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孟羲所說的土炕,在李孟羲看來,是微不足道的小技術而已,然而在劉備關羽看來,土炕一物,關乎到傷兵生死,實乃重中之重。
還是下午,劉玄德扎營事務還沒忙完,南城牆外,關羽道,“羲兒,趁有空,咱去壘炕吧。”
“好吧。”李孟羲道。
壘炕李孟羲認為不難,不過是拿土壘一個高高的床而已,唯一有難度的地方,是在床面本身,用黃泥去鋪懸空的床面,能不能經得住人李孟羲很懷疑。
對漢末土工技術所知不甚詳細的李孟羲,實在想不到該如何用黃土搭建出結實的床,還得用專業人士。
今日關羽本來已經找好了建造匠人準備去大陸澤測量土地準備來日建營的,可因為城里要遷營,關羽因此沒能動身。
下了城牆,關羽喚來建造匠人幾十人全交到李孟羲手下听命。
建造匠人,還不是一般的泥瓦小匠,是關羽特意尋找的有參與過蓋造深宅城池的大匠,也就是說,這幾十個建造匠人,連城牆建造都能知道個一二。
土炕結構簡單,李孟羲抽出腰間短刀,在地上草草花了一個土炕床的簡圖,然後給匠人們講解道,“說來簡單,不過是黃土堆起一火灶而已,灶上再搭床,此便為火炕。”
“難的在于,軍中缺少磚石,某不知,徒以黃土壘砌,床經不經的住人。”
安靜了一會兒,看過李孟羲所畫的半圖,為首的建造匠人朝李孟羲拱了拱手,說到,“黃土能經的住。”
李孟羲不無懷疑,“……經得住?當真?”
匠人點頭,“經得住。”
李孟羲疑惑依舊。
邊上,關羽出聲,“哎,給軍師好好講講,講詳細。”
建造匠人于是四處尋摸,想找個棍什麼的,見狀,李孟羲把刀遞了過去。
接過了刀,匠人在雪地上邊畫邊將,“這樣,軍師且看。
要是平的,是經不住人的。
先用黃土湖一穹拱之形,待干,復于穹窿之上鋪以平土,如此,床便驚的住人了。”
經建造匠人這一解釋,李孟羲再看著匠人所畫的一個半圓拱形上邊再加一個板兒的形狀,瞬間,李孟羲看懂了,這玩意兒竟然跟拱橋一樣的原理啊。
拱形承重能力很強的,雞蛋承重能力強,也是如此。
黃土平鋪,脆弱的很,經不住的人。
但先搭一個土拱,然後再于上面放床,完全可以承受住人的重量。
看雞蛋殼那麼脆弱的材質,上邊放鐵板都壓不壞,就是如此。
“妙啊!”李孟羲贊嘆,開心的蹦噠了一下,還拍手。
看著一眾衣衫襤褸滿面滄桑的匠人,這麼一群普普通通的匠人,會有如此巧妙的構思。
大漢工技高朝,李孟羲再一次感慨,勞動人民的智慧是無窮的。
偶得一建造良法,土炕,承重的橋梁,城門洞,戰車,等等所有需要承重的結構,都可以用這個穹窿方法。
依照習慣,李孟羲從腰間拿出筆和一小卷白絹,毛筆被凍的邦硬,李孟羲把毛筆筆尖放嘴里放了一會兒,化開了結冰的墨水。
“呸!”一口吐掉吐沫。
提筆,李孟羲很認真的記錄下方才匠人所畫的穹頂結構,他還連連照著匠人的草圖看。
匠人們都覺得活泥壘土這玩意兒不值一提,然而見李孟羲慎重無比的將匠人自己都看不起東西認認真真的記下來,第一次,匠人們有了被尊重之感,匠人們第一次有了錯覺和迷茫,他們錯覺自己個挺重要?他們錯覺,就壘個土而已,值得拿白絹記下來?
畫完了穹窿結構,李孟羲備注下,【火炕,橋梁,門洞,攻城車輛,等等需承重結構,皆可用穹窿。】
記完,李孟羲把白絹疊好,揣進懷里。
李孟羲比匠人們更熟知火炕,李孟羲清楚知道,火炕不僅僅是一張床而已,還可以是大通鋪,是很長的一整張床。
帶著匠人們,李孟羲去找適合建火炕的地方,滿城巡視,滿城都是斷壁殘垣,蒼涼的很,好屋子沒幾座。
最後,李孟羲索性去傷兵營,直接在傷兵營那塊找地方建。
壘炕所需,泥土,麥秸,還有泥刀,還有模具。
到需要模具的時候,李孟羲又後悔把木匠們全都調出去了,就說,木匠作為一個萬用工種,能解決九成九的突發技術問題。
木匠們所需的模具是壘穹窿時起支撐作用的半圓支撐架,不管這支撐架做著好不好做,李孟羲堅信若匠營的木匠們在這兒,一會兒就能把架子做好。
可,木匠們一個不在,無奈的很。
最終,實在沒模具用,建造匠人們說用大桶也行,這才勉強解決了問題。
建造所需的黃泥,李孟羲派好多人提著筐子背著鋤頭出去挖土去了。
所需的和泥的水,城中就有水井,就近擔一些水很方便。
和泥的麥秸得處理一下,得弄碎一些。
鍘刀沒有,但軍中人力充足,環首刀卡卡一陣剁,碎麥秸剁了一堆。
很快,沒用多久,一切準備充足。
開始搭建火炕,匠人們先把桶一個接一個對起來,排了長長一橫,然後用扁擔挑著黃泥,直接把黃泥往桶上倒。
片刻之後,待黃泥有一定數量了,匠人們拿著破木板砍成的泥刀,把黃泥一點一點往桶上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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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兵營平日無事,很閑,無所事事的傷兵們覺得有趣,不少人一瘸一拐的出來看。
有人問,“這是壘啥嗎?”
李孟羲道,“做好你就知道了。”
因人力足夠充沛,很快,一道長長的炕湖好了。
炕湖的跟個兵馬俑一樣,橫在地上長長的一個半圓柱。
建造匠人的首領過來說,幸好天冷,泥巴一會兒就凍硬,一會兒就可以撤農了。
李孟羲听得新奇,咦?冬天有利于建造嗎?黃泥穹窿在冬天更容易固定?
照這麼說的話,嗯……冬天不是一無是處。
覺得知識有用,李孟羲便又很當回事的拿出白絹開始記。
李孟羲記得是,【冬日之時,軟泥𢬢H旒 墜絛危 欣 ㄔ br />
邊上,那個建造匠人是識一些字的,看李孟羲又在寫啥,建造匠人忍不住探頭來看,結果看到李孟羲寫的東西,寫的只是軟爛泥冬日易固,只是這個,建造匠人首領都不知作何感想了。
如匠人首領所說,幸好天冷,脫模容易。
不大時間,匠人們把木桶從炕洞里取了出來。
李孟羲過去看,他看到黃泥真個就凍住了,直挺挺的一穹窿結構立在那里。
接下來,李孟羲覺得該是用火了,該是用柴火把泥土烤干的過程了。
此時,李孟羲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因為天冷,黃泥直接凍住了,所以塑形容易,可用火一烤,豈不是立刻黃泥就變軟了,炕直接就垮了?
李孟羲拿著問題去向匠人們請教,匠人都笑,“不會垮,直接干了。”
李孟羲疑惑不減,“怎麼不會化了?泥巴凍硬了,火一烤不就化了?”
邊上關羽也忍不住笑了,“黃泥又不是冰凌,怎麼會烤化?”
李孟羲不由回頭看了關羽一眼。
黃泥不是冰凌,這是什麼道理?
經驗豐富的匠人們,還有關羽,都說泥巴不會化了,只會越烤越硬。
李孟羲想不通之中的邏輯,他只能等著看看,看看用火烤泥巴到底會不會垮掉。
後勤隊拉來了柴火一車,眾人把木柴填到了灶膛里,然後點火,火焰在灶中燒了起來,火勢洶洶之中,隨之,濃煙也飄了出來,近處都站不了人,嗆人的很。
抬頭看了看天色,李孟羲不確定天黑之前火炕能不能燒好,為盡可能提高效率,盡管知道軍中染料貴乏,李孟羲還是下令把柴火堆滿泥炕,然後里邊燒外邊也燒,整個泥炕,被火焰完全包圍了。
不惜工本之下,約莫還不到半個時辰,堆在外邊的柴火燒光了,灶中的柴火還在慢騰騰的燒著,煙依然很嗆人。
經實驗,李孟羲發現,火一燒,確實土炕直接變硬了,而沒有化了垮了,這讓李孟羲迷茫,他僅有的那點知識不夠用了。
難道黃泥的形態是不可逆的嗎?如果是水,水遇冷結成冰,遇熱就再化成水。
而黃泥,遇冷凍的邦硬,遇熱被燒的更加堅硬,再熱的話,估計都燒成陶器了。
覺得土炕應該已經燒的差不多了的李孟羲,令眾人撤下柴火。
燒得黑漆漆的泥炕待柴火從灶里撤出之後,李孟羲親去查看,他走過去,摸了摸,泥土很是燙人。
問一旁匠人,“這燒好了嗎?能睡人了嗎?”
匠人拿手摸了摸,又反手曲指磕了幾下,“妥了。”
專業人士發話了,妥了,能睡人了。
李孟羲看向四周看熱鬧的傷兵們,“炕好了,去,把鋪蓋拿來,睡上試試!”
傷兵們響應踴躍,抱著鋪蓋被褥就來了。
炕床橫長將近三丈有余,鋪的下十張床鋪。
待傷兵們鋪蓋被褥整齊的鋪好,李孟羲下令,繼續往灶膛里填柴燒火。
李孟羲以為,火炕已經好了的,可以使用了。
然而,隨著灶膛的柴火開始燃燒,很快,睡在前頭的那個傷兵待不住了,說燙的熱。
李孟羲還以為這正常,靠前的就是熱,前邊有點燙,後邊剛剛好。
然而又等了許久之後,當李孟羲臉上掛著自信的笑意問炕上傷兵們,問暖和與否,氣氛沉默了。
好一會兒,一個傷兵說到,“剛還有個熱乎勁兒,這會兒涼了。”
李孟羲愕然,“怎麼會?”
都燒半天了,能會不熱?方才靠的近那家伙不是熱的受不了嗎。
帶著疑惑,李孟羲過去查看,他到火炕後邊拿手一摸,還真的是,入手一片冰涼。
李孟羲奇怪無比,一開始他覺得是炕湖的太厚了,熱傳不到上面,可也不對,建炕的時候厚度前後是一樣的。
李孟羲又認為,是不是炕建的太長了,可再一看,並不算太長啊,為什麼在炕正中間都不帶一點熱的?
不應該啊,電視上的炕,不是能睡十幾甚至幾十人嗎?
要是熱度只能傳遞到一半,那炕還有必要壘那麼長嗎?
一定是哪里有了問題。
李孟羲朝灶頭看去,灶里出來的煙很大,燒灶的那個人被嗆的咳嗽連連。
李孟羲眉頭緊皺起來,他腦海中努力思索與火炕的相關信息,想弄明白哪里出了問題。
“不應該啊?”李孟羲滴咕,“為何這炕盤好了,一點不熱呢?”
這時,有聲音從旁邊響起,“羲兒,炕如何,某不知,但【盤】之一字,乃如蛇之盤也。
你這炕直來直去,是否應是來回盤繞之形?”
李孟羲回頭看了關羽一眼,靈光突然一閃,李孟羲感覺隱約抓到了什麼。
(盤炕,為什麼叫盤炕?蛇一般,彎彎曲曲?為何彎彎曲曲?)
李孟羲只能想到,彎彎曲曲只能增加路徑。
炕,為何增加路徑……
火道?
火道彎彎曲曲增加長度,這是為了……
李孟羲忽然瞪大了眼楮,“明白了!是提高熱利用效率!”
他想明白了,如果灶里的火直來直去,那麼火焰加熱路徑就很短,但如果火道彎彎曲曲,則等于火焰的路徑長了十倍,火焰作用于炕的時間就長了十倍,熱利用效率因此大大提高。
原來如此,盤炕之所以叫盤炕,不是憑空叫的,【盤炕】這個名詞之中,本就包含著技術的關鍵步驟。
所以,炕沒做好,忘了盤了,炕跟灶不一樣,炕的火道得跟迷宮一樣七拐八折。
還有,為何炕干燒不熱的問題,李孟羲也想明白了。
是沒有修煙囪的緣故。
因為沒有修煙囪,火炕里邊太深,氧氣不夠,所以柴火在灶頭燒的時候,火只有灶頭有,因為沒有煙囪,氣體沒有流通,煙和火就不會往後邊流動,所以煙會倒嗆出來,所以火只集中在灶頭燒,所以整個炕灶頭熱的睡不了而後邊涼颼颼的。
火都沒有向後跑,肯定涼颼颼的。
想明白了,忘記壘煙囪了,忘記盤火道了。
李孟羲撓了撓頭,迎上周圍的目光,“扒了,壘煙囪。”他朝匠人們說著。
——
匠人們吭吭哧哧把炕後邊扒了,扒出了一個洞,然後在李孟羲的授意之下,直接把幾個木桶毀了,桶底一敲,只剩個木圈,然後木圈一個接一個接了筒子,再拿泥一湖,一個簡易煙囪立刻成了。
煙囪壘好之後,李孟羲再讓人燒火,火在灶里燒起來的時候,煙不往外嗆了,煙順著火道穿過了整個炕底,從煙囪里飄了出去。
片刻之後,滿炕都熱了。
不僅如此,因為空氣前後流通了,火往後邊流動,熱力分散了,炕頭那里溫度沒有那麼高了,炕頭也能睡人了。
火炕算是成了,可用了。
成炕關鍵,在有煙囪,在有煙火前後流動,只有煙火前後流動起來,炕才能從前到後都熱起來。
炕的高效與否,則在火道,火道如蛇盤旋蜿蜒漫長,方能節省柴薪,提高火焰利用效率。未盤火道,則大火燒一整夜才能保證一夜全炕皆暖,盤了火道,小火慢悠悠燒一夜,同樣全炕皆暖。
大火一夜小火一夜,省下的柴薪何止十倍百倍?
第一個火炕草草成了。
雖然火道沒盤,但煙囪通了之後,只要燒著柴,夜里睡炕上就不可能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