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公子你……”
甦儀一臉愕然地看著唐拾，不知道唐拾為何會這麼生氣，但卻沒繼續說下去。
因為他從唐拾眼里看到一股子戾氣。
那股子戾氣讓他感覺如果再多說一句話，唐拾的手就不會只是抓住他的衣襟了，可能會抓住他的脖子。
唐拾並沒有在乎自己身上暴戾的氣息，而是繼續怒聲問道︰
“甦儀！你跟我說實話！你真的不想光復你甦家的門楣了嗎！？”
“甦某當然想！可甦某已為商賈，還如何……”
“還想就好！”
唐拾打斷了甦儀的話，緊緊盯著甦儀的雙眼，沉聲道︰
“甦儀，我實話告訴你，而我就是想利用你經商的才能和我的身份，打破世家對天下生意的把持。”
“呵呵……你是在跟我開玩笑嗎？”
甦儀現在連敬稱都不想加了，也不再害怕唐拾眼中的戾氣了。
他覺得唐拾的話很天真。
“打破世家對天下生意的把持？
就憑我能把個木匠鋪開成永安第一？
就憑你是秦國公的兒子？
你是不是有些太低估天下世家們的實力了？”
“當然不止這些！”
唐拾突然放下了甦儀，眼中的戾氣也都消失不見，笑道︰
“我並沒有低估天下世家們的實力，而我有的，也並不只秦國公兒子的這個身份，我還有件陛下的氅衣。”
甦儀揉了揉自己胸口，皺眉問道︰
“你是說皇上想要對付世家？”
“對。”
唐拾一邊給甦儀整理著衣襟，一邊說道︰
“具體為什麼陛下想要對付世家，我想你應該也多少知道些，就算不知道也別再多問，我現在也不會告訴你。
甦儀，若是你真的能跟我一起打破了世家對天下生意的把持，待到功成之後，我一定在陛下那里給你奏請首功，讓你能夠入朝為官，光復你甦家的門楣。”
說道這兒，唐拾突然抬頭看著甦儀的眼楮。
這一次，甦儀並沒有在唐拾眼里看到之前的戾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真誠。
甦儀沉默了一會兒，隨後站起身來正了正衣冠，對唐拾深揖一禮道︰
“與世家爭商定有危險，甦某還想給四叔養老送終，還望唐公子給甦某一些時間考慮一下。”
“那還請甦掌櫃于明日午時之前給唐某一個答復。”
唐拾躬身抬手將甦儀扶起，又繼續道︰
“無論甦掌櫃答不答應唐某的請求，這件事，唐某是一定要做的。”
甦儀不知道唐拾為什麼這麼執著于與世家爭斗，但他也不想多問，點了點頭後便要離開書房。
“甦掌櫃，敢不敢跟唐某打個賭。”
就在甦儀出門的那一刻，唐拾突然叫住了甦儀。
甦儀回頭，疑惑地問道︰
“什麼賭？”
“我就賭你四叔一定會讓你答應我。”
甦儀听後完笑了，回頭擺了擺手拒絕道︰
“甦某從不打賭。”
唐拾看著甦儀忘記關的房門，臉上閃過一絲莫名的微笑，又喃喃重復了一遍最開始他問甦儀的問題。
“那你親近我是為了什麼呢？”
……
……
甦儀在離開唐府後才突然想起來自己的馬車已經秦風及駕走了，他看了眼皇宮方向，苦笑幾聲，選擇徒步走回自己的府第。
他也需要這段路程來好好整理一下自己的心情。
因為這一下午實在是過的太夢幻了。
甦儀的府第在青龍區的中央，待到甦儀走回到家後，天已經黑了。
甦儀剛進家門，一位貌美的婦人抱著一個尚在襁褓中啼哭的嬰兒迎了上來，在她身前還有一位婢女打著燈籠。
貌美婦人是他的結發妻子韓鈴，是永安城內一個私塾先生韓慶之的女兒，在甦儀最落寞的時候與甦儀相識，並且一直支持著甦儀走到現在。
而韓玲所懷抱的嬰兒是甦儀三個月大的女兒晴兒。
“相公，今兒個回來怎麼這麼晚，還風塵僕僕的。”
韓玲一邊說著，一邊抱著襁褓將慢慢搖晃，想要把女兒安撫下來。
“生意多了些，就忙了些。”
甦儀笑著回答道，輕柔地將女兒抱到自己懷里，對著女兒做個鬼臉逗弄了幾下。
不知是因為父親的懷抱更寬廣些，還是甦儀的鬼臉有效果，甦晴兒果然不哭了，反而“咯咯”笑了起來。
韓玲看著這父女倆溫馨的畫面，輕輕錘了一下甦儀的肩膀，嗔怒道︰
“這丫頭分明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卻只親你，不親我。”
“哈哈哈，親誰都一樣，都一樣。”
甦儀打了個哈哈糊弄過去，將女兒抱給韓玲，又繼續問道︰“四叔呢？”
韓玲表情無奈的說道︰“四叔在後院里教去墨習武呢，我爹也在那。”
“岳父也來了？”甦儀疑惑一聲，又皺起了眉頭，罵道︰
“這兔崽子，也不怕把他四爺爺的身體累壞了。”
韓玲的表情更無奈了，一邊輕輕拍著女兒，一邊道︰
“你可別怪你兒子，是四叔拉著他去練的。而且四叔今天又沒喝藥，我爹正在後院勸他喝藥，你也快去勸勸吧。”
“唉……好。”
甦儀也無奈地嘆了口氣，連忙接過婢女手中的燈籠，隨後快步往後院走去。
似乎是父親的離開讓甦晴兒感到不安，小嬰兒又開始哭了起來，韓玲又開始手忙腳亂地安撫女兒。
後院里，甦儀的兒子甦去墨正手持一把木劍，一次次地輕刺著面前的稻草人。
雖然他才七歲大，但手上的動作卻十分干淨利落，即使現在天已經黑了，但甦去墨的每一刺，都能精準地刺到稻草人的胸口之上。
在甦去墨的身邊還站著一位身穿麻布練功服的老人，正是甦儀的四叔甦蒙。
甦蒙手持一支白帛燈籠，當甦去墨連刺三十次之後，他就將燈籠放在稻草人的胸口上，看甦去墨是不是刺在了他在稻草人胸口上畫的紅圈里。
而在靠近後院口的一棵老槐樹的底下，甦儀的岳父韓慶之正端著一碗湯藥，滿臉氣憤地看著正打著燈籠，伸頭看稻草人胸口的甦蒙。
甦儀也在這時走進後院，一眼就看見自己的老岳父韓慶之正站在老槐樹底下氣的吹胡子瞪眼，于是他連忙走到韓慶之面前躬身行了一禮，客氣地問道︰
“不知岳父大人為何生氣啊？”
韓慶之看來者是甦儀，便將手里的碗一把塞給甦儀，怒聲道︰
“還不是你那四叔！老夫好說歹說說了一頓，他也不肯喝藥！我還不如把這碗藥澆了這棵老槐樹！”
甦儀笑道︰“小婿可不信岳父大人會這樣做，若您真的這麼覺得，剛剛把這碗湯藥澆了就是，又何必在這樹底下吹胡子瞪眼呢？”
韓慶之一听甦儀揭穿了自己的假生氣，頓時氣急敗壞地踢了甦儀屁股一腳。
“去去去，一邊去，你去勸那個老匹夫喝藥去！”
“是是是，小婿這就去。”
甦儀連忙端著碗走到甦蒙面前，恭敬道︰
“四叔，我回來了。”
呂蒙看都不看他一眼，還在俯身看稻草人胸口上的紅圈。
他太老了，這天色也太昏暗了，哪怕是有燈籠打著光，他也需要靠近一點看。
甦儀看著甦蒙佝僂瘦削的身影，心中一疼，也將自己的燈籠往稻草人的身上靠近一些，繼續恭敬地說道︰
“四叔，您老就把藥喝了吧。”
甦蒙仍然不理會甦儀，反而站起身來摸了摸甦去墨的小腦袋，笑道︰
“去墨不錯，這次只刺出圈五劍，來，再刺三百次，四爺爺明天給你烤個鵝吃。”
甦儀連忙對甦去墨使了個眼神，小家伙也看到了，便對呂蒙搖了搖頭，稚聲說道︰“我不想吃四爺爺烤的鵝，我想四爺爺好好喝藥。”
甦蒙臉頓時一黑，輕拍了下甦去墨小腦袋。
“明天烤鵝沒了。”
甦去墨對甦儀聳聳小肩膀，表示自己也愛莫能助。
甦儀無奈，只能繼續對呂蒙恭敬道︰
“四叔，我要入仕了。”
“不喝就是不……什麼？！你要入仕了！？”
甦蒙最後的音量直接拔高了八度，倒是把甦去墨嚇了一跳，一劍刺到了稻草人的腦袋上。
小家伙頓時捶胸頓足，懊惱不已，氣的又對稻草人的腦袋連刺三劍。
韓慶之也被呂蒙的聲音吸引過來，一臉驚喜地問道︰
“子張，你真的要入仕了？”
甦儀點點頭。
甦蒙一把奪過甦儀手中的大碗，“咕咚咕咚”一口氣將湯藥喝個精光。
韓慶之輕捋著胡須，微笑道︰
“詳細說說。”
甦儀看甦蒙手里的碗已經空了，心底長呼了一口氣，這才將剛剛他與唐拾的對話有挑有揀地說了一遍。
省略的當然就是他哭了的事情。
甦蒙听完直接氣地狠狠踢了甦儀屁股一腳，恨恨道︰
“你個臭小子是不是做了十年買賣把腦袋也賣出去了！
人家唐公子都已經把對付世家的想法告訴了你，都不怕你泄露出去，那就是說明人家是真的想帶你立功啊！”
韓慶之倒是捋了捋花白的胡須，夸贊道︰
“子張你沒有當場答應唐公子也對，與世家爭斗確實會有風險，搞不好身家性命都要賠進去。”
“對個屁對！”
甦蒙火氣上來了，想踢韓慶之一腳，又不好下腳，便又踢了甦儀屁股一腳，怒聲道︰
“腦袋掉了不過碗大個疤，我甦家男兒沒有一個孬種！我不管，你小子必須給我答應唐公子，還得盡心竭力地給人家辦事兒！”
韓慶之听出甦蒙言外之意是在罵自己是個孬種，頓時又氣的吹胡子瞪眼，怒罵道︰
“老匹夫！你居然……”
“老子就是匹夫！”
甦蒙粗暴地打斷了韓慶之的話，對著韓慶之一瞪眼︰“匹夫怎麼了！匹夫一怒，血濺五步！”
甦儀連忙上去要安撫一下兩位老人，屁股上卻又挨了甦蒙一腳。
“噌！”
甦蒙猛地將自己腰間的佩劍拔了出來，放在自己的脖子上，怒聲道︰
“你小子現在就給我去唐公子府上答應他！要不然老子現在死在你面前！”
甦儀一看這個甦蒙這個架勢，頓時急了，想要上前去奪，卻又害怕甦蒙一被刺激把劍劃到脖子上，于是只能手足無措地大喊道︰
“四叔，你快把劍放下來！”
“你快去！你不去就是我先去！”
甦蒙暴瞪虎眼看著甦儀，悲憤道︰
“你莫非要讓我下去之後舔著張老臉告訴你爹娘，他們的兒子是個孬種嗎！？
你莫非要我告訴那些死去的族人們，他們拼死救出來的大少爺現在不光弄得自己滿身的銅臭氣.
還想讓他們每年七月十五回來的時候，看見他們的牌位前邊放的不是頂官帽，而是些個什麼錛鑿斧鋸嗎！？”
這番話頓時刺激到了甦儀，他紅著眼楮跪在地上，重重給甦蒙磕了一個響頭。
“四叔我去！我現在就去！”
“那就快走！”
“是！”
甦儀立馬起身，揉著屁股往院子外跑去。
他現在也不管什麼宵禁不宵禁了，跑到馬廄里牽了匹快馬就出了府。
後院里，甦去墨小家伙已經被剛剛發生的一切都驚呆了！
韓慶之伸手緩緩將甦蒙架在脖子上的劍放了下去，皺眉道︰
“老匹夫，你認真的？”
“那還能有假？”
甦蒙瞪了韓慶之一眼，嘆了口氣又說道︰
“儀兒這孩子打小就聰明至極，做事情從來都是未慮勝、先慮敗，把要做的事情各個方面都考慮清楚之後才會去干，要是在干的時候又有了什麼太大的變故，他便會及時抽身，防止損失擴大。
這樣的性格雖然也有好處，但是也因為考慮的太多，讓他不敢做的更大膽一點，再進一步。
他並不知道，有時候再多堅持一會，進一步才是海闊天空。
我要是不這麼逼他一把，不拿他死去的爹娘和死去的族人們去壓他，到時候他就算答應了唐公子，但在大逆境時也絕對會抽身跑路。”
韓慶之也微笑著捋了捋胡須，點頭同意道︰
“子張這孩子就是這樣，我當初給他起字為‘子張’，就是希望他性格能夠張揚一點，而不是總表面上保持著從容不迫的儀態，在心里卻總是瞻前顧後。”
韓慶之隨即又擰起眉頭，憂慮道︰
“這與世家爭商無異于虎口奪食，他們真的能爭的過嗎？”
“誰知道呢？”
甦蒙輕彈了一下手中的長劍，繼續道︰
“不過這天底下大部分的資源都被世家把持著，儀兒要是想光復我甦家的門楣，就必須從現在這些世家身上咬下來口肉吃，要不然我甦家怎麼能有位置呢？”
甦蒙說著把長劍在袖子上擦了幾下，插回了劍鞘，又將劍從腰間解下來，轉身遞給甦去墨，笑道︰
“來，去墨，以後你就可以用真劍練習劍術了。”
“四爺爺，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
甦去墨滿臉歡喜地將劍接過，畢竟他早就用木劍練夠了。
可當甦去墨仔細一看手中的長劍後，小臉頓時又垮了下來，抱怨道︰
“四爺爺，這劍柄好難看啊，還都是銹。”
甦蒙也不生氣，蹲下身又將劍拿回自己手里，解釋道︰
“去墨，你可別小看這把劍，雖然這劍柄銹跡斑斑的……”
“噌！”
甦蒙突然將劍拔了出來，笑眯眯道︰
“但這劍刃可是鋒利無比的。”
雖然天色已經黑了，可甦去墨仍然能在白帛燈籠的照光下，看到這劍刃上悠悠的寒光……(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