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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範進的綽號還不是“範進”,而是“老補”。他“範進”的綽號來自于他的第九次高考。
在1992年那個流火的七月,範進第九次邁進了考場。那時候全國理科高考要考七門,總分好像是710分。範進的前六門發揮相當好,已經考過八次的他知道,這次一定能考上了,而且十有八九還能考上本科一批的高校!據說,一向沉默寡言的範進那幾天無論見誰都是微笑著說話。大家都替他高興︰“這孩子可算是熬出頭了。”
造化弄人,悲劇還是降臨到了範進身上。在考最後一門時,過度興奮的範進在開考四十五分鐘後忽然抽搐倒地,口吐白沫,人生中第一次抽起了羊角風。他被緊急送往醫院,而他的第九次高考就此結束。
監考老師把他只做了一半題目的試卷寫上名字交了上去。十幾天後,高考成績下來,範進再次達到了應屆時的高度——只差一分。只要抽風前他再多做一個選擇題,就能考上了。如果他能把試卷全做完,保守估計他能考上一所類似于哈爾濱建工這樣的高校。
從此,範進有了現在的綽號。
據說,當年他的父母還建議他再考一次。
“再考一次吧,就最後一次。”範進的父母幾乎哀求著對他說。
“你們讓我高考是為了什麼?”此時的範進很冷靜,他已對高考心灰意冷。
“出人頭地,賺大錢。”
“你們說的這些,未必需要通過高考來實現。”
“那你希望通過什麼方式實現?”
“這,你們不用管了。”
當晚,範進就去理發店理掉了他那蓬亂的長發。第二天,江湖中就多了一個心狠手辣的混子。這個混子戴著高達800度的黑框近視眼鏡,留著光頭,手持一把上高三時他爸爸送的一把沒開刃的寶劍,綽號範進。
三個月後,範進被新開業的巴黎夜總會招入麾下看場子。六個月後,他成為看場子的打手的帶頭大哥。範進要找回他那失去的八年青春,他不能忍受慢慢賺錢的折磨,他要速成,他要急功近利,他要證明給所有人看!“你為什麼干了這一行?你這樣干下去要進監獄的!”白發蒼蒼的父母含淚哀求。“我已經被高考判了八年刑,還會在乎再在監獄中度過幾年嗎?”範進說。
據說,範進最討厭別人叫他範進。
十一年後的那年元旦,似乎是梅艷芳辭世那天,在上海新天地太平湖畔,二狗第一次听到了那時尚未成名的王蓉唱了一首《我不是黃蓉》,當時二狗首先聯想到的,竟然是十一年前的那個範進。
是的,如果範進真能活到2004年的元旦,他一定會喜歡這首歌的,而且他一定會竄改歌詞“我不是範——啊——進,我沒有中舉,我抽了羊角風,沒考上大學”。
他的確不是範進,畢竟範進考上了,而他,沒考上。
據說,被小北京打得多處骨折的範進,在病榻上就下決心要殺了表哥和小北京這兩個人。從範進剃了光頭走向社會的那一天起,他已經不怎麼把自己的命當回事兒了。
想殺表哥和小北京的範進畢竟還在病榻上,但趙山河可是活蹦亂跳的。據說,那幾天趙山河很興奮,每天都在打听富貴在哪出現。
富貴在捅了模特以後,心情也有點兒不好。富貴雖然冷血,但他只對男人冷血。他始終覺得很愧疚,他忘不了巴黎夜總會那一夜,忘不了那個漂亮的女模特那雙驚愕的、睜得大大的眼楮。
富貴是個孤兒,長著黑漆漆的眼楮和筆挺的鼻梁,個子高高瘦瘦。曾經有人說,富貴這人太不會打扮自己了,如果他會打扮,肯定是個帥哥。富貴的父母和爺爺奶奶都在一次大火中死去,他自幼跟著姑姑生活。他在上小學一年級的時候還連名字都沒有呢,語文老師便隨口給他起了個名字,叫富貴。
富貴的忍耐力極其驚人,雖然他在學校和家里每天都被欺負,但他從來都是默默忍受,打掉了牙往肚子里咽,直到他十七歲。
十七歲那年,一向學習成績不錯的富貴上高二。學校電影包場,電影的名字是《世上只有媽媽好》,這是一部用眼淚賺取眼淚的電影。從沒體會過父母的愛的富貴,看了這部電影以後被感動得哭出了聲,直到電影結束還抽泣不止。
“富貴你這個傻逼,你連媽都沒有在這兒窮哭什麼?”班里的一個男同學挖苦富貴。富貴這時尚未擦干眼淚,他回頭望了望眼前這位男同學,咬了咬牙,沒有說話。男同學的話刺到了富貴心中的最痛處。當天晚自習,富貴拿著一把卡簧進了教室,以空洞的眼神面無表情地盯著那個在電影院嘲笑他的男同學。
“傻逼,看我干嗎?”
富貴依然面無表情,拿起卡簧對著那個男同學連捅三刀。捅完以後,富貴轉身慢悠悠地走出了教室。這是富貴第一次出手傷人,而這第一次,就已經把人捅了個半死。
幾天後,富貴被捕,被判入獄。在獄中,富貴結識了表哥。出獄的第一天,富貴又通過表哥認識了義薄雲天的江湖大哥張岳。
見面的第二天,一向同情弱者的張岳就花了700塊錢給富貴買了一套新西裝,又花了150塊錢給富貴買了雙新皮鞋。據說,這是富貴20年來第一次穿新衣服和新鞋,在此之前,從來沒有人把富貴當成一個人,包括他的姑姑和姑父。以前他身上所有的衣服和鞋子,都是他姑姑家的哥哥穿剩下的。
“大哥!”富貴實在想不到傳說中的江湖大哥張岳竟然對他這麼好,讓他第一次有了做人的尊嚴。當場,富貴眼含熱淚給張岳跪了下來︰“大哥,我這條命,從今天開始,就是你的。”
富貴並不是為了這不到千元的衣服和鞋子就把命賣了,而是為了張岳對他的尊重。
“富貴,快起來,試試看合適不。”張岳被富貴這一跪嚇了一跳。張岳給他買衣服,也是因為覺得富貴這小伙子不錯,又剛出獄如此潦倒,想幫他一把,並沒有想過把富貴收了當兄弟。張岳自己嘗過剛出獄時的落魄感覺,十分理解富貴的處境。
富貴試了試衣服,“是不是袖子有點兒短?”富貴問表哥。“我看正合適啊。”表哥說。表哥的確覺得這套西裝非常合適,富貴穿在身上顯得十分精神。“我總覺得袖子有點兒短。”富貴笑著說。
富貴總穿他姑姑家哥哥的衣服,他哥哥的手臂比他的長,所以他習慣了穿袖子特長能蓋住半個手的衣服,如今,穿了正好合體的衣服,富貴頗覺不適。後來富貴給自己買的衣服,也全是袖子特別長的。總穿著能遮住手的袖子的衣服,是富貴的標志。
“張岳是我的大哥,誰動他一指,我就要了誰的命。”富貴當天就對表哥說。
富貴還是像當年那樣不愛說話,但出手極狠從不留情面。在張岳成名後不再親自動手的日子里,富貴就成了另一個張岳。
富貴跟了張岳以後,又認識了李四、小北京、趙紅兵這幾位張岳的生死兄弟。由于張岳極其尊重趙紅兵,所以富貴同時也把趙紅兵當成大哥看待,他沒想到自己在讀中學時就已經如雷貫耳的“紅兵大哥”竟然是如此的容易接觸。富貴極重義氣,他認為他應該像對待張岳一樣對待張岳的兄弟。
所以當他那天看到小北京處境凶險時,毫不猶豫地掏出了卡簧。但沒想到的是,他的最後一刀竟然扎在了一個女人的身上!
事後,富貴和小北京曾有如下對話——
“申哥,那個女孩子沒事吧!”
“那個女孩子叫蘭蘭,人品不錯又乖巧,剛剛高中畢業沒工作,就去那當了幾天兼職模特,就遇到了這事兒。唉,不過你別擔心,醫生說了,保養得好點兒,連疤瘌都留不下。再說,你又不是故意的。”小北京倒是從那以後一直跟那女模特打得火熱,沒事兒經常在一起聊聊天。
“代我對她說聲對不起。”
“一定。謝謝你那天出手相助,否則說不定我就栽在了巴黎夜總會。”小北京說得挺誠懇。小北京雖然從來沒混過黑社會也沒必要去混黑社會,但他還是十分在乎自己的名聲。
“申哥,看你說的,我是你的兄弟。”富貴認為,他出手幫助小北京再理所當然不過了。
當時已經小有名氣的趙山河雖然一心想和張岳交手,但他還是對張岳有點打 。畢竟張岳捅死了張浩然以及和勾瘋子對捅等事跡江湖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趙山河是憑武藝高強闖蕩江湖,但他打架時的瘋勁別說和張岳沒法比,就算是和勾瘋子相比也要略遜一籌。所以,趙山河決定先找當晚的肇事者富貴“談談”。
富貴很快就得到了這個消息,並且告訴了張岳。“紅兵,巴黎夜總會的宋老板找了陳衛東,陳衛東的人要找富貴先談談。”張岳找到趙紅兵商量這件事兒。“談就談吧,總比報官好。真的報了官,富貴非進去不可。”趙紅兵說。
“他敢報官嗎?他還想繼續把夜總會開下去嗎?”張岳說這句話時又起了眼楮。“這件事兒無論怎麼說,是我們傷了人,該賠點兒錢就賠點兒錢吧。咱們現在誰手頭缺那幾個錢啊?”趙紅兵想息事寧人。“絕對不能賠錢,把錢賠給了他們,咱們哥兒幾個還怎麼混?”張岳說得斬釘截鐵。“你怎麼總想混呢……”趙紅兵畢竟不是唐僧,他從不絮絮叨叨地說張岳說個沒完,從來都是點到為止。“你別管了,這事兒我處理。”當晚,張岳又叫來了富貴。“去跟陳衛東談。告訴他,賠錢,那不可能。如果不服,削他。”張岳說。
十一、右手
第二天下午,富貴帶著幾個小兄弟去了紫月亮的一個包間,這是黃老邪和他約定的見面地點。與其同行的,還有 驢蔣門神。張岳怕富貴吃虧,特地叮囑蔣門神與其同去。
紫月亮是張岳罩著的場子,在這里,富貴可以算是主場作戰。
那天趙山河帶著幾個兄弟過來的時候,富貴和蔣門神早已沏好茶在那里等著了。
“富貴,來了有一會兒了吧!”一向莽撞的趙山河今天還挺客氣。
“來啦!我也剛過來。”正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富貴也挺客氣。
“咱們聊聊上次在巴黎夜總會的事兒吧。是宋老板找到了我哥陳衛東,我哥讓我來和你談談。雖然說事情是一場誤會,但宋老板的意思是,不管怎麼說,你們也傷了人,總得意思意思,是吧?”趙山河倒是個痛快人,沒多廢話,直接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
“哦,那你們是什麼意思?”富貴的話向來不多。
“宋老板的意思是,既然大家都是道上的朋友,你們拿出點兒錢來,這事兒也就這麼算了。”趙山河還是很會說話的。
“嗯,你繼續說。”
“你們捅了三個保安,又傷了一個模特。還有你們那個姓申的,又是他吧!他也太狠了點兒吧!人家拉了拉他,他就把人家打成那德行,現在人家還在醫院里躺著呢。”趙山河一直對小北京當年在飯店外一腳把他蹬飛的事耿耿于懷,只是後來鬧出了人命,他才沒找小北京報復。
“姓趙的,你會好好說話嗎?有事兒說事兒,別整那些沒用的。” 驢蔣門神這幾年跟著張岳囂張慣了,現在听到趙山河這不敬的口氣,火氣有點兒按捺不住。
“老蔣,听人家把話說完。”富貴打斷了蔣門神的話。“你繼續說。”富貴對趙山河說。
“宋老板的意思是,你們拿出10萬塊錢來,這事兒就這麼算了。你們張老板家大業大,這點兒錢不算什麼吧。”趙山河被蔣門神頂了幾句,有點兒不舒服,語氣硬了起來。
“嗯,還有嗎?”富貴很沉著。
“沒了。”趙山河話說完了,覺得很輕松。他看富貴的態度,好像並不反對拿10萬塊錢出來的提議。
“錢,我們是不會給的。”富貴淡淡地說了這麼一句。
“啥?”趙山河愣住了。他沒想到,看起來和和氣氣的富貴,說出來的話如此強硬。
“錢,我們是不會給的。”富貴以同樣的語氣重復了一遍。
“那你們打人就白打了?”
“白打了。”富貴頭不抬,眼不睜。張岳昨天就是這麼交代給他的。
“你們有點兒太欺負人了吧!不準備賠錢找我來談個雞巴?”趙山河終于忍無可忍,怒了。
“我和你只是談談,什麼時候說過要賠你們錢?再說,是巴黎夜總會的人先動手拉的申哥,申哥才動的手。後來我看見範進他們要打申哥,我才動的刀。雙方都有錯,憑什麼我們賠錢。”富貴輕聲說完,喝了一口茶,“還有,你說話注意點兒,別滿嘴髒話,我們兄弟幾個脾氣都不太好。”富貴清楚地記得張岳的吩咐︰“如果不服,削他。”
“富貴,你他媽的別太得瑟了!別人怕你,我就不他媽的鳥你!”趙山河“霍”地站了起來。
“我操你媽!”蔣門神揮起茶碗,一杯滾燙的熱茶潑在了趙山河的臉上。
趙山河被這杯熱茶潑得滿臉都是,一時睜不開眼楮。同時,他感覺右腿一涼——富貴出刀就是快,一秒之內,拔出卡簧,用兩根手指彈開,捅人,一氣呵成。
這次,趙山河還沒來得及咨詢清楚究竟是“單挑還是群毆”,就已經被捅了。看來,20世紀90年代的混子和80年代就是不一樣,只要能打贏,不擇手段,而且連選擇題都懶得做了。
這樣不講道理且不愛動腦的人,讓趙山河這個命題者很頭疼。不但頭疼,而且腿疼。
富貴雖然一出手必然見血,但他和張岳還是有很大的差距的。換作張岳的話,不可能是朝趙山河的腿上捅,肯定一刀就刺向趙山河的胸口。
趙山河雖然被富貴和蔣門神偷襲,但他終歸是當地的單挑之王,盛名之下,還是有兩下子的。剛被富貴刺中,他就閉著眼楮抓住了富貴抓刀的手腕,用力一扭,就把富貴的手臂掰了過來。同時,他也奪過了富貴手中的刀,隨手架在富貴的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