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北弦伸手將小元崢抱進懷里,低磁聲音道“兒子,要堅強,以後不要再糟踐自己的身子了,爸爸會心疼。”
    小元崢趴在他懷里,怔怔地听著。
    好像又回到從前。
    母親入獄後,他便抑郁了,爸爸時常這樣抱著他,告訴他要堅強,否則爸爸會心疼。
    他為著爸爸,才努力活下去。
    可是後來爸爸去世了。
    如今他又為新的爸爸而活。
    他趴在顧北弦懷里,慢慢伸手抱住他的腰,那種踏實溫暖的感覺,由內而外,緩緩流淌。
    他抱住他,仿佛抱住了全世界。
    他心里生出種依賴,他依賴這個男人,愛這個男人,這個男人也愛他,不是客氣地愛,也不是為了某種利益的愛,而是惺惺相惜,是曾經同命相憐的愛。
    後來他在顧北弦懷里靜靜地睡著了。
    父親去世後,他已經很久沒睡過一個囫圇覺了,時常做噩夢,夢見母親也死了,如今發覺母親真的死了。
    見他睡沉了,顧北弦喚了聲他的名字。
    沒得到回應,顧北弦輕輕抱起他,走出浴室,將他放到床上,給他蓋好被子。
    他輕手輕腳走出去。
    甦𨳊站在門外,低聲問“洗澡怎麼洗這麼長時間?”
    顧北弦輕聲道“他睡著了,讓他睡吧,好不容易才睡著。”
    甦𨳊微微頷首,喚了個人守在門外,听著點動靜。
    二人也去沖了個澡,拿艾草葉泡了,這才下樓去看孩子們。
    顧傲霆迎上來問“崢崢沒事吧?”
    顧北弦道“睡著了。”
    顧傲霆重重嘆一口氣,“那孩子真可憐,死了爸,沒了媽,又不願回元家。也不知他還有沒有其他親人?沒听元老提起過。我派人去查,說是保密,不讓查。”
    顧北弦道“葬禮的時候,該來的會來,不來就是沒有了,或者不適合出現在國內。”
    顧傲霆又嘆息一聲,“這是我見過最命運多舛的小孩,顧胤當年至少還有個爹,他是父母團滅。開局就是王炸,結果老天爺扔給他一個炸彈,炸死他全家。”
    顧北弦糾正他“是梅垠臣,不是老天爺。”
    提到梅垠臣,顧傲霆恨得牙根癢癢,破口大罵“那個老不死的,年紀一大把了,要那麼大的權干什麼?他一死百了,被他害的人,還得活受罪!小元崢何其無辜?還有個小梅黛,到現在還養在阿野家。阿野兩口子厚道,又不好把她送去孤兒院,得把她養到她父母出獄!養小元崢還有點用,養小梅黛有什麼用?白白浪費精力和感情!”
    顧北弦低嗔“您老閉嘴吧!這種話以後不要掛在嘴上,小元崢很聰明,能听懂。”
    顧傲霆道“我知道他能听懂,故意說了給他听的,這樣他會為咱們多爭取利益。”
    顧北弦睨了他一眼,轉身朝舟舟帆帆和小驚語走過去。
    老爺子不是壞人,就是太具商人之氣,處處別有用心,顯得俗氣。
    轉眼間,到了元季峽夫婦下葬之日。
    這天灰蒙蒙的,天地間仿佛籠著一團霧氣。
    小元崢瘦瘦的小身子披麻戴孝。
    他已經沒有淚了。
    都在沒人的時候,悄悄流干了。
    他神情木然地走在人群前面,手里捧著兩個骨灰盒,一個是父親的,一個是母親的。
    從來沒想到,打小依靠的天和地,突然之間變成了小小的兩盒,捧在他的手中。
    本該是他們捧他于掌心的。
    太過悲痛,神經仿佛已經僵硬,小元崢整個人是麻木的,如行尸走肉。
    走到外公家的墓園里。
    外婆的墳墓旁,已經提前挖好了一個大坑。
    小元崢執意要把父母葬到外公家的墓園里,不葬入元家祖墳。
    他恨元家!
    若不是元家,若不是爺爺為保元家其他人的榮耀和前程,放棄他和爸爸,爸媽不會死。
    爸媽活著是元家的棄子,死後不想再讓他們去跟元家沾邊。
    元老垂著眼皮,站在他身後,一聲不吭,做錯事一樣。
    顧北弦輕聲對小元崢說“崢崢,把你爸媽的骨灰盒放進棺材里吧,入棺為定,入土為安。”
    小元崢听他的話,俯身把骨灰盒,往里放。
    他身子太矮,棺材太大。
    顧北弦伸手幫他,鄭重地將骨灰盒放進去。
    要將棺材蓋蓋上時,小元崢突然情緒激動,扒著棺材框,一下子跳進去!
    他死死抱住兩個骨灰盒,臉埋到上面,哭道“爸!媽!爸爸!媽媽!爸媽!”
    哭聲撕心裂肺!
    在場所有人無一不動容。
    甦𨳊輕輕揩去眼角的淚,凝眸靜靜望著小元崢,心疼得無以復加,卻又無能為力。
    生離和死別,再多的安慰話也顯得輕飄飄。
    後來小元崢哭暈了。
    顧北弦俯身將他抱出來。
    可是小元崢暈過去了,兩只細瘦的手臂仍死死抱著父母的骨灰盒。
    顧逸風和元峻費了些功夫,才將他和他父母的骨灰分開,不敢用力,怕用力會弄傷小元崢。
    顧北弦將小元崢小心地抱在懷里,往後退了退。
    棺材釘上,有專人抬著將其放進墓坑中。
    土一杴一杴地扔到棺材上。
    顧北弦垂眸望著懷中的小元崢。
    料到會是這樣,他提前帶了醫生過來。
    醫生給小元崢檢查過後,說“悲傷過度引起的,昏迷也是人體的一種自我保護功能,等葬禮結束,回去好好休息,配合吃藥和心理治療。”
    顧北弦頷一下首。
    元老愧疚地瞅一眼小元崢,接著看向墓坑。
    眼中也已經干涸,所有的老淚在無數個深夜已悄悄流干。
    白發人送黑發人,他的痛只有自己能懂,他的悔,也只有自己知道。
    他懊惱地捶捶胸口,喉中發出劇烈的咳嗽。
    元伯君夫婦和元赫靜默地立于墓前。
    元伯君低聲道“元家人以此為戒,日後若再出現此類傷亡,必將嚴懲不貸。”
    元赫知道,這話是說給他听的。
    他壓了壓唇角,心中甚是反感,嘴上卻附和著說“父親所言極是。”
    元峻卻道“若再出現此類傷亡,凡請父親和爺爺查明再定奪,省得牽連無辜的人。若你們當初妥善處理,我四叔四嬸不會死。”
    元伯君早知此道理,不說是為了面子。
    眼下被元峻毫不留情面地指出來,他心中甚是不悅。
    葬禮結束,眾人返程。
    元峻走到顧北弦面前,對他說“叔叔,把崢崢給我吧,您抱累了。”
    顧北弦道“沒事,他很輕。”
    他抱著小元崢長腿大步往前走,很快離開墓地,上了車。
    眾人紛紛離去。
    墓地恢復安靜。
    天色愈發灰暗,突然一道閃電劈過,緊接著一聲炸雷,仿佛要炸開陰霾的天穹。
    一輛黑色越野駛到墓園入口,停下。
    鹿寧下車,拉開車門。
    車里走下一道細瘦的小身影,怯生生地朝元季峽夫婦的墳墓走去。
    (www.101novel.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