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蘊那時雖然年齡還小,但當她拿起劍的時候,整個人都仿佛和這劍融為一體。
一招一式都十分的凌厲、果決。
她看著光亮干淨的刀身和上面細小的缺口與劃痕,臉上漸漸露出了微笑。
青磚石牆的縫隙間應當布有蒼苔,漆窗白壁上也會因風吹日曬出現斑駁的裂紋。
華蘊郡主是個天資卓越卻依然練功不輟的人。
華未央雖然從未與華蘊相處,但也能夠感受到母親的勤奮與進步。
按理說,即便有人時常前來打掃,十幾年無人居住的房屋早該有破舊的痕跡。
其中不僅有三家典籍、諸子百家與兵法史記,還有許多珍貴的心法。
畢竟華蘊成長在那樣的環境中,除了寄情于書籍,凌霄子不知道還能用什麼辦法才能引導她、寬慰她。
想到華蘊深沉謹密的心思和果決的處事方式,華未央的心中忽然隱隱感覺到一陣不安。
她取下懸于腰間的酒囊,飲下一口酒,又輕輕得咳嗽起來。
直至咳嗽完全停下,才定下心神,查看起被那人遺留在這里的書籍。
這時華未央才發覺,華未央並未將所有的書都留在了這兒。
華未央見被留于此地的均為三家的典籍,忽然有些哭笑不得。
可自己轉念一想,華蘊畢竟與多數人不同。
即使是十九年前,那人對世間的許多事已有了十分獨到的認知。
而她的很多問題就連華未央自己都無法看透、弄清。
想到這里,華未央將手中的酒囊收起,從架子上揀起一本書。
當她信手從中翻開一頁時,華未央才知道自己誤會了這位母親。
華蘊郡主並非沒有讀過這本書。
恰恰相反,書頁微微上翹的邊緣和泛黃的紙張都說明這本書早已不知被翻閱過多少次。
然而它卻被保存得極好,沒有絲毫的破損,可見那人對這些書一直都很珍惜。
更讓華未央感到意外的是,在那雕版印字與朱筆批言之間,遍布著許多高低錯落、以蠅頭小楷寫就的隨感與留言。
它們仿佛一直在與她的朱筆對話,即使那人知道此後不會有任何的回應。
華未央不禁坐到書案旁,細細翻看。
注視著多出的另一抹字跡,竟然有些出神。
見華蘊的字從俊美秀逸,到瀟灑酣暢,再到勻厚藏鋒。
而那人用的墨也從最普通的松煙墨,變為上好的雲宴,再到千金難覓的紫覓。
華未央便知道華蘊一直把這些書收在身邊並且時常翻閱。
只是出于一些原因,才將它們收藏在這里。
從這字里行間,華未央甚至能夠猜到每一句話大約是何時所留。
因為華蘊竟然一直在默默留心關于鳳凰一族的消息。
那人聰慧過人、心思縝密。
甚至僅通過世間流傳的只言片語,就猜到幾分當年鳳凰一族遭遇背叛一事的真相。
雖說往事如煙,華未央也早已將過去的那些是非曲直和愛恨情仇放下。
可看著華蘊郡主對百曉生之流所作所為的輕蔑和譏誚,以及對神魔二族&ot;唯名利是圖,既無是非之別,也無善惡之異&ot;的評判時。
華未央還是不由自主的輕輕嘆了口氣。
她不知道當時究竟是多麼強烈憤怒,才會讓華蘊郡主寫下如此情緒化的諷刺。
這日,華未央坐在書案前,從天亮看到天黑,又從天黑熬到天亮。
她將這里的每一本書和其中的每一個字都仔細得讀了一遍。
待回過神來,看到被曙光染白的窗紙,才發覺已經是第二日的早晨。
華未央推開窗戶,望著窗外明媚的晨光,想著那人筆下自然流露的情感,覺得有些茫然。
原本,他以為自己是一個總為他人帶來痛苦與不幸的人。
可華蘊郡主筆觸間無限的惦念與懷想卻告訴她,自己尚且未出生的那一段時日是華蘊最珍視的。
並且華蘊郡主也是真心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健康快樂,平平淡淡地生活下去。
甚至嘗試著如她所說,敞開心扉,結交了一個能夠同生共死、推心置腹的良人。
只是,這些留下的物件中,似乎只字未提,自己的生父。
華未央有些郁悶,看來那個“負心漢”倒是真的成謎了。
華未央低頭看向手中的書冊,突然很想做些什麼。
可當她想到華蘊郡主的性情,依然覺得有些憂慮。
畢竟即使是做事謹慎不過的人,當她的理想和目標過于龐大時,都會難逃一疏。
正待細想之後的事,卻忽然听屋頂的瓦片間發出常人難以察覺的細碎響動。
見有人來,華未央的心莫名得提了起來。
手中也暗中凝聚起一股靈力,準備先下手為強。
直至一個中年英俊男子自屋檐跳入院中,華未央才放下心道︰&ot;你怎麼來了?&ot;
來者正是百般周折,通過鳳凰一族的信物才取得雲崖先生信任的黃金炎龍。
華未央突破了化神階時,黃金炎龍也相應地修得了人身,自然連忙追尋小主人的氣息找了過來。
原本華未央是不想再將它牽扯其中了。
可是黃金炎龍執意要留在她身邊,寧死不離。
華未央也沒辦法,只能在去做一些危險的事時避著些它。
見華未央果然在此,黃金炎龍道︰
&ot;小主人出來怎麼也不留張字條?害我好找。今天早上我們剛到客棧,就跟小二打听了你的房間。我們進去後不見有人,便又去附近幾家酒館找你,卻依然沒能找到。還是我記性好,想到咱們曾在這間院子里住過,才找到了這兒。&ot;
華未央點了點頭,道︰&ot;連家兄妹怎麼樣了?&ot;
黃金炎龍道︰
&ot;連雀喝了白澤先生開的藥,休養一日後就恢復了些體力。昨夜二人自覺能夠行動,便騎馬離開了。臨行前他只托我謝過小主人,說將來再報此恩。&ot;
華未央微一沉吟,道︰&ot;白澤先生和你一起來了?&ot;
黃金炎龍笑呵呵道︰
&ot;先生說了,他還得向小主人你要診金呢。&ot;
接著,他看了看周圍,道︰&ot;小主人,這里怎麼是空的,沒人住嗎?&ot;
華未央喃喃道︰&ot;是我母親,想是她後來又從商行那兒買回了這座小院。&ot;
黃金炎龍吃驚得道︰&ot;是主人?!我居然都不知道這處居所……小主人怎麼突然想到要來這兒?&ot;
華未央沉聲道︰
&ot;這便是我此前想與你說的事。那時我已經猜測連家人之前或許是我母親的下屬,而那封信也應當與連家兄妹有關,只是我還不能十分確定這一點。&ot;
黃金炎龍道︰&ot;小主人如今已經查實了?&ot;
華未央頷首道︰&ot;不錯,如今的東瀛人就是十多年前我母親在調查的制造傀靈其中一脈來源。&ot;
“而連家,似乎是在暗中協助母親調查這些,才引來的滅門之禍……”
她看著靠牆而立的書架和其上排列整齊的十幾本舊書,竟微微得有些失神。
凌霄子曾嘗試用潛移默化、耳濡目染的法子化解華蘊身上的一部分痛苦與戾氣。
因為他能夠看到被華蘊深藏于冷漠之後的情感。
據說,凌霄子早就看到了華蘊的結局。
雖曾嘗試幫助她、指引她,可是除了華蘊自己,這世間沒有任何人能夠改變她的命運。
那是若非親身經歷,誰也無法真正了解的命運。
而華未央清楚的知道,自己所見所知的那些被施加于華蘊的折磨,僅僅是她所經歷的冰山一角。
華未央將刀收起,重新置于木制的刀架上,往書房走去。
然而慧極必傷,過剛易折。
她還清楚的記得母親的身法,飄逸、淳樸、精煉、高效。
它就像封于冰雪中的火焰,閃爍不定,卻同黑夜中的星光一樣彌足珍貴。
因此當年華蘊學成辭別,他將自己的書全都送給了她。
華未央深深得吸一口氣,推門而入。
雖然她的心中早有預感,但看著通透敞亮的房間和縴塵不染的桌椅擺設,華未央的眼中依然閃過一絲激動的光芒。
可是這里卻沒有一點荒廢的跡象。
就連那淡黃色的窗紙都完好無損,歷久若新,一如往昔。
因為這里的一切正如留影石記載的當年一樣,沒有任何的改變。
華未央拿起門旁木架上的折鐵單刀,&ot;刷&ot;得一聲,抽刀出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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