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這樣，林還債想，陸南尋對她坦然是因為“沒有欺騙的必要”，簡而言之，就是不在意。
不在意她會被會被這種恐怖的想法嚇到，不在意她的感受。
但這卻又算一種信任。
卻更像是隱瞞壓抑太久以後，急需一個發泄的突破口。
她歪頭，做思考裝，長長的眼睫斜裁出光影，籠罩了那雙清澈眼眸，“好啊。”
“不過，有些事情我得提前跟你說清楚。”
“第一，你可以報仇，但不能傷及無辜，更不能鬧出人命。”
“第二，你不能讓別人抓到你的把柄。”
“第三，先空著，以備不時之需。”
說著，她撿起食盒、空碗，起身離開。
“等等。”
陸南尋伸手攔住林還債的去路。
“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猩紅的眼眸落在那張柔弱無害的臉上，沙啞的嗓音染上了少年的質感。
有種分外單純的感覺。
“我叫柳知音。楊柳依依的柳，何處覓知音的知音。”
清脆柔和的聲線，如一場春雨，酥酥軟軟，潤物無痕。
“柳知音。”陸南尋念了一遍，不做評價，只說，“我記住了。”
林還債沒有問對方的名字，因為她知道。
從滿身污穢的陸南尋身旁走過，再看外面金碧輝煌、巍峨壯麗的宮殿，她的心情有些沉悶。
因為她看見了有形的、無形的囚牢，將她層層圍困。
直播間關閉。
聊天群里︰
〔還說不會抱男主大腿，還不是送飯了？〕
〔我記得有一個反派在《重生嫡女》里妄圖攻略男主，結果被男主給弄死了。〕
〔你是說那個明明是反派，卻想學女主，帶給男主光明和溫暖，特別話嘮的‘張小女’吧？〕
〔對對對，就是她。她話特別多，一直在自言自語，男主都已經快不耐煩到極點了，還在那里䱇啵䱇啵。〕
〔反派真的不好做，需要心狠，而且還得有強大的承受能力。畢竟要一直接受來自觀眾，來自男女主的憎惡，正常人都會受不了的。〕
〔的確，沒有人想被討厭，都希望能得到喜愛和認同。〕
〔我之前有關注過‘張小女’來著，她說她更想去攻略系統那一組。〕
〔說起來，咱們這個反派似乎還沒有自己的個人賬號，只有斷斷續續的直播，和剛剛建立起來的聊天群。〕
〔我是在反派的新人推薦榜上發現她的，這應該是她完成考核以後的第一個世界吧。〕
〔攻略系統那邊的人幾乎供不應求，反派這邊的人就好少，據說反派系統手底下許多宿主都跑掉了呢。前幾的大佬，名次已經很久沒動過了。〕
調整好心情，去見金靈公主。
今天陪金靈公主看完幾場戲，對方說沒意思。
“為何仙女落入凡塵，被一個放牛郎偷了衣服，這種故事能傳頌這麼多年？還被歌頌為愛情？那個放牛郎不過是一介小人。見到仙女，色心大發，又沒有品德，做出偷盜的事來。還讓仙女為他生了兩個孩子……”
說到這里，看向林還債，問︰“你覺得如何？”
“我只是覺得有些不合邏輯。”
“放牛郎應該不是一人獨居，難道他家多出一個漂亮女人，其他人會不知道嗎？所以我實在不解，為何放牛郎能守得住仙女這樣的美人，莫非是將仙女囚禁起來，強迫對方為他傳宗接代，讓仙女與世隔絕？”
“若有同鄉知道了放牛郎的做法，也有樣學樣，不知要禍害多少良家婦女？因此公主的評價十分中肯。那放牛郎就是一介可惡小人！”
“仙女拿到衣服以後，毫無眷戀的離開，這一點至少並非受王母脅迫。可見仙女並不愛放牛郎，兩人之間也沒有愛情。”
“有了孩子的放牛郎，如今還是放牛郎，多年以來竟然毫無長進。這樣的男子，恐怕尋常女子都不會看得上，更何況天上的仙女？”
“為放牛郎勞作了一輩子的青牛，獻身助放牛郎帶著孩子去找仙女，一無所得。”
“他卻平步青雲，與仙女在鵲橋相見。”
少女語音清脆，唇角含笑，“畢竟筆桿子都在那些男子手中，這樣的故事能流傳多年也就不奇怪了。”
“只是不知，身為凡人的放牛郎壽命幾何？那兩個孩子怎麼辦？莫非是去天庭登記戶口了？”
一旁的侍女宮人紛紛看向林還債，似乎沒想到這位新來的陪讀會說出這番話。
他們以前都覺得鵲橋相會的故事很美好，甚至有不少人為這個故事哭過。
如今卻覺得幻想破滅！
金靈公主笑了笑︰“可見你是個不甘平庸的。只是啊，在這樣一個世道里，女子得糊涂些，若是自比男子，一身才華卻無用武之地，豈不是要痛苦一輩子？”
就好比，你看清了現實，卻無法改變什麼，這種巨大的落差極容易將人逼瘋。
她在勸林還債得過且過，不要較真。
其實也側面解釋了《重生嫡女》的女主，裘慕靈為什麼兩輩子都活的那麼痛苦？
因為裘慕靈想立一番事業，最後卻被困于後宮之中。就如同如今被困在破爛院落的陸南尋。
囚禁的本質不變，只是被表面的華美所粉飾，似乎顯得深情。
“公主說的是。”
林還債承認對方說的不錯。
《重生嫡女》的女主，算是這個世界少有不肯認命的女子，而且有身份有地位，家里幫著男主打天下，出了許多力氣，功勞深厚。
可結果卻是男主稱王稱帝，女主被廢去武功，禁足後宮，將軍府也被收了兵權。
更何況其他人呢？
金靈公主即使再受寵愛，還是被送去和親，最後為國殉葬。
她不過一介黎民，又能翻出什麼浪花來？
早早吃過晚膳，金靈公主說了句“乏了”，被人伺候沐浴，睡下。
林還債自然不必再陪著。
提燈回到流光院，只見院中樹下，立著一個男子。
她蹙眉，問︰“是誰？”
“姑娘不記得我了？”
對方笑道，轉身，燈光打在那張略顯英俊，卻神態輕佻的臉上。
原來是七皇子。
原主費盡心思想勾搭這個七皇子，壓女主一頭，林還債卻並不想。
因此故意問︰“知音見過姐夫，可是靈兒姐姐有什麼話要姐夫轉達與我麼？”
燈下少女雙眸湛湛，笑顏如花，好似很期待一般。
七皇子臉上的笑容卻崩不住了。
姐夫？
也對，這小姑娘在宮里，自然不知道裘慕靈要和他退婚的事。
因為昨夜的鳳凰風箏，民間多出傳聞，說是將來將軍府必出一位母儀天下的貴女。
將軍府只有這麼一位小姐，風箏還是裘慕靈放的。
那位“母儀天下的貴女”所指是誰，其實再明顯不過。
王上自然不同意退婚，一副和稀泥的態度，讓兩人好好想想，畢竟年紀都不小了。
雖然他看不上裘慕靈這只母老虎，卻想借助將軍府的權勢奪位。誰知這只母老虎主動退婚？如今這位清秀佳人，竟然也對他毫無興趣，只一心關注裘慕靈，不免讓他感到難堪。
難道他堂堂一介皇子，還比不上一個粗魯的女子？
“與那母……與裘慕靈無關，是我得了一盒上好的燕窩，想送些給你。”
七皇子步步逼近，語氣愈發輕浮。
“多謝姐夫。”
林還債沒有躲閃，對著七皇子盈盈一拜。
燈光下的臉頰，比玉還白，好似一輪人間皎月。
望著林還債不設防備的模樣，七皇子腳步一頓，臉上的笑容淡去，像是有些糾結般移開目光，揮袖嘆息一聲，“知音你真是世上少有的單純女子。”
他沒想到有人會如此敬重裘慕靈，不僅不貪圖榮華富貴，對他這樣的好兒郎也不動心。
這讓在王宮長大的他，不由覺得難能可貴。
“以後別再喊我姐夫了，裘慕靈要與我退婚。”
“那這燕窩民女萬萬不能要。”
林還債沒問原因，直接退後一步，與七皇子拉開距離，劃清界限，語氣有些慌張。
“罷了。”七皇子轉身離開，“一盒燕窩而已，既然送出去了，就沒有收回來的道理，你留著吧。”
這位七皇子，在《重生嫡女》里是一個背著女主和表妹偷情的渣男，但也不是沒有一點兒可取之處。
至少他不會強迫女子，只玩你情我願的。
直播間的觀眾看著林還債與陸南尋配合，靠這座宮殿里苛刻的規矩，手不沾血地收拾了那些之前欺負陸南尋的那群人。
不造成一人直接死亡。
但他們都知道，這些人活著，活的生不如死。
原本波瀾無驚的直播間，再次出現反派黑。
【反派真是虛偽！】
【明明在幫著男主報復別人，還要裝出一副仁慈無辜的樣子。惡心！】
【反派離男主遠點！別總想著勾搭女主的男人！】
【但是，這些人的確犯了錯呀！而且他們欺負了男主，反派是在幫男主，又不是害男主。】
【我就知道她想奪女主的男人，呵，全天下的白蓮花都一樣惡心！只可惜男主看不穿她的真面目！】
這段時間的憎惡值前前後後增加了三十萬，因為有所獲得，林還債並不覺得有什麼好氣的。
現在開著直播，陸南尋當然在她旁邊。
這家伙如今已經換了身衣服，將頭發梳起，露出一張男主的臉。
從皮囊上看，對七皇子簡直就是碾壓式的，將原本有點英俊的七皇子襯得五官“潦草”。
白皮，立體的輪廓，一張“邪魅狂狷”的臉，和裘慕靈那種同樣濃顏系的美女幾乎是天生一對。
橫著臥蠶的桃花眼，眼底的血絲已經消失殆盡，霧蒙蒙的眼眸，好似看誰都深情，倒映著屋檐下女子的身影。
“你在為那些人感到悲傷？”
低沉的嗓音，沙啞而未脫少年的質感，正是出自陸南尋口中。
在某種程度上，他和那些反派黑們的想法不謀而合，認為林還債過于虛偽。
尤其是那張柔弱無害的臉，太具有欺騙性。
但他又不得不借助林還債的力量。
因為在這個地方，沒有人願意幫他，在知道他內心黑暗又卑鄙的想法以後，還能正常看待他。
只有林還債，在看到真實的他以後，還願意出手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