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來,已經是晚上了。
陌生的,金碧輝煌的房間,還有股做菜的胡椒味……
顧清歌揉了揉肩膀,想起自己在殿上的‘豪言壯語’,頓時忍不住腦殼疼。
沖動了……
瞎說什麼大實話!
得罪了天子,萬一直接進入虐文節奏,那可怎麼辦?
听見傳來腳步聲,顧清歌急忙躺回床上裝睡。
“清歌。”
是美人兒爹!
顧清歌睜眼,笑還沒擠出來又被憋回去。
天子站在美人兒爹後面,打量的目光在審視她,還有一位打扮雍容華貴的女子,應該就是當今皇後柳氏。
大腦空白了一瞬,隨即生出急智,開始一本正經裝失憶︰“美人兒爹,白日發生了什麼?我不是在府內賞梅花嗎?怎麼跑這兒了?”
說罷,見三人不約而同噗嗤笑出聲,明顯看出她裝傻,顧清歌垂頭,不停念叨這尷尬的一幕快翻篇。
原來她在皇後的椒房殿。
白日在大殿昏迷,美人兒爹本打算抱著她回府,卻被天子強行留下,說什麼要參加晚上的除夕酒宴,硬生生把她送到了皇後這兒。
皇後柳氏很是親切,原文中對方也是個溫柔的性子,是她難得發現唯一一個真人和人設相符的人物了。
“我像你這般大時,已經生了洵兒。”
十六歲就生孩子了?顧清歌算了算,那對方今年也就三十四五,怪不得看著那麼年輕,和已有白須的皇帝有些不搭。
“康平公主和太宰都疼你,想多留你在身邊幾年,現在都舍不得訂下你的婚事。”
听見這個話題,顧清歌心中警鈴大作。
原文中,就是皇後懿旨賜婚的。
“清歌,告訴舅母,你喜歡什麼樣的男子?”
果然來了。
顧清歌挑眉,噠噠說個不停,不過所有條件繞著楚風洵走。
“不能白,長得不能秀氣,能與下人同甘共苦不搞特殊,最好功夫很強,沒人打得過,對了,我希望他大我五歲以上,這樣有安全感。”
都是胡謅的……
唯一的指向,就是“不是楚風洵”,就差直白說出口了。
門口傳來笑聲,顧清歌回頭,見是揮著扇子的楚風洵,當即念叨真是冤家聚頭,抬臂用袖子遮住半張臉,敷衍行了禮。
“長寧郡主?比起上次在明堂的豪言,這次你在大殿的壯舉,可真是與眾不同。”
明顯揶揄的語氣,得……,不和他計較。
“謝寧王殿下贊譽。”
顧清歌厚臉皮,見楚風洵一臉你那兒听出我夸你的表情,故意揚眉,略帶挑釁。
柳皇後听不出他們話中夾棍帶棒,笑吟吟迎上前︰“洵兒,今日除夕宴會群臣,你怎麼不在前殿候著?”
“涼州王世子還沒入席,我憑什麼比他早去。”
顧清歌翻了個白眼,感情這時候兩人就不對付了。
不過……闌亭緒還沒入席?
想起這人之前說在外面等她,不會還候著吧?
顧清歌急忙起身,慌張行禮告退,拎著裙子朝外跑。
楚風洵看著顧清歌背影,等人消失在宮牆外,才拉住柳氏手臂,有了幾分小兒撒嬌無賴的模樣︰“母後,我剛剛听說,父皇決意要把清歌許配給我?”
柳氏頷首︰“是,本來你父皇還猶豫呢,說之前長寧郡主入京時,脾氣被康平養的有幾分驕縱,又偏偏屬意闌亭緒,所以遲遲沒定,今日在殿上,她的那幾句話戳到你父皇心坎了,說這樣的孩子娶進門,是你的福氣。”
“福氣?”,楚風洵很不樂意,“喜歡過其他人,這女的我才不要呢。”
“唉,不能這麼說。”,柳氏奪走楚風洵手中扇子,輕輕敲了敲對方額頭,“少女懷春,你以前不還喜歡慶國公的女兒麼,叫……叫徐溫柔吧?”
“母後,我那不是喜歡,是打不過,只能虛與委蛇的委曲求全。”,楚風洵一臉無奈,不知道為啥母親這事兒記得那麼清楚,“再說當時我才歲,什麼都不懂,就你們大人亂揣測。”
“好。”,柳氏看出楚風洵不願意,也不勉強,“若是不情願,我便和你爹說說。”
宮廷長廊,顧平霄與天子踱步,朝前殿走去。
天子故意提起楚風洵,說與顧清歌脾性倒是相和,見顧平霄言語打轉兒,也明白對方無意,心道來日方長,也沒強求對方給個準信。
只是提起婚事,又想起涼州王世子,天子忍不住長嘆,止步站在回廊拐閣,背手看著巍巍宮牆,說出自己的擔憂︰“來年春末,北燕使團就來了,朕想在那之前把闌亭緒的婚事定下,可對于人選,總覺得拿不定。”
衣袖被飛雪濡濕,顧平霄抖動手腕整理一番,才道︰“涼州王世子的婚事,臣提議等使團來京商議完畢後,再定。”
“太宰是擔心萬一議和失敗,還可以通過聯姻拉攏涼州王府?”
“觀風知雨,從涼州王府的婚事中能推出我朝戰略方向,臣只是不想讓北燕猜出我們的意圖,只有這樣,我們才能在談判中獲得更大利益。”
“要真如此就好了,這些年過去,朕越發覺得涼州王府沒那麼簡單。”,天子扶著柳氏坐下,“平霄,你知道麼,朕剛查出來,這次錢仲謀被告之事,涼州王府也在背後推波助瀾。”
“如果錢仲謀和驍銳軍之事被揭發,想必如今朝廷已經對立的文官武將,會更加水火不容。明年議和的初衷,恐怕會事與願違。”,顧平霄心中覺得闌亭緒此舉聰明,卻面色不顯,只道陛下早做打算。
“錢仲謀既然死了,事情也就別鬧大了,讓錢氏全族辭官回鄉,兩代不得入仕,算是朕給他們的體面。至于驍銳軍……听說翊王快要攻下南疆了,等他功成便大赦天下,免去驍銳軍遺孀遺孤賦稅十年,以此告慰吧。”
“諾。”
顧平霄頷首,天子安排的清楚,他無法置喙。
鵝毛般的大雪依舊紛紛揚揚,紅燈籠在長廊間若隱若現。
天子目光逐漸銳利。
得給闌亭緒一個教訓,得讓他知道,這鎬京城不比涼州,既然逾矩行事,就得擔起後果。
顧清歌跑到宮門外,在玉橋上看見闌亭緒。
對方肩頭全是雪,一看就知等了許久。
“怎麼不躲躲啊。”,拍去闌亭緒肩膀上的浮雪,顧清歌覺得無奈,以前怎麼沒發現對方是個死腦筋,“大哥,你打把傘也行啊,這萬一以後風濕了咋辦?”
“我曾趴在凍成冰的河面上一夜,這只是落雪而已,我身體好,沒大礙。”,想起剛剛這人跑向自己的模樣,闌亭緒開起玩笑,“我差點都以為自己竹籃打水一場空,還好你來了。”
竹籃打水一場空?顧清歌翻個白眼,戳了戳對方心口︰“大哥,本人能力有限,怎麼會讓你一場空,你要小心的事里面的人,”,顧清歌指了指皇宮,“宴會就等你了,小心給你穿小鞋,可長點兒心吧!”
見闌亭緒接過阿里甫的傘,等對方撐起,顧清歌順勢挽住他的胳膊,並肩朝宮內走。
走下玉橋遇見王懷 ,抬手打招呼,見對方表情怔愣,順著對方視線低頭,發現自己勾住闌亭緒胳膊的手。
確實有些親密。
不過以前回鎬京前她就習慣了,所以剛剛順勢就扒拉上闌亭緒。
當即松開手,問王懷 ︰“你怎麼在這兒?”
“收到了入宮帖。”,王懷 收回目光,朝闌亭緒行禮,“世子殿下。”
闌亭緒看上去很不爽,敷衍地點點頭。
三人同行進入大殿,顧清歌回到美人兒爹身邊坐下,見美人兒爹打量她,于是揉了揉臉︰“我臉上有東西?”
“只是覺得女大不由爹。”
女大?
十六歲的小丫頭片子大什麼大。
顧清歌忽略了美人兒爹的言外之意,拿起筷子開始填肚子。
天子入席,眾臣一番恭維話後,繼續坐下看大殿表演。
不知是誰起的話頭,開始對舞劍的女子評頭論足起來,一會兒說力道不夠,一會兒說只有柔美沒有肅殺之氣。
“听聞涼州王世子精通武藝,不知可否今日與我們展示一二。”
這個提議……
顧清歌一口水差點噴出來,是哪個不要命的?
很是憐憫看向說話那人,卻在天子附和後,察覺一絲不對勁兒。
那人得到天子肯定,更是得寸進尺,還說讓闌亭緒與舞娘並舞劍,好讓大家看看孰優孰劣。
誰都知道,闌亭緒的母親曾是舞姬。
這是故意的,是羞辱。
顧清歌握緊拳頭,還沒起身,就被顧平霄按住,“忍著。”
“可……”,見美人兒爹毫不退讓,顧清歌看向闌亭緒,對方面無表情,可她知道此刻他心里肯定恨極了。
當初他們在郾城吃不上飯,闌亭緒死都不肯賣藝換錢,怎麼可能會願意舞劍給大家取樂。
“闌亭緒……”
仿佛听到了她的喊聲,對方看向她,不過又飛快移開。
“好啊。”,闌亭緒起身,看著提議那人,皮笑肉不笑,“不過我涼州王府有個規矩,拔劍見血,請吧。”
那人有些慫了,見闌亭緒拿過禮劍,強撐道︰“你與舞女比試劍招,拉上我干什麼?”
“你們不是要看看不同嗎?她的劍,花架子而已,而我的劍,是殺人的。”
說罷,闌亭緒拔出禮劍,誰也看不清他何時出手,眨眼間,提議那人的桌案已經劈成兩半,不過切口粗糙,更像是受重力撞擊裂成兩半,而不是被割成兩半。
禮劍的刀鋒還沒開刃。
不過瓷碗碎片像是長眼似的,直接飛到那人臉上,割破了嘴巴,指甲蓋大小的傷口,冒出的血看著像是涂了一半口紅。
“倒是會拿捏分寸。”
听美人兒爹如此評價,顧清歌低聲問︰“天子不會生氣?”
這話剛說完,就听天子大笑,各自責怪幾句便翻篇此事,場面又恢復了歌舞升平,仿佛剛剛什麼都沒發生。
面前可口的糕點也吃的索然無味,顧清歌覺得無趣,強撐一會兒後,以身體不適的名義先告辭了。
回到太宰府,不知不覺來到那個廢棄的松雪堂。
破敗院落,風過庭廊,掛在屋檐的銅鈴響起,並非清脆之音,而是沉重的暮鼓之聲。
今天發生了太多事。
听說錢氏全族被罷免官職,遣回邵州兩代代不得為官,而死在南疆的驍銳軍,等翊王大捷後,就會被天子嘉賞,其軍屬免去十年賦稅。
是個好結果。
可她卻比以前還要感到無力。
很想回家。
坐在台階上縮成一團,頭埋在膝蓋里。
她不想哭,只是覺得這樣有安全感。
“小阿七……”
听見闌亭緒的聲音,她以為是幻听,不過那聲音越來越近,抬頭看見對方撐傘站在自己身前。
忙不迭擦干眼淚,起身擠出一抹笑,裝作什麼都沒發生︰“你怎麼來了?”
“發現你走了,覺得待下去沒意思,就跟來了。”,闌亭緒打量這個院子,“布局不錯,是個僻靜的地方。”
說罷,他收傘放在門檻旁,見顧清歌鼻頭凍得通紅,拿出自己帶的兩壺酒,在顧清歌面前晃了晃,逗她︰“想不想喝?”
闌亭緒平日滴酒不沾,今日想必是不痛快極了,才會買酒。
想起對方在宴會上的遭遇,顧清歌拍拍胸口︰“好啊,我陪你一醉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