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姝一輩子好強,極少流淚。
    除了去世的父母,幾乎所有的眼淚,都是為丟失的兒子而流。
    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嘩嘩地順著她的臉頰,落到秦野的肩膀上。
    很快把他把肩膀上的布料,打濕了一小片。
    秦野身體微微僵硬,想去拍拍她的後背哄哄她,想扯張抽紙,幫她擦擦眼淚。
    奈何一只手扎針,另一條手臂骨折。
    他有心無力,只能安慰道︰“別哭了。”
    可是秦姝控制不住情緒,又哭又笑。
    過了許久,她才緩緩松開他,雙手又捧起他的臉,一遍一遍地看,眼神驚喜夾雜悲痛,心里五味雜陳。
    秦野從來沒被人這麼捧著臉看過,覺得挺別扭。
    想挪開臉,又怕傷了秦姝的自尊。
    秦姝察覺他的細微心思,抬手抹一把眼角,“我是不是很丟人?”
    秦野說︰“不丟人。”
    秦姝紅著眼圈,聲音發顫,“我太激動了!你知道嗎?我找了你整整三十年,整整三十年啊。”
    秦野比她平靜得多,“還是做一下親子鑒定,確認一下再說吧。萬一不是,挺尷尬的。”
    “不,你就是,你長得太像你外公年輕時的模樣了。不信,等回家,我找相冊給你看。”
    秦野性格耿直,“長得像也不一定是。”
    “你就是!歲數能對上,血型能對上,你生日是四月一日,四月二日是你丟失的日子。還有腳底的痣,你左腳底肯定有顆痣。”
    秦野點點頭,“是有一顆痣,從小就有。”
    秦姝彎起唇角,“你剛才拼著命地救我,不是親生的,壓根就做不到。”
    秦野若有所思。
    如果換了旁人,他還真不一定會沖上去。
    當時真的是,頭一蒙,啥也顧不上了!
    “叮鈴鈴!”
    手機忽然響了。
    秦姝掃一眼來電顯示,是顧傲霆打來的。
    真會破壞氣氛。
    秦姝直接把他拉黑了。
    “咕嚕”一聲,是秦野腹中發出的聲音,他面色有細微尷尬。
    秦姝笑,“餓了是嗎?孩子。”
    秦野點點頭。
    秦姝打電話訂了餐,親自喂他吃。
    秦野高高大大一硬漢,自懂事起,都是自己照顧自己,哪被人喂過?
    登時就紅了臉。
    幸好他膚色深,臉紅也不明顯。
    秦野別過頭,“放那里吧,輸完液,我自己吃。”
    秦姝姿勢優雅,把湯勺遞到他嘴邊,“怕啥?你在我眼里,就是個孩子。”
    秦野只好硬著頭皮,被她喂著吃了個半飽,便再也不肯吃。
    剛放下碗,秦姝的手機又響了。
    這次是顧北弦打來的,“你老公說你把他號碼拉黑了,他很擔心你,讓我打電話問問什麼情況。听說你和秦野去了醫院?”
    秦姝實話實說︰“是,秦野受傷了。”
    “我去看看你們,半個小時後到。”
    “好。”
    半個小時後。
    顧北弦推開門。
    看到秦姝紅著眼圈,坐在病床邊上,正削一只隻果。
    顧北弦看向秦野,“傷得重不重?”
    秦野搖搖頭,“手臂骨折,沒開刀,打鋼板固定一下就好了。”
    顧北弦松了口氣,看向秦姝,微挑眉梢,“天不怕地不怕的秦老虎,也有哭鼻子的時候,稀奇。”
    秦姝白了他一眼,“前年你老婆跑了,你背地里沒少哭鼻子吧,怎麼好意思笑話我?”
    顧北弦微垂眼睫,“才沒有,男子漢大丈夫,流血不流淚。”
    秦姝不信,“裝吧你就。”
    秦野默默地看著母子二人你一言我一語,心里暗暗羨慕。
    只有關系極好的母子,才會這麼肆無忌憚吧。
    因為知道,怎麼說,對方都不會真生氣。
    秦姝麻利地削好隻果,切成塊,放進碗里,拿牙簽插了,喂秦野吃。
    等他吃完。
    顧北弦趕秦姝走,“這里交給我吧,你一個女人家,照顧他一個大男人不方便。”
    秦姝睨他一眼,“當娘的照顧自己兒子,怎麼不方便了?”
    當娘的?
    兒子?
    顧北弦神色一滯,“你們這是認上了?”
    秦姝語氣堅定,“我現在鄭重宣布,秦野同志就是你三十年丟失的親哥哥,顧北秦!”
    上次一別,顧北弦也覺得秦野有可能是他親哥。
    但是似是而非的。
    畢竟他是個實干家,只信親子鑒定。
    顧北弦友情提議︰“你們要不要做個親子鑒定?很簡單的,拔你幾根秀發就可以。”
    秦姝瞟一眼秦野,怕傷他自尊,拒絕道︰“不用做,秦野就是我親兒子!”
    顧北弦一頓,“要不就滴血認個親?凡事都講究個儀式感嘛。”
    秦姝下頷一抬,“不滴!”
    顧北弦覺得今天的秦女士,有點任性。
    可憐她思念兒子思念了整整三十年,任性就任性吧。
    只要她開心,哪怕秦野不是顧家的種,也無所謂了,又不是養不起。
    顧北弦費了點功夫,才把秦姝趕走。
    等秦野打完針,照顧他洗漱好,顧北弦反鎖上門,關了燈。
    黑暗里。
    秦野出聲︰“我是個盜墓賊,你不怕我夜里傷害你?”
    顧北弦手臂枕在頭下,望著天花板,淡淡道︰“我這個人天不怕地不怕。”只怕甦𨳊離開他。
    當然後半句,他沒說。
    畢竟是個要面子的人。
    沉默了會兒。
    秦野又說︰“那天搶你媽包的那個,我認識。你不怕我故意設局,騙取你媽信任,謀取利益?”
    顧北弦沉吟一瞬,“像我們這種家庭的人,從小身經百戰,是騾子是馬,一眼便知。”
    秦野笑,“那我是什麼?”
    “認識你也有兩年了,雖然接觸不多,但知道你不是大奸大惡之人。”
    秦野默然不語。
    覺得顧北弦雖然傲氣,卻並不像父親秦漠耕說的那樣,沒有容人之量。
    相反,他比常人還要豁達。
    秦野一時不知該相信顧北弦,還是相信父親了。
    手機忽然響了。
    秦野接听。
    是秦漠耕打來的,“這麼晚了,怎麼還沒回來?”
    秦野如實說︰“我受了點小傷,要住幾天院,不用擔心。”
    秦漠耕呼吸一緊,“為什麼受傷?”
    “意外,不是被抓捕,你放心。”
    秦漠耕暗暗松了口氣,“在哪家醫院,我去看你。”
    “不用,有人照顧我。”
    “誰?”
    秦野沒回。
    秦漠耕猜到了,“是顧家人吧?”
    “嗯。”
    “你終于還是去找他們了,你是他們家三十年前,丟失的那個孩子嗎?”
    秦野頓一下,“差不多。”
    秦漠耕呵呵冷笑,“不听老人言,吃虧在眼前,以後有你小子後悔的時候。”
    秦野沒什麼情緒地問︰“您老還有事嗎?”
    秦漠耕語重心長,“小心顧家兩個兒子,听說內斗很厲害,真不希望你卷進去。知人知面不知心,不要相信表面上看到的和听到的。有個詞叫口蜜腹劍,嘴上說得好听的,說不定背地里會狠狠陰你一道。”
    秦野心不在焉,慢半拍道︰“知道了。”
    把手機扔到床頭櫃上,秦野偏頭看向顧北弦,神色漸漸變得凝重。
    父親說得對嗎?
    因為手臂疼痛難忍,秦野睡不著。
    快到天亮時,他才勉強合上眼。
    睡得正香之際。
    病房門被砰的一聲推開。
    秦野警覺地睜開眼楮,看到一抹高大魁梧的身影沖進來。
    頭發染得漆黑,濃眉大眼,一臉肅穆。
    正是顧傲霆。
    秦野剛要坐起來。
    顧傲霆風風火火地走到病床前,一把掀開被子,大手握著他的腰,把他從床上拉起來。
    他彎下腰一把抱住他,下巴抵著他的肩膀,“我的兒,你真是北秦?我的兒啊,可想死爸爸了。”
    他激動得老淚縱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