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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實在是一個聰明到極點的人,據說他跟人談話,對方說上句,他就知道人家下句要說什麼而且他看人極準無論你是老奸巨猾還是天真爛漫,都逃不過他的眼楮
    徐階的班底
    重返京城的徐階開始在新單位上班,他的職務是東宮洗馬兼翰林院侍讀,簡單說來就是太子黨兼宰相培訓班學員。十年之後,他再次進入了帝國的權力中心。
    但這次他不再像十年前那樣得意了,因為一路走來,他已為自己的囂張付出了代價,而且他還得知,自己能夠死魚翻身,竟然是托那位夏首輔的福。
    他簡直難以相信,在朝廷的官場上,還有如此不計前嫌、公正處事的人。徐階的心中充滿了感激,他決定帶上禮物,去拜會這位前輩。
    可當他見到夏言的時候,才發現自己似乎打錯了算盤。夏先生對他十分冷淡,也沒收他的禮,只是板著臉看著他,還沒等他說完感謝詞,就揮手打斷了他,丟下一句話,讓他走人︰
    “我對你並無好感,召你回京,只是為國選材而已,你無須謝我,今後也不必再來。”
    徐階收回了禮物,臉上卻露出了笑容。因為他已經了解,眼前這個做了好事也不認賬的老頭,雖然看似古板嚴肅,卻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好人。
    徐階的判斷是正確的,自從他進入朝廷以來,夏首輔曾多次親自查問他的工作情況,並曾對他贊不絕口。但這一切,他從沒有在徐階的面前提起過。
    就這樣,六十多歲的夏首輔與三十多歲的徐翰林建立了一種奇特的關系,一種沒有利益,沒有交易的真誠關系。
    夏言是個有著堅定道德原則的人,他雖然深通官場原則,卻不怕皇帝,不畏權貴,敢于直言,不搞山頭主義,只要對國家有利的事情,他都願意去做。所以,他願意提拔那些有能力的人,即使他並不喜歡這個人——比如徐階。
    此外,夏言還有一個特點——從不拉幫結派。無論有多少人主動登門投靠,他都加以推辭,是個結結實實的官場光棍。但如果你認為這是一種高尚的品德,那就大錯特錯了。
    要知道,夏言先生也是官場的老狐狸,他不搞小團體,那是做給皇帝看的。皇帝是最大的光桿司令,只喜歡比他更光的人。
    按說這一招沒錯,但夏言做得過了頭,在工作中從不團結同志,每天昂頭走道,也不怕摔跤,以至于大臣們編了這樣一句順口溜——“不見夏言,不知相尊”。
    混到了這份兒上,也就離死不遠了。
    相對而言,徐階的情況要好一些,他多少也能搞點關系,交幾個朋友,但和同時代的絕頂政治高手相比,他的臉還不夠厚,心還不夠黑。如果失去夏言的庇護,僅憑現有的資源,要應對即將逼近的那幾個可怕的敵人,結局只有死路一條。
    但上天似乎始終保佑著這個人,自從他踏入東宮的那天起,一個強大而神秘的政治組織就已開始緊密地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
    當時的東宮,雲集了朝廷中的精英分子,他們大多是翰林出身,且年紀不大,在官場中混的時間不長,相對比較簡單。但敏銳的徐階卻驚奇地發現,在這里,似乎活躍著一個秘密的政治組織,成員彼此之間有著十分緊密的聯系。
    出于好奇,他結交了其中的兩個人,一個叫趙時春,另一個叫唐順之。
    作為嘉靖二年的探花,徐階在擺資歷時,是很有點炫耀資本的。但如果翻開這兩個人的履歷就會發現,人外有人實在不是句空話。
    趙時春,平涼人,十四歲中舉,嘉靖五年(1526)會試第一名,會元。
    唐順之,武進人,嘉靖八年(1529)會試第一名,會元。
    徐階之所以去接近他們,主要是出于好奇,因為他發現,這幫人的言談舉止十分奇特,不同于常人。但當他小心翼翼接觸對方的時候,才發覺這兩個人對他抱有同樣濃厚的興趣。
    趙時春和唐順之熱情地接納了他,並很快成為了他的朋友。而隨著了解的深入,徐階吃驚地發現,他和這兩個人有著很多共同點,從處事原則到政治見解,竟然如此驚人的相似。很快,他們由朋友變成了同志。
    所謂同志,是指志同道合的人。
    但在這種融洽的氣氛中,徐階的疑心卻越來越大,他的直覺告訴他,這種相似絕不是偶然的,在它的背後一定隱藏著什麼。
    直到有一天,他听到唐順之的那句話,才最終解開了這個疑惑。
    “我是王畿的弟子。”
    徐階笑了。很久以前,聶豹曾對他提過這個名字,他十分清楚地記得,王畿是王守仁的嫡傳弟子。
    他們來自五湖四海,卻因為一個共同的身份走到了一起——王學門人。
    “還有其他人嗎?”徐階終于明白,到底是什麼把這些不相干的人聯系在一起。
    “是的,還有很多人。”唐順之意味深長地答道。
    就這樣,徐階成為了他們中的一員,因為他們秉持著同一個信念,遵從同一個人的教誨。
    參考消息
    一腔熱血胡亂灑
    趙時春為人忠勇,考試成績突出,又擁護徐階,可惜工作能力很成問題。當年他在山西任職時,常對別人說︰“給我五千兵,保管滅了俺答!”後來瓦剌來犯,趙時春率軍迎敵,部下李淶勸他不要冒進,他答道︰“敵人听說我來了,肯定撒腿就跑,咱們不趕快追哪里還有立功的機會?”結果一頭扎進包圍圈。李淶戰死,趙時春孤身一人逃回烽火台下,守城的兵士扔了根繩子把他吊上去,才免于戰死。念在他奮勇迎敵,朝廷也不好怪罪他什麼,但是這官卻不敢再給他做了。于是趙時春年紀輕輕就回家養老,在自怨自艾中度過了後半生。
    這是一個特別的團體,將他們聚攏在一起的不是利益,而是一種共同的政治理念。
    出人意料的是,後進的徐階卻很快成為了團體的領導者,經常組織大家搞活動(學習交流心學),這是一個比較奇怪的現象。因為按照輩分來算,唐順之才是真正的第三代嫡傳弟子,而徐階的老師聶豹並未正式拜師(自封的),論資排輩怎麼也輪不到徐階。
    但大家對此毫無異議,因為他們十分清楚,處于事業上升期的徐階是他們最好的選擇。
    徐階就此擁有了自己的第一個班底,而他的這段經歷卻往往為人們所忽視。這並不奇怪,因為和當時為數眾多的政治幫派相比,無論人力還是物力,這個組織實在一點也不起眼。但事實證明,正是這個看似微不足道的團體,在那場決戰的最後一刻,發起了決定勝負的一擊。
    東宮是沒有什麼事情干的,徐階就這樣在王守仁理論培訓班待了四年,等來了一個新的職位。
    嘉靖二十二年(1543),徐階被任命為國子監祭酒,相當于今天的國家行政學院校長。這里的學生不用參加公務員考試就能當官,雖說名額有限,但只要能混出來,職業前景還算不錯,見到徐校長自然也得畢恭畢敬行禮。這就是徐階的第二個人脈資源。
    加快速度吧,徐階,你的戰前準備時間已不多了。
    兩年校長任期期滿之後,徐階得到了一份至關重要的工作——吏部左侍郎,即人事部副部長。
    徐階實在應該感到幸運,如果沒有這份工作,他將極有可能失去站上決斗舞台的資格,被人干淨利落地干掉,或是淪為一個不起眼的配角了此一生。
    科學研究證明,上至三皇五帝,下到21世紀,遠達非洲叢林食人部落,近抵家門口的老大媽居委會,無論哪個國家,哪個時代,人事部門都是最牛的。說提你就提你,說讓你滾你就得滾。
    因此,明代的吏部向來都是最難纏的衙門,所謂話難听、臉難看是也。一個小徐階的人脈小的六品主事就敢訓地方布政使,你還不敢還嘴,老老實實地給人家當孫子,要不爺爺不高興,給你小子的檔案上寫兩筆,管保你消停二十年。
    徐階卻是唯一的例外,自打他進入吏部後,就沒有訓過一個人,每逢有地方官覲見,只要他有時間,都親自接待,還要談上個十幾分鐘。搞得很多人誠惶誠恐,激動不已,回去時一把鼻涕一把淚地逢人就講,兄弟我在吏部的時候,徐侍郎如何如何,太夠哥們兒意思了。
    不過據本人估算,按照徐階的工作強度,估計能把那些人的名字記住就很不錯了,鬼才記得說過些啥。但無論如何,徐階借此獲得了廣泛的群眾基礎,成為了官場上炙手可熱的人物。
    繼續努力,那場驚天巨變很快就要來臨了,還有一年。
    此時的嚴嵩也正在緊密地籌劃著。情況已到了極為危險的地步,夏言佔據高位,自己的偽裝已經暴露,圖窮匕見,必須采取措施除掉他。
    但嚴嵩沒有信心,因為夏言比他的前任張璁強得多,他有才干,有城府,而且從不畏懼,善于斗爭,實在是太強大了。
    然而此時,有一個人站了出來,他告訴嚴嵩,其實,夏言很容易對付。
    這個人叫嚴世蕃,是嚴嵩的兒子。此人長得很有特點——肥頭大耳,還瞎了一只眼楮,算是個半盲。就這副長相,走在街上都影響市容。但事實證明,他確實是一個極為厲害的人物。
    “夏言才高善斷,貌似剛硬,卻處事猶豫,優柔寡斷,雖身居高位,其實並不可怕,算不上什麼了不得的人物。”
    嚴世蕃自信地看著他的父親,接著說道︰
    “所謂舉世奇才,放眼當今天下,三人而已!”
    “第一個,都察院右僉都御史楊博。”
    楊博,蒲州人,嘉靖八年進士,考試成績一般,高考後分配到偏僻地方上當縣長,和同學們比起來,混得那叫一個灰頭土臉。但這位仁兄可謂“金鱗豈是池中物,一遇風雲便化龍”,很有幾把刷子。雖是文官,卻也精通軍事,後來不知怎麼的,被當時的內閣大學士翟鑾看中了,調到京城,先在兵部武選司當主事,然後去了職方司(俗稱最窮最忙)當員外郎。
    因為他升得太快,很多人都不服,但事實證明,高級領導的眼光是不會錯的,楊博確實是一個天才。他有著一項極為特別的本領——過目不忘,據說大到國家政事,小到各地地形地貌,只要他見過一次,都能熟記于心。此外他還能說好幾地方言,這要換到今天估計也是個月薪過萬的金領。
    因此,他除了干好日常工作外,還經常給領導當秘書,出去視察。而他最為光輝的經歷就發生在當秘書的日子里。
    有一次,翟學士奉命去巡邊,就是所謂的視察國境,慰問官兵,這是個苦差事。當年又沒有直升飛機,這邊防哨所要是建在窮鄉僻壤、高原地帶,大學士也得爬山溝,見到人喝杯茶才好走人交差。
    唯恐一去不復返的翟學士決定帶上楊博,事實證明,這一舉措是十分英明的。大明天下著實不太光明,一路上風吹雨淋就不說了,到了肅州,竟然踫上了劫道的。
    這也真是怪事,朝廷的第二號人物(翟鑾內閣排名第二)竟然被強盜打劫。但在那年頭,管你是啥干部,人家強盜也是干本職工作,一句話,交錢!
    更為奇怪的是,見到這群劫匪,翟學士的隨身侍衛竟然沒有一個站出來,而翟學士本人也是目瞪口呆。因為這是一幫有政治背景的劫匪——蠻番。
    所謂蠻番,古時指當地少數民族或不開化人群。這幫人靠山吃山,听說大官到了,不但不怕攤派(窮地方也沒啥好攤的),反而奔走相告,秉承大官大搶、小官小搶的精神,熱情動員大家去劫道,反正天高皇帝遠,不搶白不搶。
    當然了,他們劫道也是先禮後兵的,先派人去接觸,所謂“邀賞”。給錢最好,要是邀不到,咱們就回家去操家伙。
    思前想後,翟學士決定用武力解決問題,可是身邊侍衛卻不執行他的命令,原因很簡單︰對方人多,真的很多(數百遮道)。
    這只是打頭陣的,人家還特地放了話,七大姑八大姨的還沒到呢,吃完飯就來。
    麻煩了,這偏僻地方,地方衙門也沒多少人,要調兵來救,只怕等人到了,翟學士的腦袋已經被人拿去當夜壺了。
    關鍵時刻,面子不重要了,既然打不得,翟學士便打算開溜。然而這時,楊博站了出來︰
    “有我在,必保大人無恙!”
    翟鑾十分好奇地看著楊博,停住了腳步。
    其實在這個世界上,只要你敢忽悠,什麼奇跡都是可能發生的。正所謂︰只有想不到,沒有忽悠不了。
    楊博召集了所有的侍衛,讓他們整理好著裝,拿好禮儀裝備,然後威風凜凜地走出了營房。還沒等蠻番反應過來,楊博就對著他們大喝一聲︰
    “列隊迎接!”
    這一嗓子把劫匪吼糊涂了,被劫的還敢這麼囂張?
    囂張的還在後面,楊博接著喊道︰
    “翟大人是內閣大學士,親率大軍先行至此,你們出來迎接,竟然只來了這麼幾個人,其余的人哪兒去了?!若還敢如此輕慢,就把你們都抓起來!”
    您一被劫的還嫌咱們人手少?這下子搞得強盜們也無所適從了。正在躊躇不定的時候,楊博又發話了︰
    “看在你們出來迎接的份兒上,還是給你們一些賞賜,下次注意!”
    這就是傳說中的又打又拉。楊博兄可謂是聰明絕頂,要知道人家強盜也講究吉利,從來不走空趟,給點錢也是個意思。
    翟學士終于安全地回到了京城,而楊博也因此名聲大噪,成為了朝中頭等重臣。
    “第二個人,是錦衣衛指揮使、都督同知陸炳。”
    明代最強錦衣衛
    嘉靖十八年二月,丁卯。
    夜。四鼓。嘉靖行宮。
    外出巡游的嘉靖在他的行宮中安睡,與此同時,幾縷黑煙卻開始在陰暗的角落里升騰。
    瞬息之間,火起。由于風大天黑,火勢蔓延很快,又不易控制,侍衛們不熟悉方向(此為行宮),倉促之間找不到皇帝。眼看火勢越來越大,很多侍衛已然放棄了希望,準備上街買白布籌劃追悼會了。
    正在此時,說時遲,那時快(評書用語,借著用用),一位兄弟突然淋濕上衣,甩開膀子就往火海里沖。眾人正瞠目結舌,沒過多久,這位救火隊員就背著一個人沖了出來。
    大家正感嘆這哥們兒真傻,為一年幾十兩銀子還真敢玩命。等到看清他背上的人時,大家又一致感嘆,這條命玩得真值,值大了。
    嘉靖皇帝就這樣被人背出了火海,可謂死里逃生。
    等到侍衛安置好了皇帝,這位救人者洗了把臉,露出真面目的時候,大家卻又徹底喪失了感嘆的勇氣,即刻一哄而散,有多遠跑多遠。
    因為這是個職業特殊、不好招惹的人,他就是陸炳,時任錦衣衛南鎮撫司最高長官。
    縱觀整個明代,特務組織層出不窮,但貫徹始終的只有兩個,錦衣衛和東廠。
    錦衣衛的歷史最為久遠,但東廠卻後來居上,因為掌管東廠的是太監。雖然由于不幸挨了一刀,體力往往不如常人(練過葵花寶典的除外),卻容易成為皇帝的親信,而錦衣衛長官指揮使身體沒有明顯缺陷,自然要稍遜一籌。
    久而久之,錦衣衛的地位越來越低,個別不爭氣的長官竟然會主動給東廠太監下跪。自永樂之後,在大多數時間里,東廠一直佔據著壓倒性優勢,而錦衣衛只能無奈地扮演著配角。
    只有一個例外。
    似乎是上天的刻意安排,在這風雲激蕩的時代,陸炳出現了,在這個可怕的人手中,錦衣衛將成為最恐怖的斗爭武器。
    但更為有趣的是,這位威震天下十余年,讓人聞名喪膽的錦衣衛陸炳,其實算不上是個壞人。
    陸炳,出生在一個不平凡的家庭,家里世代為官。請注意“世代”兩個字,厲害就厲害在這里,這個“世代”到底有多久?
    一般來說,怎麼也得有個一百年吧?
    一百年?那是起步價。六百年起!還不打折!
    據說他家從隋唐開始就做官,什麼五代十國、大宋蒙元,無數人上上下下,打打殺殺,似乎和他家關系不大。雖然中間也曾家道中落,苦過一段時間,但基本上總能混個鐵飯碗,其堅韌程度,連五代時候的那位超級老油條馮道,也是望塵莫及。
    到了明代,這一家子更是不得了。陸炳的父親陸松接替了祖上的職位,成為了一名宮廷儀仗隊員,不久之後,又被一位藩王挑中,成為了貼身隨從。
    應該說,在明代跟著藩王混實在沒有太大的前途,不是跟著造反被砍死(成功者只有朱棣先生),就是待在小地方悶死。可偏偏這位藩王是個例外——興獻王。
    他的兒子就是嘉靖,這個大家都知道了。陸松雖然運氣不錯,他的老婆運氣卻更好——被召入王府當了乳母。為什麼說運氣好呢?
    因為她喂養的那個孩子正是嘉靖。
    陸炳兄當時年紀還小,又不能丟給幼兒園,于是只得隨著母親進了王府,母親喂奶,他在一邊玩。
    幾年後,他依然在那里玩,只是旁邊多了一個朋友。
    陸炳先生的童年是這樣度過的。和他一起玩的那個伙伴後來進京成為了皇帝,陸炳則始終跟隨在他的身邊,護衛著他。
    簡單概括一下,陸炳和皇帝吃同樣的奶長大,玩同樣的游戲,用今天的話說,是光屁股的朋友。
    所以你大可排除他投機的可能性,這位兄弟之所以去客串救火隊員,其主要原因在于,里面的那個人是他的朋友。
    這就是陸炳的家庭情況,祖上七八代不是官僚,就是地主,這要趕上劃成分那年頭,估計得拉著游街兩三個月。
    所謂富家多敗子,然而,在這種環境中長大的陸炳,卻是一個不同尋常的人,太不同尋常了。
    有時你在生活中會遇到這樣一種人,學習比你好,體育比你強,家里比你富,長得比你帥……好了,就不列舉了,總之一句話,不比死你也氣死你。
    陸炳大致就屬于這個類型。小伙子長得很帥,體格也好,更為特別的是,他有一種獨特的走路姿勢——“行步類鶴”。
    真是人才啊,只要回家翻翻趙老師的動物世界,看看鶴是怎麼走道的,你就明白。陸炳先生實在太不簡單了,要換了一般人,非得累死不可。
    有錢有勢,相貌出眾,姿態“優雅”,有這樣的條件,你想不囂張都難。可偏偏這兄弟還有一個特點——謙虛謹慎。
    出乎很多人的意料,出身顯貴的陸炳是一個十分低調的人,對周圍的人也十分客氣,沒有一點高干子弟的架子。更讓人稱奇的是,這位兄弟的官位竟然是自己考來的。
    明代科舉分兩種,文舉是其中一種,全國人爭幾百個名額,難度超高,然而還有一種考試比這玩意兒更難考,那就是武舉。
    文考是千軍萬馬走獨木橋,那武考大致就算是走鋼絲了。考試這玩意兒也要看運氣,什麼心理素質、營養程度、考官喜好之類的,多了去了。要是掉下去,不要緊,淹不死的爬起來再考。
    可這一套在武考那邊就行不通了,因為那是要抄真家伙干仗的。考試內容豐富多彩,除了馬戰、步戰外,還要考弓箭射擊技術。這幾場夾帶復印資料是沒用的,您要不會,趁早別上場,上場沒準兒就被人給廢了。
    但最不幸的事情在于,您就算挺過了體能測試、武藝展示,到最後關頭,還有一道缺德的關卡——策論。
    所謂策論,也就是給你個題目,讓你寫答案,比如什麼我國周邊軍事形勢,等等。
    這就是難為人了。搞這一行的人基本都是武將世家出身,說得不好听就是職業軍事文盲,以大老粗居多,能把自己姓甚名誰、字什麼寫清楚就很值得表揚了,您還指望這幫人寫策論?
    當然了,高人不是沒有的,陸炳就是其中之一。這位仁兄嘉靖八年參加會試,不但功夫了得,還極有文采,就此一舉中第。
    如此的精英人才,又是皇帝的鐵兄弟,自然不用發配地方,考試結束之後,陸炳被授予了一個特殊的職位——錦衣衛副千戶。從此他就成為了這個神秘機構的一員。
    此後他認真積極工作,一路高升,到了嘉靖十八年,這位仁兄把皇帝從火里武舉撈起來之後,終于更上一層樓,成為了特務中的特務——大特務(錦衣衛指揮使)。
    事實證明,這位陸指揮實在是個不同凡響的人。一般來說,特務的主要工作不外乎四處探頭、打小報告、栽贓陷害等,可是陸指揮上任後干的第一件事卻著實讓下屬們目瞪口呆——平反冤獄。
    錦衣衛下屬兩大鎮撫司,分別為南鎮撫司和北鎮撫司,南鎮撫司管理錦衣衛的經常事務,而北鎮撫司卻只管一個監獄——就是那個鼎鼎大名的“詔獄”,又稱“錦衣獄”。
    詔獄,俗稱人間地獄,一旦蹲進去,如果不從身上留下點紀念品,只怕是很難出來的。前期里面主要關達官顯貴,後來門檻降低,張三李四王二麻子之流也能到此一游。
    管監獄的這幫人素質也確實不高,總是干點敲詐勒索之類的事,甭管有罪沒罪,關進來就打,打完就要錢,沒錢接著打,境況極慘。估計竇娥到了這里,都不覺得自己冤了。而且這幫人態度十分認真,冤案也能做得天衣無縫,文書一應俱全,一點都看不出破綻,想整治他們根本沒門兒。
    所以歷代錦衣衛指揮使都知道,都不管。于是陸炳來管。
    有一天,他突然召集辦案人員來開會,等到這幫搞冤案的兄弟到了地方,陸炳先招待客人,問候致意,然後十分客氣地點出幾個案子,讓他們講講案件情況。
    這幫老油條自然不說實話,說東扯西,來來去去,啥也不說。
    陸炳倒也不生氣,只是叫來了一個下屬,對他下達了這樣一個命令︰
    “出去把門關上,沒有我的命令,一個也不準放出去!”
    然後他怡然自得地坐了下來,悠閑地看著面如土色的屬下們。
    意思已經擺明了,今天不把問題說清楚,大家就都別走了,反正我住這兒,看誰熬得過誰。
    這幫兄弟也著實沒種,一見到這個架勢,很快就老實交代了。
    事情解決了。可有一點他們始終也想不通,案卷做得密不透風,欺上瞞下綽綽有余,怎麼會被人看破呢?
    其實陸炳並沒有看案卷,他只是去了一趟詔獄。
    詔獄里蠅蟲滿天,惡臭撲鼻,別說犯人,連看守都不願意在里面多待,但陸炳去了。
    他在牢里仔細盤問了許多犯人,耐心听他們陳述冤情,然後一一記錄下來,認真盤查。
    冤情就此大白。
    這樣看來,陸炳似乎是個好人。
    但是與此同時,他也有著另一面——黑暗的一面。
    因為升得太快,當陸炳成為錦衣衛最高長官的時候,他的很多屬下都是他曾經的領導,對這個毛頭小子自然很不滿意,也從不听話。陸炳對此十分清楚,卻從不陸炳的是是非非發火,而且非常敬重前輩。
    但這一切都是假象,當這些老同志被迷魂湯灌得迷迷糊糊的時候,陸炳下手了,依然不動聲色。
    很快,那些不服從領導的老資格們紛紛被調走或是被勒令退休,倉促之間很多人不知所措,卻也無計可施。陸炳的搶班奪權大計就此完成。
    所謂事可以做絕,話不能說絕,是也。
    “第三個人,是我。”嚴世蕃最後這樣講。
    應該說,他確實沒有吹牛。
    嚴世蕃這個人,看起來不起眼,他沒有楊博的急智,也沒有陸炳的深沉,為人處世十分囂張跋扈,從來都不招人喜歡,但他卻極有可能是三個人中最為厲害的一個。
    因為他的優點雖然簡單,卻很實用——聰明。
    他實在是一個聰明到極點的人,據說他跟人談話,對方說上句,他就知道人家下句要說什麼,而且他看人極準,無論你是老奸巨猾還是天真爛漫,都逃不過他的眼楮。
    此外,他還有一門獨門絕技,是另外兩人望塵莫及的,那就是寫青詞。
    嚴嵩寫不好青詞,雖然他很努力,但確實是寫不好。無奈之下,他找到了自己的兒子代筆,結果出人意料,送上去的青詞受到了嘉靖同志的表揚。應該說,嚴嵩能夠得寵,很大程度上要感謝這位槍手。
    然而,舉世奇才嚴世蕃之所以能夠升官,完全是靠他爹。這倒也不值得奇怪,對這種特殊人才,搞搞特殊化似乎也很正常。
    于是在老爹的提攜下,嚴世蕃當上了工部左侍郎兼尚寶司少卿,大致相當于建設部副部長,兼機要室主任。
    估計在當時的朝廷里,最肥的就是這兩個位置,天天搞工程,和包工頭打交道,拿回扣那是家常便飯。加上他還管機要印章,和嚴老爹那是一拍即合,兒子通報消息,老子索賄受賄,貪得不亦樂乎。
    所以在嚴世蕃看來,天下雖大,卻只有三人而已︰楊博、陸炳和他自己,夏言並不足道。
    說是這樣說,但嚴嵩卻用冷笑回應了自己的兒子︰
    “夏言是首輔,位高權重,人事升浮,只在舉手之間。你空口亂言,又能拿他怎麼樣?”
    嚴世蕃自信地笑了︰
    “夏言雖然厲害,卻並非不可戰勝,只要滿足一個條件,三年之內,此人必亡!”
    嚴嵩終于興奮了起來,他好奇地等待著嚴世蕃的那個條件。
    “三人之中,若得其二,一定能夠擊敗夏言!”
    嚴嵩泄氣了。
    “我曾與楊博交往數次,此人不願加入我們。”
    這話沒錯,楊博兄胸懷韜略,平日就喜歡在兵部待著畫地圖,自然不來  這趟渾水。
    “那陸炳呢?”嚴世蕃依然滿懷希望。
    “你不知道嗎,他是夏言的人。”嚴嵩苦笑著回答。
    這話也沒錯,陸炳兄自幼貴族出身,還是很有點政治理想的,十分欽佩清正廉潔的夏言。雖然他確實比較貪錢,卻也瞧不上名聲太差的嚴嵩,見面點頭打個招呼,老死不相往來。
    于是嚴嵩父子又回到了起點。但值得欣慰的是,只要嚴世蕃的腦袋不出現突然進水之類的意外,三人中至少還是有一個站在他們一邊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