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者、遇也,有靈者先擇主,有緣者後得之,謂之“相請”,不可以買賣論。
——《善玉師手記》
陸曉齊看了一回房子,回來的時候明顯多了雄心氣概,他撇下阿元和甦來時,興沖沖回到善玉世家找陸冬離,誰知在樓下連叫了幾聲,也不見動靜。
循著呼嚕聲過去,才見到陸冬離獨自一人醉倒在白臨當初留給丁瑤的那張床上,一屋子酒屁味兒,把陸曉齊嫌棄得不行,捏著鼻子前去打開窗戶讓寒風吹進來,這才好了許多。
搖晃他幾下不醒,陸曉齊扯了毯子將他蓋上,又將窗戶關閉要走,听得陸冬離醉醺醺說斷斷續續的夢話︰“你請我去喝酒,我也不去,太沒有誠意!人都不來……遣一個靈來糊弄我,那我就當沒……沒看見!”
陸曉齊听得雲里霧里,看這老頭子說個夢話都說得真摯感人,也是忍俊不禁,關門出去。
腳步才踏出房門,腦子里靈光一閃,陸曉齊不由得念了一句善哉!
前有同心結布衣女前來啟發,讓陸曉齊找到行走于時間的辦法;後有陸冬離醉話解難,讓陸曉齊欣喜不已。
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古人誠不欺我。這陸冬離修行頗深,年資又長,想必那積古的典籍也看了不少,再加上成日里混在靈龍觀耳濡目染,懂得的當然比陸曉齊要多,他既然會在醉夢中,說出“遣靈一身”之語,那必定不是空穴來風,或是傳說或是境界,都有可能。
不管是哪一種,陸曉齊打定主意要試一試。
將自身積攢的玉靈之力,遣出去到自己去不得的地方,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遣靈~”陸曉齊為自己的新思路點贊。
他決定先做好準備工作,試一試水,至少幫那布衣女達成心願。
這一事若成,萬事大吉。
關上房門的時候,陸曉齊發現一件新鮮事兒,他的房門上多了一塊類似酒店提示牌的木牌子,正面書寫“請勿打擾”,背面書寫“請敲門”,陸曉齊一看樂了,這個東西,明顯是出自阿元之手,想起之前那碗火候剛好的粥,陸曉齊沾沾自喜:真是肯花心思在他身上的女孩子。
陸曉齊百感交集浮想聯翩的將那同心結拿出來,看了看樣式,自言自語︰“是該給阿元做一件我自己的東西送她。那塊雙龍護主她一直戴著……那就送她一支鐲子好了…”
他說著一抬頭,只見那布衣女赫然眼前笑道︰“上人痴心,妾身看那個妹妹竟是有福氣的。”
陸曉齊並非不知好歹的人,既然這個清麗大方的女子,適時出現替他找到了解題之法,他是要投桃報李的,于是微微笑著說︰
“既然答應了你,自然要開始做這件事情,不如你這微靈,把能告訴的先告訴我為好,也算是幫你自己快些達成心願啊!”
布衣女思路如此清晰敏捷,記得的事情應該也不會少,陸曉齊給自己倒上一杯茶,找了一包爆米花,因為此刻心情甚好,不管出現什麼記憶,他覺得就當作看電影或者欣賞美景。
這第一幕著實漂亮,落英繽紛,春燕呢喃作語,一朱門大戶里傳來喜悅賀喜聲,絲竹悅耳越來越近,陸曉齊眼前是一片紅色,目光最遠處,也只是自己的一雙緙金絲線的紅花繡鞋,整齊放在一個十分搖晃的空間所在。
“這是……”陸曉齊笑了︰“這就是你嫁夫君的時候吧!听起來排場不小,你夫家什麼來頭?”
唐人嫁娶,花轎講究的是越顛簸越好,這代表一路的艱辛困苦,晃得越厲害,來日便可苦盡甘來,婚姻美滿。
布衣女借用陸曉齊的靈力,全神貫注地在仔細回憶當年,不敢分神,就怕出了差錯讓陸曉齊尋不著人,因此無暇回答他的話。
新娘子下了花轎踩著紅布,听到三聲有力的箭響,跨了馬鞍,牽著紅綢子款款到了廳堂,夫妻對拜之時,只偷偷瞄見對面好不容易回來完婚的陌生男子的手粗糙狹長,看身量便知曉,這是個偉岸的大丈夫。
絲竹聲在耳,這時門前也混入一個蒼老的聲音唱道︰
“花容月貌貴女來,桃之夭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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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葉成蔭螽斯羽,宜爾子孫!
雙稀雙慶歲月長,金玉滿堂!”
雖字數不多,老人的聲音洪亮,倒像是把那沒有靈魂的絲竹聲壓了下去。新婦在蓋頭之下听著,喜悅羞怯自然都是有的,但卻有一絲分神,此刻陸曉齊能听見她的心語︰
“這乞丐隨隨便便四句話,便能概括了我一個出閨門女子的一生,不過是靠丈夫珍惜,生兒育女,相夫教子,然後期待孩子有出息,我挑不出錯來,但為何總是听得不舒暢?”
陸曉齊心想,這人四句話說得是錦上添花,烈火烹油,把你說得如王母娘娘一般了,你倒還不樂意?
听聲音,外面有管家娘子拿錢給了那老人,是很嫌棄的聲音︰“你倒是會鑽營,知道這里什麼地方嗎?今天好日子不與你計較,十個錢拿好快去吧!”
新嫁娘正胡思亂想,卻听有人來報︰“宣威將軍速接口諭,業城萬急!”
那軍中來人一柄令旗,就要將這還未禮成的新郎帶走,新娘在蓋頭之下眼看那雙大腳對這新婚毫不留戀,立刻就要走時,她不知哪里來的勇氣,一把抓住了新郎的禮服說道︰
“結發為君妻,何故棄我去?”
那被她一手抓住的喜服主人,卻根本沒有因為這幽怨而又任何猶豫,他直接將喜服脫下交在新嫁娘手中,似乎是抱歉一般行了個禮,才說道︰
“軍國大事勝于一切,對不住你!”
他匆匆離去,留下新娘一人手中拿著還有余溫的喜服。
眾人惋惜一片,都拿眼楮看著當堂被丟下的新娘,勸慰道︰
“宣威將軍年輕有功,陛下看重,業城之困派了多少人去都不成,看陛下的意思,定是要他點兵前去了!他家沒有公婆,這新娘子啊,我看夫人您先跟著管家娘子,暫且歇下吧!”
這話說得在理,可現在這個情形,都是站著說話不腰疼,誰能妾身感受此時被棄華堂的新婦心酸?將來的事誰知道,就此時此刻,她的心情難以言宣,竟自己摘下蓋頭甩在地上,看著門外早已經消失了丈夫身影的地方說道︰“沒有禮成,沒有結發,沒有告家祖,算什麼將軍夫人?”
她要將手中的喜服也扔下時,卻摸到了一個圓圓的東西。
抽手出來看,那是新郎掛在腰間的一枚同心結,她一下子想起來,自己的定情之物,最特別的便是那同心結,來人說那是他家祖傳,本是一對的,如今未婚夫妻二人,一人一個,一模一樣,只求永結同心。
新娘子冷笑,將同心結攥在手里。
這宣威將軍年已三十,當初也不知在哪里瞧上了自己,竟然那麼快求娶,家中阿爺巴不得這高攀的親事一口答應,實際上他這個有主見的女兒,甚至連這常年在外征戰的宣威將軍的面,都不曾見過一次,只一副看誰都像誰的畫像,寫個名字,就算是他了……
如今他婚禮未成,就要往那九死一生的戰場去,一句像樣的溫暖撫慰之言都無,她看著自己的一身喜服,看著周圍動作戛然而止的樂師,覺得甚為諷刺。
“君既然不為新婚念,妾便也洗了這紅妝還你罷!”
新娘竟然也當眾去除了大紅色鴛鴦喜袍落地,與那男式禮服丟在一起,走出了一團糟糕的華堂。
“你這……干得漂亮!”陸曉齊覺得爽快,這女子果然不一般。
畫面中這女子將兩枚正反同心結,合成一枚,掛在衣內,自言自語道︰
“阿爺定不會讓我歸家,那乞丐說的圓滿人生我覺得索然無味,不過也罷!不如……”
陸曉齊看見她腳步慢了下來,輕輕一笑︰“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真的軍務緊急才跑!”
陸曉齊一听那聲音,這女子不僅沒有哭天搶地肝腸寸斷的,反而起了好奇心,也覺得她這女子果然不同,是個不拘泥世俗,有想法敢執行的人,說起來,當時她出現在樹蔭下,想必不是偶然,定是跟了不少時間了。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陸曉齊見她去一處成衣店,用頭上兩件首飾換了幾件男子常服,洗干淨紅妝的臉,成衣店的鏡子里,陸曉齊看見的便是這明明臻首蛾眉卻假裝男兒身的清秀女子。
“她想去干嗎?”陸曉齊手里一顆爆米花已經被捏扁,他還是沒想出來。
直到她眼前出現了一條隊伍,巡牌上寫的“軍卒”二字十分醒目,她便趕緊站到那隊伍末尾,開始假裝咳嗽清一清嗓子,想著等一會兒該怎樣捏造自己的身世背景。
她見前面的幾個都是比對籍貫,驗明正身才登記放行,有點心虛,但此時所有人都是五大三粗的武夫匹夫,若自己現在就跑,沒幾步就要被抓回去審問是不是細作了!
不為別的,她現在身無戶籍紙文,更無外來客文碟,根本行不通,跟別提說還要找到宣威將軍了!
她悄悄摸一摸脖子上的玉佩︰“我既然把你扯下來了,那你就是我的人了!不,我的玉了!這一關,你得幫我。”
陸曉齊奇怪,一個當時還沒有玉靈的同心結,如何能幫她?(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