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太極宮。
一處涼亭旁,老當益壯的李淵手捏著餌料,灑落在魚塘里,惹得一群色彩斑斕的鯉魚前來覓食。
他表情陰沉,不時帶有殺意看向身後三米外,那手端著餌料的兩名宦官,聲音冰寒的問道︰“...小衫子和小林子呢?”
這兩個人名皆是他信任的貼身服侍的宦官,亦是之前他坐在龍椅之上時,兩旁負責為其傳召滿朝文武、打理雜務的宦官主管。
而後,隨著自己的主動禪位,以及服侍在側的侍女盡數被李世民說是‘節省皇宮用度’的理由後,便成了貼身服侍服侍于他的宦官。
可現在...
自己的太監突然沒了蹤跡,取而代之的,便是這兩個
“稟太上皇,奴才並不知曉小衫子、小林子為何人,我兩也是奉皇上之命,前來‘貼身’侍奉太上皇的。”
一名太監不卑不亢的說道。
李淵听言,直接將手里的餌料砸在兩人身上,龍顏大怒道︰“吾還需要爾等有心之人貼身侍奉嗎?!吾還沒老到耳聾目瞎!!”
“太上皇還請息怒。”
兩名太監跪了下來,將頭磕在地上回道。
“哼!”
李淵冷哼一聲,背過身去再不看這兩名宦官。
早起之時他便察覺到了那不對勁之處,服侍自己多年的那兩名太監已不知去了何處,之後,便是由著兩名太監直接掌管了服侍他的所有事務。
他明白,自己要想要這兩人的命輕而易舉,不過是幾個狗奴才而已,隨便找個理由便可將其人頭斬下,但今天將人殺了,明天便依然會有其它懷有異心之人補上。
對方已將手伸到此處,踏過這條線後,定然不會再讓自己的心腹上位攬權。
而最關鍵的還是,如果自己這麼做了,就意味著公然告訴對方,自己要公然與之作對,私底下仍然在與其所望相悖行事,說不準...
既能做出弒兄之事,殺父又有何不可?!
他心里一直對此有所忌憚,因此也在盡量權衡兩者間的關系,和好如初斷然不可能,只能確保關系盡可能不壞到那一步。
正如李淵禪位時同李世民所言,無論如何,這天下只可是他們‘隴西李氏’的天下,確保他們李氏皇族世代昌榮,血脈延續千秋萬代便足矣。
李淵臉色陰沉的思考著,自己到底是做了哪一步惹得對方再次加強防範,貼身監視著自己...
正在這時,一名面孔陌生的太監走了上來,下跪行禮拜見說道︰“稟告太上皇,魏國公前來拜見!”
“......”
李淵眼神直直的盯著這名太監,沉默了片刻後,聲音低沉的回道︰“傳!”
他走到一旁的涼亭坐下,吩咐那兩名‘貼身侍奉’的太監拿來棋盤及文房四寶,煎煮茶湯。
片刻後,眉頭微皺的裴寂在那面生的太監帶領下來到涼亭,看到其身旁兩名面容陌生的太監,表情微愣的看著李淵。
後者微微搖了搖頭,將眼神一一看向兩名在旁靜候吩咐的太監,聲音冰寒的說道︰“你兩個奴才若不想枉死,現在便滾離吾十步之外,這已是吾的底限!”
兩名太監表情微動,默然跪地磕頭行禮,退到了一邊,距離不多不少,恰好十步。
“陛下,原諒老臣這些時日未能前來探望,這中間...已有諸多不便之處。”
裴寂臉色陰沉,壓低聲音言簡意賅的說道,眼神瞟了眼那兩名在十步之外的太監以作示意。
“唉...”
李淵嘆了口氣,老態盡顯︰“吾大勢早已散去,他早該如此,也確實應該如此才是。”
“那五姓七望已少了清河崔氏,如今大唐皇威更盛以往,他...終究是要開始獨攬大權了。”
裴寂亦有同感的哀嘆一聲,隨著權勢更迭大勢散去的,不僅是當權者的舊主,亦有跟隨著他富貴同榮的臣子們。
“清河崔氏自亂戰初起時,便刻意保留實力作岸上觀,只是待擇日起兵,便自立為王,換作是吾,吾也斷不會任由其割地為王,威脅自己。”
“只是五姓七望之間,勢力相較無兩,牽一發便動全身。”
“吾隴西李氏初立大唐,若非吾李氏做出多處讓步,這‘大唐’的國號,可還定不下來。”
“如今,倒也算該有此一舉。世民...”
“聰明勇決,識量過人。也確實是‘安世濟民’的一代明君,吾尚有不及也。”
李淵聲音低沉沙啞的說道,眼中已再無銳氣。
“陛下...”
裴寂嘴唇嗡動,聲音顫抖的喚了一句。
他很清楚,對方說這宛若認命的話語是何意。
這已代表對方不僅放棄了爭斗,更是想放棄了手中掌管的權勢,不便再違逆皇命行事,否則...
也是自尋死路了。
別看他兩人還可在此品茶相談,那也是對方故意為其留的後路。
實際上那些個爪牙,在這些天已被對方盡數點撥調動,權勢架空。
換言之,他們這一派系如今已盡數在對方掌控之內,是生是死,盡是其一句話的事情。
“吾等...究竟錯在了何處?吾已禪位于他,更還有所相助,他還有何不滿意的?眼里卻是再容不得我等再插足半分?!諸事做絕!”
李淵怒拍著桌子罵道。
“臥榻之下豈能容他人酣睡,皇上提拔心腹,力推新政且也廣見良效,備受朝中新派臣子擁護,現如今...也已是無需再顧及我等意見了。”
裴寂附和道,語氣蒼涼。
在數年之前,他們一位貴為天子,掌管天下受萬民膜拜。
另一位則位高權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現如今,也只能共嘆一聲大勢已去,英雄遲暮。
兩人相對無言,彼此沉默了良久之後。
“...來,再陪吾下這天下棋局。我等二人...在今日之後,恐怕難有再見之日了。”
李淵眼神黯然的看著棋盤,手執白子說道。
“陛下...”
裴寂鼻子一酸,強忍著心中的苦楚,眼眶通紅的點了點頭,拿起黑子。
“青出于藍且勝于藍,吾身為人父,也該大感欣慰才是。至少那些雖有激進之處的利國良策,卻也是前無古人之佳策。吾也確實想不出來,那往後的大唐天下...應該會是如何盛世佳景呢?”
李淵自嘲的笑了笑,唏噓道。
“是啊...我等已保的大唐初立維穩,也是該功成身退,坐看大唐盛世到來了...”
裴寂下了一手黑子,遠離中心交鋒之處,佔據一城。
兩人棋藝相當,路子相同,可卻皆是默契的避而不爭,一點點的將棋盤布滿涇渭分明的黑白旗子。
“貼目相同...”
裴寂手執黑子,看著棋盤上的棋子表情微愣。
“和局...”
李淵微微一笑,笑意中含有帶著幾分自嘲和釋然,飽含深意的說道︰“兩者相爭,生死難論。尚還有‘和局’一說,已是不幸中的萬幸。”
說罷,站起身來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搖了搖頭,背手離去。
裴寂面色復雜的看向那蒼涼的背影,嘴巴微張,想再說些什麼,卻也明白對方如此一舉中深意。
最後,他長嘆了一口氣,朝李淵的背影跪下身子,臉上老淚縱橫的說道︰“老臣...謝陛下!”
說完,痛哭流涕的磕了三下響頭。
人在深宮的李淵認清了局勢,認命放手。
而‘自由身’的裴寂,對于局勢的了解更多,也足夠深。
但他終究是依附李淵得勢的一派,手中掌管的權勢極大。
縱使因李淵禪位而有所削減,但還有那重掌大勢之力。
而這些天...
由于李世民力推新政提拔新臣,首當其沖受影響的,便是他們這一派前皇舊臣。
有甚者,更是因此丟了自家性命,牽連三族。
而李淵的意圖,便是希望他能適時放手,別想著尋找依附新主,或再起權勢爭端...
比如︰選擇擁護其它世家...
或是聯合前朝舊臣起事,擁護新君主等等。
就此放手,還可保的自身性命無憂,安享晚年。
否則若有不慎,如今皇上勢頭正盛,難保會行雷厲風行之舉直接鏟除異己,屆時不說讓自己氏族興盛,更還讓禍及全族共赴九泉。
須知‘和局’不易,且行且珍惜!
(2022•03•28。丑五︰臨近傳統節日‘清明’...事務有些繁忙,這兩天會爆更補上。)(www.101noveL.com)