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蕪總有種被坑的感覺。
明明是她免費撿了幅畫,怎麼反有種掉坑里的感覺?!
食指上留下的那道淺淺傷口,讓她第一次發現,她這副身體的血液竟然是金紅色的。
她果然不是人。
小粉不知道她和大爺發生的一切,跟小粉走在路上,商蕪試探問︰“我剛剛在畫攤上看到好多千花娘娘的畫像,怎麼沒看見有尊上的呢?”
“誰敢賣尊上的畫像那真是不想活了,”小粉轉著手里提的粉紅鳥燈,“尊上最是忌諱別人畫他。”
商蕪︰“為何?”
“許是和二百年前的事有關,小五你竟不知曉?”
商蕪也不知道她該怎麼說,沒等她腦內編完,小粉自行給她找了理由。
“想你在妖界,對魔界中事並不知情,其實我也是听姐姐們說的,”小粉壓低聲音神秘兮兮,“二百年前聖明山附近的百里地都是紅的,你猜為何?”
商蕪搖搖頭。
“尊上當時屠了半山的人,血整整流了百里地呢!”小粉語氣里一絲崇拜。
“他為何要屠那半山人?”
“因為那些人該死!”小粉突然咬牙切齒,“人族那些雜碎,見利忘義,滿嘴仁義禮信,私下的勾當全為謀一己之私。”
商蕪被她罵得背脊一涼,反應過來,她怕什麼?她現在又不是人!
于是她跟著罵︰“說得沒錯,人族太不是東西了!”
小粉好似找到同一陣線的戰友︰“小五你也這樣覺得是不是?我就知道你們也和人族積怨已久。”
商蕪已經有點跟不上了,她怎麼覺得這個世界跟她想的不一樣呢?
她尋思得從小粉這套點話出來,于是拉著小粉在路邊的小吃攤上坐下。
“我從沒听我們族人提起過這些,小粉你跟我說說他們人族有多過分唄。”
小粉心思耿直,毫無懷疑︰“我也是听姐姐們說了一點點,當初妖族與人族以烏洱溝為界,兩族隔江而治,人族佔盡優渥土地,依然妄圖吞佔妖族地盤……”
“真是貪得無厭!”商蕪拍桌子。
“還將人族中容貌出眾的男子作為誘餌,送給鳳主,意圖讓他從中策反……”
商蕪吸了口氣︰“美人計啊這是。”
“結果失敗了,”小粉補充,“男子被送回去,在家中郁郁而終。”
商蕪贊賞︰“反間計敗露還能善待奸細,鳳主是個不錯的妖。”說完她心下奇怪,“小粉你怎麼知道這麼多內幕?”
小粉唇角扯出一個冷笑︰“因那名男子,是我的兄長。”她的目光微顫,“在化魔之前,我也曾是人呢。”
商蕪目瞪口呆,這劇情峰回路轉,比她看漫畫還刺激。
是的,這個世界的物種設定是她做的,年少的她只做了設定和部分人物形象的勾畫。
天地混沌初開,神族湮滅,世間人魔仙妖冥,五族並存。
冥府在地下,海外有仙島,其余各族分別在東漠大陸主體的不同區域。
當年的她並沒有將這些設定捏成合適故事的能力,所以漫畫只開了個頭,然後就此擱置了。
她知道的全部,只是一些簡陋的原始設定。
現在的情況就是,她隨手一捏的混亂世界觀設定,在這個世界是真實運行的,那些人物也是真實存在的。
商蕪拳頭攥緊,小粉跟她同仇敵愾︰“等到有一天,我必屠盡人族!”
商蕪︰“……”
她換了個話題。
“說來說去,我還是不知道尊上為什麼忌諱別人畫他。”
這次換成小粉搖頭︰“具體的原因我可真不知道,我只听說浮世城初建之時,有新來的魔人將尊上畫像貼在門上以求保佑,尊上途經時看見,勃然大怒,狠狠掐斷了那魔人的脖子。”
商蕪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不禁想起那冰涼手指落在上面的觸感。
桌子上攤著她剛買的炭筆和素描本,
商蕪說︰“如果他忌諱別人畫他的話……”
那她只好偷偷畫了!她的手真的很癢!
說畫就想畫,商蕪說︰“小粉,我給你畫張像吧。”
小粉看她手上那堆東西,也新奇得緊,照商蕪安排乖乖坐好。
期間,小吃攤攤主送上來一個小碟,碟里盛著大眼珠子。
眼珠子黑白分明,外面不知道裹了什麼,炸得金黃酥脆,小粉撿起一個就往嘴里扔。
商蕪看了眼,按住翻騰的胃部,蹲下去在地上磨筆尖。
說是炭筆,其實就是一節較細的炭條,是她臨時能找到最方便的練手工具。
俗話說三天不練手生,她是一個游戲公司的原畫師,兢兢業業給資本家打工,一個文件得改上百八十次稿,每天一看到數位板就想吐。
換了個世界待著,在畫畫這件事上還真能重拾一些純粹的樂趣。
照著小粉的樣子開畫,大概過了十來分鐘,商蕪吹吹稿紙,讓小粉看她畫的。
小粉驚呼︰“我從未見過這樣的畫呢!”
畫中的黑白光影下,粉衣少女托腮坐著,眼里含光,形容生動。
時間倉促,只來得及畫一張粗糙的人物速寫。
商蕪扯下畫紙遞給小粉,小粉開心得不行,像得到什麼了不起的寶貝。
商蕪倒不好意思了︰“回去之後我給你畫張更好的。”
小粉拿著畫紙一看再看,歡喜道︰“我要回去讓緗姐姐看看,她也愛作畫,只是從未畫過這般又黑又像的人。”
又黑又像。素描可不就是又黑又像。
商蕪說︰“等我找齊顏料,給你來張不黑又像的。”
話音剛落,一道金光劈頭來,手中畫紙應聲而裂。
小粉喜悅的表情凝固在臉上,轉而暴怒。
迎面一群金鳥,尖嘴鐵翅。
早在攻擊襲來的一瞬間,小粉一推桌子將兩人轉移到安全地帶。
商蕪無了大語,怎麼又是這群鳥?上次還沒被姬汜炸干淨麼?
小粉冷笑︰“妖界的幾只破鳥也敢來浮世城放肆,看姑奶奶把你們都烤了。”
領頭的綠豆眼金鳥開口︰“無意冒犯千花樓三樓主,只是你身邊這只小妖我要帶走。”
“呸!小五是我的人,你說帶走就帶走,當我是死的麼?”
小粉雙手一翻,從虛空抓出兩個大錘子,一副要開打的樣子。
綠豆眼金鳥同樣冷笑︰“豈不知我鳳凰族五公主何時成了千花樓的人,三樓主既然不肯放人,那休怪得罪了!”
“少廢話,姑奶奶把你們砸成肉餅再送進鍋里炸爛!”
商蕪從不知道小粉竟然這麼猛,錘子一掄,六親不認。
她貓腰躲開錘風,太陽穴忽然一疼,同時腕上金鐲貼肉那塊開始發燙。
那邊小粉拿錘戰金鳥,錘子仿佛有磁力,將金鳥吸到近處動彈不得,金鳥高聲嘶叫,只能徒勞扇動翅膀。
鳥啼聲如針般扎進太陽穴,商蕪腦袋越來越痛。
頭痛手也痛,手上的金鐲隱隱發紅,樣子竟像燒透的熟鐵。
她一邊在心里痛罵那群破鳥,一邊試圖把鐲子摘下來。
另一只手摸到鐲子,鐲子本體竟然是涼的,可她手腕分明要被燙出泡了!
左摘右摘取不下來,她不知不覺急紅了眼,手腕翻折出扭曲的角度,正要再用蠻力,右手忽被人握住。
“不可,鳳羽結成的咒環即便折斷手腕也解不得。”
“那怎麼辦?”商蕪快疼哭了,抬頭發現握住她手的竟然是奚琴。
奚琴依然穿著那身青衫,宛若清風拂面。
他好似也陷入苦惱中,思索片刻,對商蕪笑道︰“我自是不會解,看來得去勞煩尊上了。”
商蕪︰算了還是讓我疼死吧!
此處一場混戰,街上早就人仰馬翻,小吃攤的老板縮頭躲到灶頭後面,路面上都是踩得稀巴爛的彩燈。
商蕪沒有得到自行疼死的機會,奚琴衣袖一翻預備將她打包帶走,被迫上路前,商蕪忍痛揣上剛買的炭筆和稿紙。
仿佛一個麻布袋子被奚琴扛在肩頭,然後她又被帶飛了。
金鐲引發的燙感沒有絲毫減退,反而像一根導火索,她五髒六腑隨之蒸騰出灼灼的熱度,被一只無形的手牽引,在手腕和金鐲的交匯處,體內體外兩股熱度在打架。
商蕪已經分不清是體內更熱還是金鐲更熱。
她覺得自己快被烤死了。
死就死吧,說不定死了就回去了。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明天豈不是還要上班?!
奚琴飛著飛著,肩頭一沉,小妖不知道什麼時候白眼一翻暈了過去。
他忙加快速度,越過千花樓,到了城門口,瞬移百里,終于到了聖明山腳下的枯樹林。
他扛著商蕪走過枯樹林,在石階前等到晨光熹微。
他總算松了口氣,腳尖輕點,不一會兒就到了山頂。
山間白雪依舊。
無論山下四季如何變換,山上唯有漫長的冬。
魔尊昨日出關,山間雪更厚了。
他叩開殿門,走過層層疊疊的黑色帷幔,魔尊依然坐在白玉蓮椅上,日復一日望著窗外白雪覆蓋的枯枝。
奚琴將扛回來的小妖扔在他面前。
魔尊仿佛凝霜的眉眼終于動了下,緩緩轉過視線,看向地上昏迷不醒的小妖。
奚琴︰“……”
魔尊︰“……”
怎麼老是她?
奚琴看懂主人的意思,解釋道︰“卑職已查明,她是鳳凰族五公主,因血脈不純卻又懷有鳳孽真火,在族中飽受欺凌,不知如何到了魔兵陣營中,被黃鵠誤認為妖族奸細押送至地牢。”
姬汜沉默不語。
奚琴急了︰“尊上,她可是有鳳孽真火的鳳凰啊!您近年寒疾加重,如今終于找到鳳孽真火……”
魔尊抬了抬手,奚琴識趣閉嘴。
“鳳孽真火。”姬汜低聲念了遍,不期然笑了。
“原來世間真有鳳孽真火嗎?”
他仿佛听到什麼驚天大笑話,卻沒有笑出來,只是因為等待的時間太久了。
久到他已忘卻,自己竟還有得救的可能。
這個可能,如今,就躺在他面前的地上。
商蕪昏了,商蕪又醒了。
醒來時身體里熱度稍褪,她明白,她還沒死,她還不用回去上班。
還好,一顆心放下一半,當看清眼前那張臉。
哈哈,她還不如死了算了!
姬汜傾身看她,灰雪般的頭發絲流到她身上,而她一動不能動,連出聲都不能。
他想做什麼!他不會想吃人吧!
要命,她怎麼不知道他還有食人屬性!
她驚悚的瞳孔里不斷放大他的臉。
然後,她听見,他用蠱惑般的語調說︰“讓我,看看你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