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蕪不知道姬汜說的有意思是有哪門子意思,反正她日子過得是越來越了無生趣。
她這魔尊寵姬沒當上兩天直接淪落成侍女的下場。
原因很簡單,姬汜閉關需要人伺候,但又嫌棄陌生魔人近身,商蕪不得不擔此重任。
哼哧哼哧提著一桶開水進澡堂的時候,她心想這活以前該是誰做的?
奚琴?
肯定是奚琴,要是奚琴在這,哪輪得上她。
她突然好想念奚琴。
溫泉浴升級成藥浴,魔尊在一個形似大鐵鍋的爐子里坐著,鍋下燃著火——她點的金火。
她的任務是看見火快熄了加點火,水要干了加點水。
魔尊他老人家就像鍋里一塊久煮不化的冰塊,商蕪在一旁板凳上坐了會兒,熱得汗流浹背,他倒好,讓火烤了幾天,一點反應都沒有。
不會是死了吧?!
商蕪手里炭筆一掉。
她小心翼翼接近大鐵鍋,鐵鍋炖魔尊,水蒸氣撲騰著一大股藥味。
商蕪不認識那些奇形怪狀的藥材,但看得出來,長得非同一般,很值錢的樣子。
這冰塊魔尊沒有呼吸也沒有心跳,她要怎麼確認他的存活狀態呢?
商蕪搬了個椅子站在鍋前。
熱氣烤得她全身發熱,臉尤其熱。
魔尊上身沒穿衣服。
身材……如她上次看到的那樣,胸是胸,腰是腰的。
還是正宗冷白皮。
好想戳戳摸摸……
商蕪眼楮被蒸得亮晶晶。
她趴在鍋邊望著鍋里魔尊,就像看見鍋里煮著唐僧肉的妖怪。
指尖顫巍巍伸出去,在踫見魔尊掛著水珠的冷白皮胸肌之前,手抽回——撿起地上的炭筆。
紙上多了一個新的黑白魔尊。
商蕪也料想不到自己竟會如此坐懷不亂!
其實還是害怕他突然睜開眼捏碎她手腕,他那個純種變態什麼事都做得出。
嘖,不能摸她還不能畫嘛!
商蕪覺得自己畫工精進不少,瞧這眼楮是眼楮,鼻子是鼻子的。
繚繞的水霧中,魔尊白雪般的臉若隱若現。
她拿著炭筆比劃了一下,還是模特長得好。
一閉關就是四五天,成山的藥材投進去,柴少了一堆堆,眼看魔尊一點動靜都沒有。
商蕪心焦,直覺不對勁,又找不到人來問。
去問小粉,小粉支吾不敢言,問小紅,小紅溫聲說不知,去問小黃,小黃……直接將她帶到千花娘娘面前。
還是小黃辦事麻利。
深緗一身明黃流仙裙,明媚堪比陽春三月。
她領著商蕪到了千花娘娘的書房外,拍拍商蕪的手背︰“娘娘正在書房辦公,你若心憂魔尊,可找娘娘問個明白,若是娘娘也不知道,我便真不知該找誰了。”
商蕪心說她倒也不是心憂他,就是把人魔尊放鍋里一煮就是一禮拜,這實在不是回事吧!
深緗以眼神鼓勵,商蕪硬著頭皮,屈指敲了敲門。
片刻後。
“進來。”懶洋洋的女聲。
商蕪推開門踏進去,一股混亂的香味燻得她眼冒金星七葷八素。
千花娘娘群擺拖在地上,正對著一堆瓶瓶罐罐,旁邊椅子上黑布蒙目,綁著一人。
乍一看見那人的造型,商蕪大吃一驚,隨後鎮靜。
嚇死她了!差點又把俞秀當成奚琴了!
之前她在樹上偷看到那一幕,也是千花娘娘和俞秀。
俞秀是千花娘娘雕的木偶人,可化任何樣貌。
千花娘娘偏就讓他成天頂著一張奚琴的臉,出盡心頭惡氣。
商蕪終于明白,之前小粉說千花娘娘和奚琴有仇是什麼意思了。
房間沒開窗,光線陰沉,氣味混雜。
千花娘娘指尖點過一個寶石葫蘆瓶口,隨意拿起其中兩個瓶子,將其中白瓶的透明液體倒進藍瓶中,藍色寶石葫蘆瓶口溢出一縷異香。
千花娘娘捏著藍瓶輕嗅,一臉陶醉,余光瞥見捏著鼻子的商蕪,她笑問︰“阿蕪想試試嗎?”
商蕪一頓猛搖頭。
“那便叫秀兒試。”
千花娘娘站起來,拿起瓶子湊近椅子上蒙目人的鼻子。
“我的好秀兒,嘗一口,再告訴我里面有什麼。”
“是,娘娘。”
俞秀乖巧應答,探出舌尖先是繞著瓶口轉了圈,瓶中液體伴著異香卷入他的唇舌。
他閉唇靜坐。
千花娘娘在一旁等著,商蕪也不敢做聲。
“我記起了還是五羊山上一截枯木時,那時鳥雀啼鳴,清風簌簌,樹影可愛。”
俞秀音質清朗,語速很慢。
千花娘娘頷首︰“原是會讓人記起從前靈識未開之時的記憶,可有不適?”
俞秀回︰“恐怕得勞煩娘娘為我再點一滴心頭血。”
千花娘娘皺眉,伸手抽掉俞秀覆目的黑布條。
俞秀睜著木然的雙目,眼里空無一物。
“我在你面前。”
“娘娘,我看不見。”
“我正觸踫你的臉。”
“娘娘,我未有感知。”
千花娘娘眉頭越皺越深︰“可還能听見我的聲音?”
“娘娘,”俞秀靜靜說,“我快要听不見了。”
話音將落,他沉默下去,無聲坐在椅子里,仿佛一截木偶人。
千花娘娘凝了他片刻,才將視線轉向一旁呆若木雞的商蕪。
商蕪被帶到偏廳坐下,千花娘娘親手為她沏了一盞茶。
“久等了,找我何事?”
被剛才看到的場景嚇到,商蕪差點忘記自己是來做什麼的。
她問︰“娘娘,俞秀他……”
“無礙,”千花娘娘淺淺啜茶,“只是須得重當幾天木頭。”
“啊。”
俞秀這是造的什麼孽。
千花娘娘放下茶盞︰“你找我是為姬九?”
商蕪︰“是。”
千花娘娘垂眼楮望著指甲上的雕花︰“他說要閉關,問我要去那些藥材,又不讓人近身,出什麼事了?”
“也沒出什麼事,”商蕪說,“就是尊上自從說要閉關,泡在那藥池子里就再也沒動靜了……”
“你心憂他?”
商蕪一頓,再點頭。
千花娘娘抬眼︰“哦?他閉關前可有跟你說什麼?”
商蕪陷入回憶。
事情發生在姬汜讓她強行擁有商五記憶的那天。
那天晚上她正自己吃飯,晚飯有鹵鴨腿。
鴨肉緊致,鹵得很入味,她正努力啃鴨腿,姬汜冷不丁走進來告訴她,他要閉關。
當時她嘴里還叼著鴨腿。
“閉什麼關?在哪閉?”她問。
她記得上次他閉關就把她在聖明山上放養了三天,她可不想再回去那糟心地方了!
“就在此處。”
商蕪放下心︰“需要我做什麼嗎?”
她天天白吃白喝,還白嫖魔尊的小別院,總得跟他客氣一下吧。
“你……”魔尊大人說,“不可遠離。”
魔尊大人施施然飄過她面前,並嫌棄地跟她的油爪子保持合理距離。
“留在此院,在我身邊。”
商蕪拿下嘴里的鹵鴨腿︰“離了會怎樣?”
魔尊大人一聲冷哼︰“你且看會怎樣。”
商蕪有理由懷疑姬汜在威脅她,但他威脅得過于隨便,于是她也沒當回事。
商蕪說︰“他沒說什麼,就讓我在他身邊待著。”
千花娘娘笑︰“看來魔尊很是喜愛你呢。”
這我可不敢當!
千花娘娘數著︰“先是為你在魔界正名,又為你惹惱了雲狐狸。”
她抬指,一陣風吹開商蕪額發,露出商蕪眉心若隱若現的銀蓮痕跡。
“還將銀蓮種到你體內,這可真是天上地下獨一份的待遇。”
商蕪微怔︰“他為什麼這麼對我?”
“為什麼?”千花娘娘大笑,“魔尊做事自然是隨他心意。”
“他……有什麼心意?”
“這問題可把我問住了。”
扇骨輕抵下巴,千花娘娘睇她︰“你仔細想想,堂堂一介魔尊將一小妖養在我樓,又將她放在身側,能有什麼心意?”
商蕪誠懇道︰“他想要我的命。”
千花娘娘哈哈大笑,空氣里異香味更濃了。
“魔尊想要誰的命,還不是呼吸間便要了,我看吶,他怕是想要你的人。”
千花娘娘手指揩揩眼角笑出的淚,“不過啊,比起要你的命,還是後者更危險。”
千花娘娘言盡于此,隨之說她還有事,商蕪迷迷瞪瞪被送了客。
等眼前雕花木門合上,商蕪才想起來該問的還沒問。
門合上,繁千花臉上笑容頓消,腳步匆匆,挑起簾幔,床上躺著木頭般的一人。
那人本是木頭。
外袍被隨意脫在地上,手中化出利刃,正待心頭取血,望著床上那人的臉,她忽又停住動作。
她輕撫那張臉,真正長著這張臉的人,卻從不肯好好同她說話。
“就連他也想在身邊留下一個他族異類,”千花娘娘指尖撫過冰冷的臉,“我想留住你,也算是情有可原。”
畢竟,成魔的滋味就如同聖明山頂的雪,何等寂寞徹骨。
回去的一路上,商蕪都在回味剛才的對話。
她深知就算把問題問得更分明,千花娘娘也不會正面回答她。
隔著幾十米就到別院,她察覺到不對。
門打開沒關!
姬汜閉關前在別院外設了結界,明明只有她能出入。
狂奔回去,她一頭撞進結界,如入無人之地。
庭院里花木葉片上結了霜,門窗洞開。
飛奔過湖上長廊,剛走到側間下樓梯的地方,一人正朝樓梯上來,兩人打了個照面,都覺驚訝。
“你怎麼在這里?!”
“你怎麼在這里?!”
商蕪和奚琴異口同聲。
“姬汜呢?”
“尊上呢?”
兩人又是異口同聲。
商蕪問︰“他不是閉著關嗎?”
她 跑進地下澡堂——其實不是澡堂,是一個牆上用符術糊滿,類似地下室的地窖。
地窖里,鐵鍋里的魔尊——不見了!
怎麼回事?!
商蕪轉身,一柄青鋒長劍恰好抵在她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