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心情說不出的復雜。
    她用力摟緊墨鶴的腰,淚水悄然沾濕他的上衣。
    時隔十幾年,再次抱到親外孫。
    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脆弱軟糯的嬰兒,變成了一個比他父親陸琛還要高大的少年。
    有堅實的體魄,強大的身手,清晰的邏輯,還有初生牛犢不怕虎的莽撞,以及牛一般的固執。
    成熟又幼稚。
    像只稚虎。
    許久之後,老太太才開口,“傻孩子,你鋒芒太盛,性格又直,跟我相認,對你百害而無一利。”
    她想說的其實是,有一幫人正漫天遍地到處找她。
    墨鶴赫然出現在這里,必招人懷疑。
    此行來容易,回去恐怕就沒那麼順當了。
    墨鶴听到的卻是老太太對他性格的了若指掌。
    他心頭一陣酸楚,又開心,“原來您一直都在暗中關注我,不是不要我,更不是故意拋棄我。”
    一句話戳中了老太太的心窩子。
    她再也繃不住,泣不成聲,“我怎麼可能,故意拋棄你你是我活下去唯一的動力啊。如果不是你,我早就自盡了。我,撐著這把老骨頭,苟活到現在,就是為了看你長大成人,看你結婚生子,看著你安安全全地活著。等我死了,也好去地下……”
    老太太忽然住了嘴。
    她想說的是,死後去地下,好跟你爸媽交代。
    又怕墨鶴怒極之下去報仇。
    人在盛怒時,是喪失理智的,莽莽撞撞地殺過去,只會魚死網破。
    這正是她最害怕的。
    老太太忙改口,“等我死後也好向你外公交代。”
    墨鶴心髒一滯,“我外公已經去世了”
    老太太應一聲,“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
    墨鶴問︰“我爸媽呢”
    老太太含糊其辭,“此事說來話長,以後外婆再慢慢告訴你。”
    墨鶴眼噙淚水,身體卻劍拔弩張,“我爸媽也死了對嗎我夢見過一對血人,血肉模糊,是他們嗎他們是怎麼死的”
    老太太心髒咚咚亂蹦,抬手輕撫他後背,像安撫一只炸毛的小老虎,“等回去,回去後,外婆會告訴你一切。”
    見老太太欲言又止,顧北弦朝顧崢嶸使了個眼色。
    兩人一前一後離開。
    把空間留給那祖孫倆。
    出了這棟小樓。
    來到繁花盛開的庭院。
    晚風清涼,撥雲見日。
    顧北弦微勾唇角。
    雖然手段不太溫和,好在目的總算達成。
    終于幫墨鶴找到了唯一的親人,了卻一樁心事。
    顧北弦向顧崢嶸道歉,“大伯,今天鶴鶴行為太過冒失,我的所為也有失禮數,非常抱歉。”
    顧崢嶸苦笑,“我做得也不妥當,不該瞞著你們。可是老姐姐一家好幾口包括她自己的丈夫,都被奸人所害。她一個婦道人家,擔驚受怕慣了,怕這怕那,也在情理之中。她不讓我說,我沒法說。”
    顧北弦道︰“能理解,大家性格立場不同,處事自然不同。鶴鶴一直都是那種性格,改不了。之前為了問甦𨳊要秘籍,天天坐我家外面的樹上盯著。後來為了收小逸風為徒,天天拿望遠鏡偷窺他。現在為了保護小逸風,成天坐在幼兒園外面的樹上,直到甦𨳊給他交了學費,讓他也入了園,這才解決問題。鶴鶴人倒是不壞,就是性子太艮,認死理。我們全家從老到小,都拿他沒辦法,只能向他妥協。”
    顧崢嶸哭笑不得。
    今天可算是見識到了,天下第一艮。
    活這麼大歲數,頭一次遇到這麼奇怪的人。
    顧崢嶸輕嘆一聲,“這麼艮的小伙子,以後不知會落到哪家姑娘手里所有人都拿他沒辦法,恐怕也就只有小姑娘能降住他了。”
    顧北弦贊同,“說得對,能改變男人的,有且只有女人。”
    很明顯,那個女人不是沈鳶,更不可能是雲恬。
    來到主樓。
    二人分開。
    顧北弦沒去自己臥室,轉身去了靳崇山的房間。
    敲門,進屋。
    靳崇山瞅他一眼。
    見他一張俊臉眉目舒展,便猜到事已成。
    靳崇山暗道,和智商高的人打交道就是好。
    他拋出個小小的引子,人家就把後面的事處理得又快又好,來了才半天時間,就全部解決了。
    如果這事換了靳帥去做,沒個十天半個月是搞不定的,說不定還會搞砸。
    靳崇山急忙招呼道︰“北弦賢佷,快過來坐。”
    顧北弦走到沙發前坐下,沖他微微一笑,“謝謝靳叔叔的提示。要不是您打電話讓我們過來,鶴鶴和他外婆這輩子都不可能相認。”
    靳崇山連連擺手,“我可什麼都沒說,你別冤枉我,我只是讓甦𨳊來看華錦。”
    顧北弦會意一笑,“對,您什麼都沒說,是我自己猜出來的。”
    “就是你自己猜的。我是個言而有信的人,答應我親家不泄密,就不泄密。”
    顧北弦順著他的話往下說︰“對,靳叔叔言而有信,一諾千金,金口玉言,堪稱我輩楷模。”
    靳崇山哈哈大笑,拍拍他的肩頭,“不愧是顧董的兒子,活該你們家賺錢。”
    顧北弦謙虛道︰“帥帥也不差。”
    “別提那小子,一提我就來氣!華錦都快生了,連個證都不肯和他領。等孩子生下來,如果姓顧,我這張老臉往哪擱”
    “姓顧姓靳其實都是您孫子,想開點。我女兒姓甦,是我爸的意思。”
    靳崇山心說,那是因為小逸風姓顧,你讓小逸風也姓甦試試
    他朝顧北弦伸出手,“小逸風的衣服和玩具帶來了嗎”
    “等會兒我回房給您拿,帶了很多。”
    “太好了!讓我大孫子也沾沾小逸風的靈氣。我這輩子是生不出像你這麼聰明的兒子了,能得個像小逸風那麼聰明的孫子也是好的。”
    “肯定會如願以償。”
    日影漸漸西斜。
    夜幕很快降臨。
    吃過晚飯後,顧崢嶸給老太太重新安排房間。
    安排到了墨鶴房間的隔壁。
    這些日子,老太太一直東躲西藏,擔驚受怕。
    今天和墨鶴相認,繃緊的弦暫時松弛,躺到床上沒過多久,就困倦得睡著了。
    墨鶴輕輕推開她的房間門,走進去。
    坐在床邊,借著月色,望著她枯瘦如柴的臉龐,他心痛不已。
    後悔沒早點和外婆相認,又覺得驚喜和溫暖。
    胸腔有潮乎乎的東西往上涌。
    多好,他也是有家人的人了。
    從此以後,他的生命里不只有師父、小逸風,還有外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