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後衙出來,朱成鈞看到鐘離縣所有衙役均已集結完畢,正整裝待命。
看到縣尉鐘利貞來回踱步,神色顯得有些焦躁。
全縣衙役緊急集合,絕對是今年開春的頭一次,也是張弘成主政一縣的首次。
不經意間,鐘利貞看到正慢悠悠走出縣衙大門的朱成鈞,當即快步走了過來拉著朱成鈞的手走到僻靜角落,轉眼警惕了下四周,低聲詢問道“朱公子才與大人談完話,不知……”鐘利貞的目光隨即瞟向一眾衙役那邊。
張弘成突然下令緊急集合,看鐘利貞的反應他也是一頭霧水。掌一縣治安維穩的縣尉大人都不知情,朱成鈞終于願意相信張弘成這一次是要認真做些實事了。
張弘成連同僚都不曾告知,自己又怎好跟這個沒半點交情的縣尉大人露口風,朱成鈞隨口說道“鐘大人也知道,在下所屬的二十余間店鋪同時遭地痞流氓打砸破壞,張大人心系百姓,認為此事性質惡劣,本縣的治安也亟須整頓,對惡人予以震懾。”
鐘利貞認為朱成鈞所言在理,隨即歉聲道“地痞為惡以致朱公子蒙受巨大損失,本官身負縣尉之職,不能治安維穩,確有失職之處,請朱公子放心,您扭送過來的那二百五十名地痞流氓,本官一定依法嚴辦,必當還朱公子一個公道,也還鐘離縣百姓一個朗朗乾坤。”
朱成鈞見鐘利貞信誓旦旦,聲情並茂地大說空話套話,不得不說當官的就是會說話,發生這麼大的事遲遲不見你派人到場維穩,事後輕飄飄的一句‘失責所致’就想撇清干系,鬼知道是不是你放任自流,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縱容凶徒為惡。
朱成鈞笑了笑道“惡徒逞凶實在是讓人防不勝防,鐘大人也不必自責,此番有張大人和鐘大人同時下大決心整頓本縣治安,相信很快便能肅清地痞之患。”
“這是自然。”鐘利貞見朱成鈞並未因此事而心懷芥蒂,頓時放心不少。
見鐘利貞皮笑不肉笑,這副虛偽至極的面容朱成鈞心里沒來由的一陣厭惡,由此也更加堅信他早已跟方家同流合污多年。朝廷對鹽鐵生意管控甚嚴,雖說獲得鹽鐵專營權就能賺個盆滿缽滿,真要老老實實的一斤鹽一斤鐵的去賣頂多混個不虧小賺,真正賺大錢的地方是在這紙合法文書庇護下的行事之便。
做鹽鐵生意僅僅憑借一紙官府公文仍需提心吊膽的暗中行事,若朝中無人庇護,什麼時候蹲號子吃牢飯都說不定。官鹽、私鹽勾兌銷售在這一行里不是什麼新鮮事,這才是各大鹽商大發橫財的根本所在。鹽業乃是朝廷最大的錢袋子,對私鹽的打擊力度歷朝歷代都是下重錘整治。
古已有言鹽鐵之利,足以養國。
這個世界有利可圖就會有人行動,私鹽重利更是引得無數人趨之若鶩。
鐘離縣的私鹽能不能順利通關,朱成鈞知道鐘利貞在這方面起著關鍵作用。
混江湖就少不了拜碼頭,自己手下的店鋪橫遭破壞絕非偶然,而是必然,朱成鈞也怪自己沒又事先把這項必須要做的工作做好。既已獲得鹽鐵專營權,朱成鈞知道日後少不了要跟鐘利貞打交道。
朱成鈞發現方家以前要做的事,正是自己接下來要做的。
在政治搭台錢財唱戲的國度,經濟政治歷來是一家,官商勾結不過是尋常事。
在這樣的大環境下商人要維護自己的利益,手段不外乎是以錢開路尋找政治勢力庇護,當然,政治勢力也會大開方便之門給予便利,如此循環往復,各取所需。
通過與鐘利貞的短暫接觸,朱成鈞斷定他跟方家僅存在權錢交易。只要沒有家族裙帶和香火情摻雜進去,自己也就可以大膽放心地跟他合作了。
朱成鈞略略湊近了些,壓低聲音,說道“在下的鹽鐵生意不日就要正式開張,日後少不了仰仗鐘大人的地方。方家能給大人的一切在下也能給,且只多不少。”
鐘利貞對此早已駕輕就熟,只要自己的利益不受損跟誰合作都是合作。
話談到這個地步,鐘利貞也嗅出了些味道來,越發肯定自己先前的擔憂不無道理,方家這一回再不濟都是個抄家罰沒的下場。
鐘利貞對朱成鈞陰陰一笑,道“朱公子放心,本官清楚該怎麼做。”
朱成鈞見該說的話都說了,為免讓人生疑,不宜交談過久。
剛走沒多久,張弘成就從縣衙走了出來。
“起轎!”
話音剛落,一時間鑼鼓喧天,左右開道。
縣太爺出巡的排場,朱成鈞這一回算是親身領教到了,當得起威風八面一詞。
目送縣太爺尊駕遠去,朱成鈞一個人沉著臉走在街道上。
方家長年獨享鹽鐵之利,人送綽號‘方半城’。
以方家之勢才給個‘半城’,在朱成鈞看來方家之財遠遠不止于此。
可那又能怎麼樣,只因身後靠山倒台到頭來還不是落得個家破人亡的淒慘下場。
靠山在,吃飽喝足;靠山倒,人財俱失。
想到這一層,朱成鈞內心頓時唏噓不已。
經此一事,朱成鈞深深知道要想守住一份家業的不易。
朱成鈞轉過身來看了一眼巍峨莊嚴的衙門,又抬頭遠眺遙遠的江湖。
廟堂之遠則是江湖,那是一方有著不同于廟堂運行規則的天地。
身為這個時代的人,或許背靠廟堂擁抱江湖才是最理想的保身之道。
在這兩方天地間游走,朱成鈞發現自己開始漸漸具備了這些條件。
既然有了好的開頭,接下來順著這兩個方向辛勤深耕便是了。
想通了這些,朱成鈞感覺懸在頭頂的利劍距離自己已經不再那麼近了。
一掃胸中陰霾,朱成鈞邁著輕快的步伐直奔長興票號。
剛走進後院,朱成鈞見徐霄,藍平等人耷拉著腦袋,一臉愧色地站著一聲不吭。
“我等辦事不力,請大哥責罰。”
說著,徐霄率一眾人等齊刷刷的跪倒在朱成鈞跟前。
自從上一次想要來鬧事的流氓被嚇退,朱成鈞就已經看到了些許苗頭。這次事件恰好給自己敲響了警鐘,做生意要想不受到打擾,除了要有官方的庇護更需要江湖勢力充當威懾,如此才能行穩致遠。
朱成鈞掃了一眼徐霄等人,抬手示意他們起身听訓。
徐霄自感有負重托,守護不力,就是 著不肯起來。
朱成鈞只好作罷,沉聲道“這一次我們可謂損失慘重,經此一事也告訴了我們一個道理,就算我們不主動去招惹他人也會有人上門挑釁。請諸位告訴我,該怎麼辦?”
“跟他們拼了!”
…………
一時間群情激奮。
在場的人當中大多是朱成鈞收容的難民,生活好不容易有了盼頭卻遇上這一檔子事,這可不是簡單的砸飯碗了,這是要他們的命吶。
看到眾人的表現,朱成鈞倍感欣慰,他們的血性漸漸被喚醒了。
徐霄壓下了眾人激昂憤怒的情緒,對朱成鈞抱拳請示道“大哥盡管吩咐。”
朱成鈞頷了頷首,道“我平日里之所以讓你們注重訓練,是希望你們在關鍵的時候能出得上力,結果表明你們都是好樣的,沒有讓我失望。”
眾人雖然得到朱成鈞的肯定,他們心里仍感到受之有愧。他們都知道朱成鈞這麼辛辛苦苦的打拼絕不僅僅是為了她自個兒,自己吃得每一碗飯都有朱成鈞的恩典。
朱成鈞稍作停頓,目光在眾人臉上掃過,發現他們每個人心里都窩著一團復仇的火焰,有了這一驚喜發現朱成鈞知道自己接下來要籌備的大事就更有把握了。朱成鈞接著說道“我剛從縣衙回來,張大人已經開始著手對付始作俑者。”
“到底是誰要找我們麻煩!我藍平要宰了他!”藍平登時怒不可遏。
朱成鈞壓下藍平的激憤,說道“雖說始作俑者得到了應有的懲罰,但我們不可不警惕,不得不早做準備。為了震懾地痞流氓,我決定成立義信門!”既然決定組建這一組織,就需要一大批成員加入,朱成鈞直截了當的說道“你們誰願意加入!”
“我!”
“算我一個!”
…………
所有人都紛紛申請加入,入會意願強烈,朱成鈞當然是照單全收。
他們這些人中大多不願意從事務農也不擅經商,身上多少都有些痞性,這些人似乎天生就該吃江湖這碗飯。對于這些人的特性,朱成鈞早已了然于胸。
朱成鈞掃了一眼眾人,說道“你們既然入了會就要守規矩,這些規矩可比你們當護院時的規矩嚴苛多了,現在請你們告訴我,誰要退出!”
“沒有!”眾人齊聲喊道。
自此,朱成鈞正式宣布義信門成立。
揮退眾人,朱成鈞突然感覺自己正逐漸向惡霸的角色轉型。
手里掌握著這麼一群人,開堂號、有規矩、立字輩……怎麼看都像是幫派組織。
朱成鈞暗暗一嘆幫派就幫派,只要他們嚴格遵守自己定的規矩就算再差又能差不到哪去。
“從此,江湖多了一個義信門。”明婧的聲音在身後傳來。
朱成鈞小小的被驚了一下,說道“人已在江湖,不得已而為。”
明婧心里也好奇朱成鈞將會帶這群人走上一條什麼樣的道路,問道“你成立義信門,不會僅僅是為了保住手底下的商鋪吧。”
朱成鈞見明婧的目光很是耐人尋味,回道“你放心,打家劫舍,殺富濟貧……這些惡事我絕對不會讓他們干。”朱成鈞轉而看向明婧,既然成立一個近似幫派的組織,人員戰斗力就是首要解決的大事,笑嘻嘻的請求道“這群人都是些什麼貨色你也看到了,我有個不情之請,能不能請你指點他們幾招拳腳功夫?”
明婧白了朱成鈞一眼,自己好歹是一個正派弟子,現在竟成了一個幫會的武術教練。明婧轉念一想都是江湖人,門派和幫會又有什麼區別。
明婧點了點頭,特別強調道“只限于拳腳功夫,你不可得寸進尺。”
朱成鈞當即三指指天,鄭重道“我可以發誓。”
雖然取名‘義信門’到底有幾分信義還需觀後效,明婧隨即出言冷聲警告道“若有一天我發現你手底下的人憑借武力為非作歹,休怪我清理門戶。”
俠以武犯禁,朱成鈞第一次感到不那麼自信,萬一他們那一天走上了邪路,自己豈不就被迫成為惡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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