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在這個無線電已經開始普及的時代，雖然普通日本人從本土到鴨綠江畔的確需要些時間與金錢，想獲得鴨綠江邊的消息卻不是做不到的事情。
之前的中日戰爭伴隨著關東大地震，給日本民眾留下了永世難忘的回憶。重建英日同盟的傳聞無疑讓日本民眾中關心政治的那部分人認為，一旦重簽英日同盟，日本就會再次卷入戰爭。
很快，打探消息的那些人得到了回復。雖然通過不同渠道從前方送回的消息都表示，只是增兵，還是只調動了日本駐朝鮮軍。既沒有調動日本本土軍隊，也沒有任何開戰的命令。有些消息還強調，日本駐朝鮮軍下達了死命令，決不許擅開戰端。凡是違背這條軍令者，軍法處決。
但在後方的日本人看來，既然都已經將大量軍隊送到邊境，現在不打，以後也會打。隨著消息的擴散與被反復驗證，到了7月初，日本國內已經出現了種恐慌的情緒。
永田是在前往英國的郵輪上得到的這個消息。看完國內報告，永田雖然生氣，卻也沒有表現出來。因為調動大量日本駐朝鮮軍到鴨綠江，已經不是駐朝鮮軍司令能做主的事情。非得有陸軍三長官下令。
至于陸軍三長官，他們也是受命而為。對中國表達威脅，是國家層面的決定，非得由首相牽頭，通過內閣會議討論。也就是說，此時的日本國內對于和英國達成同盟，或者至少達成準同盟已經有了相對明確的態度。
永田此時考慮著要不要把消息私下與石原分享。此次軍方派遣的軍事代表團中，永田鐵山是軍事代表團的團長，其他軍事代表團成員都是軍中精華，石原莞爾這個是精華卻不被待見的家伙也經過上頭幾次討論後被塞進了代表團，所以石原沒有權限得到一部分消息。
最後，永田還是做了決定，請石原過來。等講完發生了什麼，永田就見石原一臉無所謂的模樣，不禁欣賞起石原的心胸。永田也覺得此事本身沒什麼意義，有價值的是日本的戰略思路。
不過石原完全沒有討論的意思，只是靜靜的听。永田知道石原覺得這些根本無所謂，等了一陣，見石原始終不開口，只能繼續問道︰“石原君。宮中的侍衛長在我們出發前請首相以及幾位大臣吃飯，席間說起，若是中國簽署條約，不發展海軍。並且同意完全恢復貿易，中日就能談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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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要讓何君發笑麼？”石原一臉嫌棄的問道。
永田听到這話，心中反倒有了期待，“何意？”
“若是真的想談，何不提出一些產業必須在一定時間內由日本投資中國，日本提供技術與人才，中國提供土地與人力，銷售由日本代理。若是這麼談，至少何君還能相信帝國的誠意。”
永田听了這話，心中極為佩服。因為方才石原所說的條件，才是皇太子請教了西園寺公望等老成的大臣後，提出的條件。侍衛長說完之後，內閣大臣中除了大藏大臣高橋是清之外，其他的大臣其實都有些吃驚，覺得何銳不會接受這樣的條件。
而石原沒參加會議，靠他自己就能做出與一眾日本帝國優秀上層相同的建議。如此見識，不愧是被上層認同為序列緊挨著永田的人。
永田本想稱贊幾句，卻什麼都沒說。以石原的聰明，怎麼可能不知道此次出使的意義。英國與日本之間有著相當特殊的關系，在關系英日同盟這等大事的軍事代表團中派遣了石原。就等于向英國上層宣布，石原是日本軍中最器重的人才。英國方面也會將石原視為未來日本陸軍三長官來接待。
如果之後石原沒有在日本出任陸軍三長官，那麼英國以後對日本派來的軍事代表團的主要成員就會降級接待。畢竟麼，日本自己派遣的都不是日本軍中值得驕傲的人，英國人為什麼要重視這些日本軍人？
所以，除非是石原訪問英國之後自己身亡。只要石原不死，即便石原犯了錯，也得讓石原在三長官的位置上坐一段時間。反正秋後算賬，啥時候都不晚。
想到這里，永田問道︰“石原君為什麼會提出這樣的要求？你認為何君會同意麼？”
“如果不能保住幾項優勢產業，讓日本獲得繼續產業升級的利潤，日本在與中國的競爭中會全面落敗。畢竟中國人口眾多，現階段的出口種類又與日本高度重合，必然會出現銷價競爭的局面。那時候日本同類產業必然慘不忍睹。何君怎麼可能不知道。而且何君也沒理由拒絕，除非日本自己否定了這樣的條件。”
永田稍有些驚訝，“永田君認為日本國內會不同意？”
“那些人鼠目寸光，看到的只有眼前的利益。他們決不能接受中國崛起，自然不會同意任何與中國合作的機會。在他們看來，那不是與中國合作，而是承認中國恢復了亞洲最強國家的地位。並且幫助中國變得更強。哼哼！永田君，你要小心這些人。”石原說到最後，還是冷笑起來。
永田沒有立刻回答。石原的話很犀利，看透了現在日本上層的心情。在20年前，日本的確有人提出要竭盡全力彌補因為日清戰爭引發的中日矛盾，促成中日合作。但是之後的日俄戰爭爆發，日本大勝。持這種觀點的人紛紛改變了思路，中日之間的矛盾快速加深。
到了現在，日本一部分上層接受了局面的變化，嘗試恢復中日關系。但是這部分也很清楚，若是想化解長達30年的怨念，日本必須付出巨大的代價。
還有一部分高層根本不考慮化解怨恨，他們認為與其付出巨大的代價還無法化解矛盾，不如就直接站到中國的對立面，與中國斗爭到底。既然日本能夠打敗中國一次，未必不能打敗第二次。
更多的高層則是首鼠兩端，既不願意理解世界的真正變化，更不願意他們的利益的受損。這就是當下永田感覺最艱難的事情。在永田看來，日本必須改變。若不能建成完備的日本，當下的當權者們就會把日本給弄到崩潰。
想到這里，永田繼續問︰“若是我沒猜錯，石原君認為英國必敗！”
“英事上會失敗，其他部分倒也未必。畢竟何君不想與英國打到同歸于盡，既然目的是為了和平，想來英國也不會自尋死路。但是英國接受了何君的要求後，卻會想辦法限制中國的發展。此時日本就有了非常大的被利用的價值。”
說了這些，石原又冷笑一聲，“哼，日本並不缺乏願意被利用的人。在他們看來，這恰恰是在利用英國。”
永田覺得自己沒什麼好說的。既然石原已經看透了全部局面，又能堅信他對于英國的判斷，再說什麼都是沒用。不過此時永田倒是對石原放下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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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原比永田小5歲，兩人又在朝鮮並肩戰斗過，獲得了‘陸軍雙壁’的綽號。永田今年42歲，正是年富力強的好時光。出訪英國之後，永田就去陸軍大學當校長。校任期結束後出任陸軍參謀本部長，石原則接任永田出任日本陸軍大學校長。那年永田44歲，石原39歲。
只要政局沒出現把兩人牽扯進去的劇烈變化。大概兩三年之後，永田出任陸軍教育總長，石原成為參謀本部長。永田認為石原或許是現在日本軍中最適合做參謀本部長的人選。只要石原別惹事，他有可能成為日本任期最長的參謀本部長。
等石原不再出任陸軍大臣，石原就會被扶上陸軍大臣的位置。估計那時候石原也50歲了，就算是性格依舊糟糕，也沒人真的會在意這些。當上陸軍大臣的人，沒有一個是好性格的。而且在永田看來，石原性格糟糕，但是為人其實頗為公允，並不注重私利。未必不是一位優秀的陸軍大臣。
永田很清楚，石原想要的是施展自己才華的機會。現在機會之門已經向石原敞開，永田向石原說出了自己的態度，“石原君，不管如何，再過幾年你就會是陸軍大學的校長。想來陸軍大學的教官也會歡迎你回到學校。”
石原微微一笑，“感謝永田君。”就起身告辭。回到自己的艙室，石原躺在鋪位上，在心中考慮著之前推演過的諸多起義方案。
日本上層真的沒救了。而日本已經到了選擇的關口，如果維新失敗，不僅石原與未來社的同志們會作為叛逆而被處死，日本的未來也就走入了沒有未來的黑暗。
這段時間與永田接觸頻率大大增加，石原也終于看明白了權力者們對自己利益的病態堅持。甚至連永田這樣的聰明人都被權力捆綁，成了那群權力者的一員。
既然那些人無可救藥，石原只能先和他們虛與委蛇。不過這看似無聊的時間里也不是全然無趣。至少石原可以在英國看看英國佬在不斷戰敗後的反應。也能看看英國在挫敗面前的調整速度。
石原從何銳的學說中感受到一些東西，一些何銳從未言明的東西。那就是中國的復興後並不會采取防御，而是會展開進攻。至少何銳本人就是充滿了主動進攻的精神。
這是很難形容的感受。一定要找個理由的話，就如猛虎看到獵物就撲上去將其撕碎。當有人從毒蛇身邊經過，毒蛇就會發動進攻。猛虎與毒蛇並非是出于惡意或者別的情緒而這麼做，它們不過是遵從了自己的本性。
而強烈的進攻精神並非魯莽，也並非勇敢，而是一種本能。何銳是這樣，石原認為自己也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