,他絕對不會做。”
“因此依屬下所見,為他治病的大夫定然是一位不知名的神醫,與滅鳳凰山莊上下的人並無關聯。"
言宴仔細得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才用悠閑的聲音道︰
"雲合,你很好。從今以後,安澤城內各處暗哨間消息往來的事情就交給你了。"
雲合雙眼一亮,方知剛剛言爺那番問話的用意,于是立即單膝跪地,道︰
"謝言爺提拔!"
待言宴擺手讓他起身,雲合又道︰
"言爺,這幾日屬下奉命在大鏢局外衛戍,曾遇見一事,想向您稟報。"
言宴端起酒杯,懶懶道︰"說。"
雲合道︰"今日上午,有一趙全曾在"安澤居"的茶館中對大鏢頭出言不遜。"
"他啊。"言宴輕笑一聲,道︰
"不過剛剿滅了一伙大盜,就已經敢口出狂言了。"
雲合道︰"是。在茶館說書的呂老先生因曾受大鏢頭的恩惠,自然听不得這些,于是開口調侃了他。"
言宴飲了一口酒,道︰
"依照那趙全的性格,想來定會惱羞成怒。老先生可有受傷?"
"先生沒事,有個俠士及時出手救下了他。"
雲合頓了頓,仔細得道︰
"並且那人僅以肉身便接下了趙全的憤怒一刀,還將那人的刀震脫了手。"
言宴略顯訝異得放下手中的酒杯,盯住雲合,道︰"是什麼人?"
"屬下不知。"雲合道,"那人筋骨強壯,目光銳利,三四十歲左右。”
“他雖修的是外門功法,可靈力逼人,又十分高絕。”
並且屬下可以肯定,近幾年來,這人從未在關中一帶出現過。"
聞言,言宴頭腦中飛快閃過幾位高手,又問︰"和他一起的是否還有別人?"
雲合回憶道︰
"有一人,是個姑娘,看著應當不及雙十年紀,長挑身材,樣貌倒是不怎麼打眼,但似乎是那出手相助的男子的主人。"
言宴的心猛得一跳,他忽然想起經過安澤居時感受到的那道異樣的目光。
同時,一種不可思議的想法也出現在他的腦海。
他不禁閉上雙眼,深吸一口氣,逼迫自己保持冷靜。
可未及他完全定下心神,就听部下疾步進來,行禮道︰"主人,別院的定期聯絡到了。"
說著,就將一枚竹筒雙手奉上。
言宴睜眼接過,用力按捺住早已埋藏在內心深處。
幾乎不再抱有的希望,像往常一樣將其中的那封信展開。
然而,那片僅有寥寥數字的絲絹卻令他看了一遍又一遍。
過了許久,他才勉強控制住自己紛亂翻涌的情緒,問道︰
"雲合,你所說的那幾人是什麼時候到的?如今在哪兒?是否已經離開了安澤?"
听著自家爺略有些嘶啞的嗓音,雲合愣了一愣,才道︰
"據守城的老黃說,那二人是昨日傍晚乘馬車抵達的安澤。如今就住在"安澤居"茶館附近的"夢居樓"中。"
未時已過,安澤城中,夢居酒樓。
一個身穿紫錦長衫,頭戴玉冠的男子,眉心一點朱砂,灩斂至極。
他背負雙手,施然而來。
他的身材瘦勁、步態優雅。
那雙幾乎沒有表情的眼中,微微閃過一抹淡淡的流光。
天長樓的掌櫃看見是他,不由得暗自吃驚。
雖不知這位為何而來,卻也只得硬起頭皮迎上,道︰
"言先生駕臨,有失遠迎。但不知有何事吩咐?"
言宴略向四周掃視一眼,才緩緩得道︰"我是來找人的。"
因時辰太早,除了住在店里的房客,酒樓的大堂中只有那麼幾人。
掌櫃猜他要查看櫃台上的名冊,不覺心神一陣緊張。
于是彎腰俯首,低眉垂眼,就連嘴角也擠出一點勉強的笑容道︰"不知言先生想要找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