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07章湮沒之于月隕(三百零七)
看見初代法老王美尼斯的瞬間，伊萊恩直接警戒起來。他張牙舞爪，露出凶相——因為他知道美尼斯可以做什麼。
美尼斯是所謂的半神，也就是說是在人類的血統里混入了古代神人族（那姆勒斯人）的血統的混血兒。具體怎麼混的沒有人知道，但總之美尼斯就是半人半神的存在。
而在神人面前，人類是無力的。只要听見古代神人族的半句話語，人類都會被牽著鼻子走，無條件服從古代神人族的命令。
原因很簡單，人類是古代神人族的造物，是所謂的〞奴隸種族〞。
[必須服從造物主的命令]這個命令，早就無條件地深埋在人類的基因之內，甚至是靈魂之中，是無法根除的。
即使美尼斯只是個半神，這件事依然成立。這也很好地解釋了，為什麼人類會無條件地承認有著法老王血脈的人為王族。
[必須服從造物主的命令]這個命令，也是所有咒術的起源。
伊萊恩擁有的[咒術之火]，其中一部分代碼也和這條命令十分相似。因此擁有[咒術之火]的人才能對自己下咒，讓自己做到常人無法做出的，超凡之事。
不過，對于伊萊恩而言，情況不僅僅是〞曾經身為人類的他不得不听從美尼斯的命令〞那麼簡單。他的情況復雜得多，也惡劣得多。
因為他直接就是美尼斯的造物，是美尼斯把曾一度瀕死的他救了回來，並把還是個孩子的他改造成永生者的。
已經成為了人造人的伊萊恩不僅僅是必須無條件服從美尼斯的命令，他不僅是身體，連心靈、靈魂都是屬于初代法老王美尼斯的。要是美尼斯在這個時候開口要伊萊恩舉刀自刎，說不定伊萊恩也會無條件照辦（雖然死不了）。
他並不知道美尼斯把他引到這種奇怪的地方來，要對他做什麼。但是以防萬一，在美尼斯開口說話之前，他應該一擊貫穿美尼斯的喉嚨，讓他無法開口說話，更無法對伊萊恩下命令。這應該是最妥善的做法了。
〞你——〞
對方還沒有開口，伊萊恩就一爪子劃過去，試圖用鋒利的獅爪扯爛美尼斯的喉嚨。
但是，什麼都沒有發生。
他的爪子如同劃過空氣一樣穿透了初代法老王的身體，並沒有造成任何傷害。
〞你在干什麼？我們都不在同一個時空，你打不中我的。〞法老王有點不悅地低哼道，〞而且事到如今，你該不會還以為我想去控制你吧，n373？〞
〞我、我叫伊萊恩，我不叫n373！〞伊萊恩怒氣沖沖地說，雖然哪怕他再生氣，也沒法對美尼斯做任何事情就是了。
〞隨便了，n373。〞美尼斯卻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繼續哼道，〞我倒是很好奇，你是怎麼到達這里來的。我只打開了單方面觀察外界的窗戶，沒有打開被外界觀察的窗戶，按道理說這個世界是只出不進的，你怎麼可能進來並找到我？〞
伊萊恩甚至完全沒听懂美尼斯在說的是什麼，可謂一頭霧水。
〞……也罷，以你的智商確實沒法理解。〞美尼斯搖了搖頭。
這話讓人超級火大的，雖然伊萊恩也沒法動對方就是了。
〞那麼從簡單的部分說起︰你知道這里是什麼地方嗎？〞
伊萊恩皺了皺眉頭。他依稀記得自己小時候來過這里，或者說，他小時候曾在這里生活過。這個一望無際的白色風景，以及這個研究所，都有種熟悉的味道。
但真要說這里是哪里，他怎麼可能知道。他又不是什麼大物理學家。
〞這里是[永劫之門]的內部，一個獨立于你們所在的宇宙的子空間。你應該已經到達過[弦外之理]了，那麼事情很好理解。這和[弦外之理]是相似的獨立宇宙，但它和[弦外之理]又有些許不同，它是一個封閉的宇宙，你不打開[窗口]的話，便無法觀察到外面的世界。〞
伊萊恩輕輕點了點頭，到這里為止他都能理解。
他听說過[永劫之門]，據說古代神人族以及星河聯邦各個議會種族就是使用了[永劫之門]，從毀滅的舊宇宙到往重生的新宇宙（也就是現在這個宇宙）。
所以這里就是某種獨立于宇宙之外的世界，即使宇宙毀滅了也無法影響到它。這里差不多是個避難所，和[弦外之理]很相似，甚至和[黃金鄉（吞世龍阿努的體內)]也有相似之處。
有很多記憶重新涌上伊萊恩心頭。
他記得自己還是個孩子的時候，他躺在血泊里，幾乎在猶泰人的集中營里死去。在他奄奄一息之際，是美尼斯出現並帶走了他，並最終把瀕死的他改造成永生者的。
從那個時候起，他其實就被帶到這個研究所中，他就是在這個研究所里得到重生的。
然後，被改造成永生者的他，在美尼斯的研究所里生活了好長一段時間，每天都被美尼斯帶去進行各種實驗。很多實驗甚至是非人道的，他用各種各樣的手術儀器切開伊萊恩的身體，燙傷他、酸蝕他、電擊他，甚至把他的身體用某些強力的光束瓦解成比分子原子還細小的粒子。
所有的實驗，都是為了驗證伊萊恩的〞不死〞性能。
因為美尼斯在追尋著〞絕對的永生之法〞。初代法老王美尼斯，想獲得真正的不老不死。
但伊萊恩依稀記得實驗是失敗了的，他是美尼斯的其中一個失敗之作。他並非真正的不老不死，哪怕他的身體有超強的自愈能力，而且幾乎不會衰老。
到底怎樣才算成功，怎樣算失敗，當時只是個小孩的伊萊恩甚至無法理解。
他只記得美尼斯在嘆息，說〞實驗又失敗了〞。
〞告訴我，既然你到達過真理的彼岸，你對這個[永劫之門]有什麼看法？〞美尼斯又追問伊萊恩。
〞這里……時、時間不會流動，或者說時間的流動沒有意義，對吧？〞白獅人少年滿帶懷疑地答道。
〞差不多是這個意思。所以我才可以在[永劫之門]內部開出無數的[窗口]，間接地干涉每個時代的每個節點。〞
〞間、間接？〞
美尼斯伸手在伊萊恩面前晃了晃，他的手如同煙霧般穿透了伊萊恩的臉，就和伊萊恩剛才那一下攻擊穿透了美尼斯的喉嚨那樣。
〞就像是你在做的一樣，把自身投影到各個時代、各個地點里去，像一個幻影那樣干涉世界，卻沒法踫觸世界。〞初代法老王答道︰〞不過現在的情況是剛好相反，我的實體在[永劫之門]內，而你在外面。你的幻影到了我這邊來。〞
啊這。伊萊恩最初還以為他眼前的美尼斯是個幻影，結果是反過來了嗎。不管怎樣，他們兩個之間總有一個不是實體，所以伊萊恩才沒有辦法踫觸到美尼斯。
單純談話的話，倒是可以做到。這就是所謂的干涉麼——口頭的、紙上談兵的干涉？
〞既然你來了，要去做一些檢查嗎？〞美尼斯又問，〞即使只是個投影的你，我這邊也可以檢測到不少東西。你那個身體已經瀕臨崩壞了吧？說不定可以通過檢查來找到突破點，延緩那種崩壞？〞
〞這、這是個陷阱嗎？〞伊萊恩警覺起來，畢竟他會來到這里，似乎因為被美尼斯的誘導。那個金獅子少年的幻影絕對不是憑空出現，更像是美尼斯故意放出來誘導伊萊恩，讓伊萊恩到達這個地方的。
〞陷阱？為什麼這樣說？〞法老王歪著頭看伊萊恩，〞現在的你就是個幻影，我能對你做些什麼嗎？再者，我追求的是永生不死，而你是我的實驗品——失敗的實驗品。哪怕你再失敗，我總是希望你能活得久一點。我有什麼理由，非得把你的死期提前嗎？〞
他說得太有道理，讓伊萊恩啞口無言。
美尼斯自說自話地往研究所里走，仿佛伊萊恩不跟上來也沒所謂。伊萊恩明明還有很多事情想問他的創造者的，對方走了他怎麼問，于是他不得不跟上去了。
這個美尼斯的〞永生研究所〞，一如伊萊恩記憶中那樣，這里的一切仿佛不會變舊和蒙塵。但它比起伊萊恩記憶之中，多了一份冷清。
〞其、其他小孩呢？〞白獅人少年問？
〞沒了，這里只剩下我一人。永生研究已經徹底停止了，沒有繼續下去的必要。〞美尼斯隨口答道。
〞為、為什麼？〞伊萊恩甚至很驚訝。美尼斯這種死心不息的家伙，怎麼可能隨便放棄自己的永生研究？
〞因為沒有用。〞初代法老王打開了話匣子，〞我已經研究出可以讓肉體幾乎不死的方法了，那種不死性能甚至直逼那姆勒斯人研究出來的[絕對耐死]。但是沒有用。人的肉體可以不滅，光魂卻依然會毀滅。死亡這個概念根植于人心，連靈魂的一部分都是受死亡陰影籠罩。一個生物不管怎麼努力，也許它最終可以活上數十數百萬年，就像不朽古龍那樣近乎不死，但這終究是一種虛偽的不死。肉體再怎麼不滅，生命再怎麼悠長，靈魂終究是會衰敗湮滅的。〞
啊這。伊萊恩覺得活上數十數百萬年已經足夠好了，可是美尼斯的野心顯然比這個更大。
〞唯一永生不死的方法，就是像我現在這樣子，留在時間永不流動的空間里。時間的流動變成一個相對的概念，不存在絕對，人就可以永遠活下去。〞
但是相反地，美尼斯為了自身的〞不死〞，便永遠無法離開這個[永劫之門]。為了永遠活著而把自己困在這個永劫牢獄之中，這不是本末倒置嗎？
〞你應該也差不多要壽終了吧？〞美尼斯也毫不避諱地對伊萊恩說︰〞畢竟你活了至少一萬年了。以一個人類而言，你的光魂早就應該出現殘破和缺損，開始被光魂里[死亡]的概念蠶食了。〞
〞等、等等，我怎麼可能活了一萬年？！〞伊萊恩驚訝道，〞最、最多就兩百年吧？！〞
〞不。一萬年。〞法老王卻肯定道，〞你在現實世界里的時光確實只過了兩百年左右，你在這個[永劫之門]里過的時日是不被計算在內的。
但你的光魂曾經被人粗暴地改動過，強行讓你穿越了九百年的時光，到往未來的世界去。
你以為你花了一瞬間就到達九百年後的世界，實則不然，你的光魂是被卡在時間的狹縫里靜靜地、近乎無意識地等待著時光的流逝，直到九百年過去。那段粗暴的時間旅行對你的光魂的耗損是非常嚴重的，讓你進行這種時間旅行的人是個腦癱，他害慘了你。我真想把那個該死的腦癱揪出來揍一頓。〞
所以，是默林干的好事。怪不得伊萊恩到達九百年後的異世界之後，就開始失去味覺。原來他的光魂卡在時間的狹縫里九百多年，從開始時間旅行的瞬間起，就已經出現了缺損。
默林對時間旅行一竅不通的這個混蛋，居然這麼坑人。
好吧……雖然默林從一開始就警告過伊萊恩，說伊萊恩並不完全適合時間旅行，進行時間旅行後果自負。伊萊恩也是知曉這個情況才進行的時間旅行，他咎由自取。
但默林果然還是個坑貨。真是太混賬了。
〞而且那還不是最糟糕的。〞美尼斯繼續說，〞我以旁觀者的角度觀察過你，我很清楚你身邊時間流動的方式。你曾被惡魔帶到所謂的地獄之中，在那里承受著無盡的折磨……以及…嗯，那個。〞
他清了清喉嚨，沒有把伊萊恩遭遇過的那些屈辱的事情說出口。
〞你在所謂的地獄里呆了至少九千年的時光，只是你記不起來而已。那時候你被虐待得意識模糊，你大概沒有辦法好好地察覺到時間如何流動吧。在現實里的兩百年，再加上穿越時光消耗掉的九百年，再加上地獄里的九千年，總計就是一萬多年。
不然你以為你的光魂到底是怎麼缺損的？你活了上萬年的時光，其中大部分活著的時光都受著殘酷至極的折磨，你的光魂當然會缺損啊。
你難道就沒有在被折磨得最絕望的時候無意識地吶喊，[請讓我死]、[快殺了我]之類的話兒嗎？我反正是不相信你能堅強到不會這樣做呢，小子。
然後這些想要自盡的意識，就是最能磨損你靈魂的東西。它們在原本已經磨損得破破爛爛的靈魂里雪上加霜，讓一切最終變得非常慘烈。〞
伊萊恩倒抽了一口涼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