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輕塵久久不語。
這一刻于他而言,如夢似幻。
他從未奢求,能得到任何回應。
所以此刻的他,就像忽然受寵的孩子,滿心歡喜卻又有些患得患失。
最後,他沒有伸手將白明微攬入懷中,而是一如既往的,溫柔且君子。
他此刻做的,最親密的動作,便是把腦袋擱在白明微的頭頂,就這樣互相依偎著。
沒有更親密的動作,但卻有著,這亂世烽火,天災人禍,也無法阻止他們同甘共苦,同舟共濟的決心。
他開口,輕聲細語︰“都依你,我都依你,只要你開心。”
白明微唇邊泛起淡淡的笑意。
她闔上雙眼,感受身邊那毫無保留的呵護,哪怕她此時武功盡失,她也依然沒有任何惴惴不安的惶恐。
因為她堅信,有風輕塵在,沒人可以傷到她。
她眼楮未睜,卻慢慢開口︰“我現在沒力氣去穿那嫁衣,需要休息緩口氣,你若願意,能不能同我講講,你在夢中都看到了什麼?”
“也好讓我知曉,你怕什麼,在意什麼,那樣我就能和你一起分擔,你不用什麼都獨自扛著。”
風輕塵沉默了一會兒,緩緩打開話匣子。
他說︰“西楚宮變那夜,父皇被一箭穿心,母後選擇一把火將兩人連同過往生活的地方化為灰燼。”
“我與姐
姐,還有兄長一同在親衛的掩護下,逃離皇宮,但還是被半道攔住。”
“兄長為了讓我和姐姐能逃走,選擇留下斷後。帶兵追捕我們的人,素來喜好男色。”
“毫無疑問的,姿容秀麗的兄長被抓了,等待他的是什麼命運,大家心知肚明。”
“那日我已經走了很遠很遠,但我依然听到兄長哀求追兵首領殺了他的聲音。”
“我不知道,後面究竟發生了什麼,我也不清楚,兄長最後是如何下去與父皇和母後團聚的。”
“這成了我畢生的遺憾之一,我後悔當日沒能和兄長一起留下來面對這一切,也後悔在听到兄長的哀求聲時沒回去。”
說到這里,風輕塵的臉上,竟擠出了一抹笑意。
“小姑娘,你知道麼?我這個兄長很溫柔,很善良,雖未七尺男兒,但他卻有著和女子一般溫軟的心。”
“但是他也很膽小,一個蟲子都能把他嚇得臉青唇白,可偏偏就是這樣的一個他,卻能把生路讓給我和姐姐。”
“他說,我們西楚蕭家祖先,是靠一刀一劍打下的江山,他也要以戰士之姿,迎來自己的終結。”
“但是……”風輕塵喉結劇烈滾著,他很平靜,語氣也很平靜,卻听得出無限悲涼,“我不知道他如願了沒有。”
“尸山血海,就
這麼一路 過來,殺人如麻,身上血債千萬,劍下尸骨成堆,這些都不足以滋生陰暗的心魔。”
“我不懼生死,唯一懼怕的,是守不住至親至愛,就像我看著父皇母後死,看著兄弟姐妹死,無能為力那般。”
白明微伸出手,拍拍風輕塵背。
安慰的話說不出口,在人世間至苦至難的回憶面前,任何語言都是無力的。
風輕塵面對白明微的方向,許多話被他藏在心底。
過往的人,不論如何他也護不住。
他已經在試著與自己和解,所以這些痛苦的回憶,已不能將他打倒。
而身邊的人,卻有著一個亡于十七歲的讖言。
他如今怕的,就是一語成讖。
夢里的他,守不住身邊的人,所以幾乎要了他的命。
但是這些話,他卻不能說。
最後,他賭誓一般開口︰“小姑娘,我會護住你,就算是豁出我這條性命,也在所不惜。”
“因為你是這世間,我唯一的、僅有的,想要護住人,我不會讓你重蹈兄長和姐姐的覆轍。”
“說什麼傻話?”白明微笑了笑,說了這麼一句。
可看到風輕塵那般鄭重的模樣,她斂住嘴邊漫不經心的笑意,變得無比嚴肅。
她說︰“我也會好好活著,不會讓自己成為你的遺恨,若是拼盡全力,最後還是先走
一步,那你一定要記住,我們都盡力了。”
風輕塵默然許久,也不知道他心底在想些什麼。
但最後他笑了,聲線低沉而溫柔︰“不會的,別胡說。”
又歇了一會兒,白明微總算恢復一些力氣。
她說︰“我們換衣裳吧,讓你陪我做這種事,真是為難你了。”
風輕塵道︰“你可能不知,我有多喜歡。”
白明微笑了笑,走進屋里,先撿起那一身鳳冠霞帔,一件件換上。
風輕塵就守在屋外。
盡管他眼楮看不見,但門還是被他闔上了。
他從來都不會,以他眼楮不便為由,做出任何失禮之事。
屋里的白明微,很快就換好了衣裳。
剛把衣裳穿上時,她當即就察覺出不對勁。
這嫁衣並不像是多年前準備的,因為嫁衣的衣料,正是去年才于玉京城出現的疊雲錦。
剛出現那會兒,只賣給達官貴族家里。
直到今年,才被一些裁縫店當成鎮店之寶賣。
也就是說,就算酒僧財大氣粗,也沒辦法在去年輕易買到這衣裳。
嫁衣很可能是今年才新買的。
衣裳上還帶著裁縫店用來存衣的香薰,如此說來,怕是這幾天才被酒僧買下。
她先前還以為,這身衣裳是酒僧為自己和那名求而不得的女子所準備。
已經備下多年,卻等不到穿它
的人。
而酒僧看到她與風輕塵,覺得他們二人與酒僧過往很像,所以酒僧才會令讓他們穿上喜服,好彌補一下內心的缺憾。
但現在看來,卻不是如此。
這酒僧,究竟想做什麼?
“換好了麼?”
外邊,傳來風輕塵的聲音。
白明微拖著灌鉛似的步伐,走到門後。
她倚著門,輕聲細語地與風輕塵說話︰“我覺得不對勁,這衣裳是新備下的。”
外頭,傳來風輕塵的聲音︰“新備下的?”
白明微頷首︰“若未能和他心愛的女子結為秦晉之好是他的抱恨終身的遺憾。”
“那麼這嫁衣,也應當是多年前備下且未能用上的,怎會是剛買的呢?”
“總不能是因為與我們產生交集,他就萌生了想要看一眼與他的情況很相似的兩人成親的模樣,以彌補遺憾的想法。”
風輕塵道︰“的確說不通,他的遺恨是求而不得,他覺得我像他,但要是與他情況十分相似的我能與你成親。”“
“本該讓我求而不得的你,穿上了他當年未能送出去的嫁衣,本不可能走在一起的兩人終成眷屬,才能算得上彌補缺憾。”
“若這喜服不是當年他為那名女子備下的,那麼也就失去了彌補遺憾的意義。”
白明微默了默,眼前一亮︰“我有一個大膽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